范三宣 二篇

范三宣 二篇

范三宣,生于1941年,孟家溪镇人。毕业于武钢师范学校。在一冶建设公司子弟学校任过四年小学教师,后调入一冶建设公司任安全科长、机关党支部书记。

孟家溪,我心中的根

范三宣

孟家溪是紧靠松东河的一座乡村小镇,在我的记忆里,20世纪50年代的孟家溪只有一条正街,从松东河东岸垂直延伸500多米长,街道路面由大小不等的青石板铺成,不足20米宽。两旁是清一色的平房,也有一些经过改造的假两层楼,高低大小不一,不算整齐。其间也有几处较大的庭院,灰墙青瓦,造型古朴,多为四合院,住的都是有钱人家。虽说是正街,真正繁华的也就是中间约200米的一段。靠松东河100多米的街道被河堤隔断,河街建筑在河滩上,只要是河水较大的年份,房屋都会被淹没,经商的人家很少,更谈不上繁华。东端紧靠农村田园,也比较萧条。

正街中心两旁店铺林立,比较大的有蒋家油坊、肖家酒坊、田家米行、王尊贵茶馆、杨昌谓广货铺,两个张家杂货铺。另外还有窑货店、酒馆、肉店、鱼行和各色小店摊贩,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最热闹的时段是每天的上午,周边农民基本上都是这个时间赶集交易,下午和晚上最热闹的地方,要数王尊贵茶馆和戏楼子。

正街之外,还有四条背街,虽是以居家为主,但也能衬托一个小镇的整体风貌。贴近松东河向北的一条背街,大家叫它“河街”,清一色的瓦房,多为住户,人们每年都为可能被洪水淹没而担忧。南侧的一条背街,修建在南面的河堤上,自然就叫它“南堤街”。堤内外的房基都填充得很高,有的几乎与堤面平齐,但高矮参差不齐。街道两旁瓦房和茅草屋兼有,有住户,也有门面。这里有邱、周两家铁器铺,还有甘氏家族的几家豆制品作坊,也有我父亲开的一个小型铜制品作坊和刘家炒花生店,还有一家建筑面积较大、庭院式的陈泰和棉花行,解放前夕,还在这个院内开办了两年学校。所以南堤街也比较繁华。

正街中央一个拐弯处,是一家鱼行,右侧进入第三条背街,名为“一步街”。紧靠渔行的一段,是每天上午的农产品市场。这条街几乎都是茅草屋,稀稀拉拉,东一间西一间,虽不成街道形状,但有点长,一直延伸到解放后新建的孟家溪小学。鱼行左侧虽稍有拐弯,但仍是正街,依然热闹。再往前百米右侧是银行,银行右边有一条巷子和一步街相连。银行对面不远处,也是一条巷子直通戏楼子和城隍庙。正街再往前是“戏园子”,也是解放后修的,多接纳正规剧团演出,因为卖票收钱,所以不太景气,闲置的时间居多。正街的尽头左侧是第四条背街,50米左右,好像没有街名,笔直连接天主堂,也靠近城隍庙和戏楼子。

20世纪四五十年代,地处街道中心的王尊贵茶馆可以说是孟家溪最热闹的地方之一。王尊贵其人,茶馆老板,四十多岁,为人和善,很有头脑。他为了生意不断地引进说书人和弹唱艺人,还引进了当时较为先进的煤气灯。这个茶馆很自然地成了人们活动的中心,人气很旺。同时,王尊贵也是一个对公益事业热心肠的人,凡孟家溪的各种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当时镇上的“戏楼子”,经常有一些文艺团体来义务演出,由于晚上光线不好,只能白天演出,观众却寥寥无几。自从有了煤气灯,很多演出活动都改在晚上,王老板总是无偿地提供两盏煤气灯,挂在舞台两旁,照得上下一片通亮。因此,晚上只要有活动,这里总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戏楼子”成了孟家溪的一张名片。

当年镇上有两个青壮年团队,也是造就孟家溪当时热闹繁华、安定团结的两大支柱。第一个团队是搬运队。全队常年保持有十多人,都是20多岁到50岁之间的青壮年汉子。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河码头物资的装卸搬运,劳动强度非常大。同时,他们还承担着孟家溪所有带有公益性质的重活,如抬丧、送亲、搬家等,这些事他们总是有求必应;从无规定的收费标准,家庭困难的给钱也不收。他们更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义务消防队,只要有火情,他们会迅速集结,抬着“水龙”第一时间赶到火场,而且个个都是“拼命三郎”。孟家溪曾多次发生火灾,但在搬运队驾驭的“水龙”面前,再凶猛的“火蛇”也没能支撑多久。孟家溪也和全国其他地区一样,每年都要开展一些民俗活动,如玩龙、舞狮、龙舟赛等,都是这支团队挑头并参与,而且每次都能取得好的效果,为这个小镇增色不少。

第二个团队是业余剧团。孟家溪刚解放不久,由镇上的一批知识青年,如洪吉庆、姚明清、陈泽浩等人发起,组织二十多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在当时区政府的领导下,成立了“孟家溪业余剧团”。他(她)们来自这个小镇的各行各业,也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全靠这个团队的集体敬业精神,认真刻苦地排练演出了现代戏、古装折子戏和多部大型古装戏,如《血泪深仇》《小二黑结婚》《孔雀东南飞》《秦香莲》《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这些戏隔不了几天,就会在“戏楼子”挂牌免费演出。曾一时轰动全县,让孟家溪这个小镇名声大震。

与此同时,还冒出一群顽劣的孩子们,也为孟家溪平添了不少生气。以街中心鱼行为界,上下街加起来不下三四十人,年龄都在十一二岁。上街的吴绪臣、卢光彬、邹金享等人,自制自演皮影戏,下街的我、肖良才、杨昌旭等人常去观看,一开始倒也相安无事。后来跑去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吴绪臣家都要被挤爆了。他们采取了一个很不友好的办法:“不准下街的人看”,并有人把守在门口。这样很快就激怒了下街的我们,先从捣乱开始,使他们的“戏”玩不下去;后来发展成两边对打。一到天黑,只要上下街的孩子碰到一起就必打无疑。除空手搏击外,最多也就是用自制的水枪、水弹、粪弹、沙弹和泥球,互相对射、对扔。两边的人,特别是晚上都不敢单独出门,否则被对方抓住,遭“吊打”后才能放回。一时间内,闹得孟家溪鸡犬不宁,街道上脏兮兮的。这种“仗”一直打了近半年才被大人们“劝和”。说是“打仗”,实际上是一种比较过火的“战争”游戏,因为大家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使用伤人的武器。白天还是在一起上学,一起玩耍,还相互对前一天晚上的“战斗”进行总结。要是出了事,大家还会停下“战斗”来互相照顾的。例如,一天傍晚,我一人单独出门,准备到上街的戏园看戏,半道上碰见了五六个上街的人,我立马意识到有被抓的危险,只有拼命地跑,他们在后面使劲地追,一直跑到街边的农村。因为天比较黑,没看见前面有一个大土坑,我慌不择路地一头栽了下去,顿时不省人事,追我的人并没有因害怕而逃跑,而是把我抬回了家。直到我苏醒过来后才离开,幸好没有受伤。时间长了,“战争”也就自动地结束了,而“争斗”并没有停止。不过,从“武斗”变成了“文斗”。

这年的国庆、元旦、春节、元宵节即将接踵而至。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玩法,上下街不约而同地玩起了“采莲船”、“蚌壳精”。自己凑钱,自己制作,自己排练,一切都像模像样。从国庆节到春节后一个月,只要有时间就上街表演,让大人们刮目相看,给孟家溪增添了节日的欢乐。最让人记忆犹新的是元宵节那天,当时,蒋明瑞和我分别是上下街采莲船船夫的扮演者,几乎在同时,双方从相反的方向挨门逐户地表演,向街的中央推进,最后在一家窑货铺门前会合,这样就自然形成了零距离、面对面的比拼。开始,场面有点乱,老板发话了:“各唱一段,看谁唱得好,有奖!”先各自唱了两段,都是一般祝福的话,现场颇为安静,只有丑婆的滑稽表演时而逗得人们发笑。最后我唱道:“采莲船(合)哟!哟!四根柱(合)呀伙计!卖的煨罐(合)呀喂哟!和茶壶(合)划着!”对方的蒋明瑞接唱:“采莲船(合)哟!哟!四根柱(合)呀伙计!又卖尿罐(合)呀喂哟!和夜壶(合)划着!”最后两句一唱出,全场观众哗然,人人捧腹大笑。老板大声说:“好,好,好!都不错!都有奖。”两边都得到了一个红包。从此这两句就成了蒋明瑞的笑柄。紧接着我们下街又玩起了龙灯,甚至玩到了附近的其他小镇。这就是孟家溪20世纪50年代的“一代顽童闹孟溪”的杰作。

如果要追溯到三四十年代,就我所听到的、所看到的也足以证明那个时期的孟家溪也是繁荣昌盛的,否则,我们的父辈,那一批手艺人就不会选择这里扎根。旧中国有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他们的资产占了全国的四分之一。孟家溪则有蒋、田、孙、陈四个小家族,他们有田地,有作坊,有商铺,基本上垄断了整个孟家溪的主要物质资源。解放以后被定为剥削阶级,财产被没收,罪大恶极者被镇压,也有人被抓去劳动改造的。用现在的政策和眼光来看,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是罪有应得,而对其他多数人而言,就很难说清。不过,可以肯定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对当时孟家溪的经济发展市场繁荣是起到了主导作用的。

那时的孟家溪最让人骄傲和留恋的是三件“镇街宝”:戏楼、水龙、城隍庙。戏楼是清乾隆时代的建筑,造型雄伟壮观,风格独特,在周边城镇绝无仅有,是当时孟家溪娱乐活动的中心。三台用作消防救火的水龙更为罕见,设计合理适用,水压强大,由搬运队管理保养,每年六月六“龙晒衣”都要检验试水,成了孟家溪独有的“试水节”,是全镇名副其实的安全守护神。城隍庙,分上下两层,供奉着多尊神像,个个栩栩如生,据说很灵验,常年香火不断。可惜,在“文革”中,这些珍贵的文物古迹都被拆被毁,荡然无存。如果能完整地保留下来,加上孟家溪又是“三袁”故里,很有可能成为一处旅游胜地。

总之,我的家乡孟家溪是个可亲可爱的地方,离乡六十多年来,在我的心中一刻也没有忘记过。我的父母都安息在那里,每年我都要回乡祭拜,也要到街上走走看看。虽然这里没有了旧时的景物,也不见儿时的玩伴,可心中就是有那么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这正是: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走遍天涯海角,览尽中外名胜,唯家乡的水最美,唯家乡的人最亲。

往事钩沉——母亲的智慧和胆识

范三宣

我的母亲姓杨,没有上过学,没有学名,小名叫桂儿,年纪大了,大家喊她杨桂婆。她两世为人,前夫是公安闸口镇人,因染时疫不到30岁早逝。两年后母亲改嫁来到孟家溪,与我父亲结合,先后生育子女五人,仅存我和妹妹两人。我是1941年出生的,那年母亲已35岁,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可是母亲却身染大病、卧床不起,一年后才慢慢康复。

我两岁起,母亲才开始亲自带我,直到十岁,母子俩终日形影不离。这一段时间,正好是抗战末期到孟家溪解放,母亲带着我共同经历了那段腥风血雨的岁月。

1943年日寇“南犯”,孟家溪被日本人占领成为沦陷区。日军奸淫妇女,抢劫财物,行凶闹事,无恶不作。那时候,我们家租住在街中心杨家大院,同屋住有一位刚从外地来孟家溪谋生的年轻人,以照相为职业,人很善良,在我家“搭伙”吃饭,关系处得不错。他与镇上一李姓大户来往甚密,李家有二女,大女儿18岁,小女儿16岁,姐妹俩长得漂亮,爱打扮,喜欢照相。姐姐正在和这个年轻人相恋。有一天,姐妹俩在街上闲逛,被突然出现的几个日本兵碰上,强行抓去,不知去向。当天晚上,姐姐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地来杨家大院找到他的恋人,哭诉被日军强暴的经过,她说:再也无脸面见家人和父老乡亲,只求一死,强烈要求其恋人带她离开孟家溪。这个年轻人一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急忙找我母亲帮忙处理这个十分棘手的事情。精明的母亲很了解这位姐姐爱面子和倔强的性格,心想,如果此时年轻人丢下她不管不顾,必然会闹出人命来。于是耐心地开导她,直到她想通为止,还为他们收拾准备了简单的行装,第二天清晨把他们送离了孟家溪。两年后他们带着孩子回来,还专程来看望了母亲。事发的第二天,有人在路边发现了晕死过去的妹妹,急忙把她抬回家里,原来她被几个日军轮奸后,已奄奄一息,残忍的日军竟然在她的阴道里塞入一个鸡蛋,然后丢弃在路旁,鸡蛋壳破裂后扎入肉内,可怜的姑娘不停地流血,结果是治疗无效,慢慢地被折磨而死。这是日军在孟家溪欠下的又一笔血债。

1944年公安县及周边各县发生盐荒,日军出动大批军队到处搜盐,抢盐,孟家溪镇也不能幸免。一队日军去挨家挨户搜查,在搜查到我家之前,我亲眼看到机灵的母亲把家里存放的十多斤盐用油布严实地包好,沉入猪食缸的底下,只把少量的盐放到厨房的盐罐里。日军搜得很严,翻箱倒柜,恨不得掘地三尺。母亲沉着冷静地应对这一切,日军也揭开了猪食缸盖,一股酸臭味扑鼻,赶紧离开。他们万万也没想到,十多斤盐就放在泔水缸的下面。最后日军只搜走了厨房的那点盐。回想起来真有点后怕,万一被搜了出来,母亲可就在劫难逃了。后来,母亲把大部分盐都分给了没盐吃的邻居们。大家都夸奖母亲机智果敢,胆大心细,在南堤街一时传为佳话。

1945年初,中国的抗日战争已近尾声,日军已开始全线撤退,孟家溪的日军临走时在街上抓了几个壮年人给他们运送行李和抢来的物资,我父亲也在其中。记得当时我和母亲死死地拉着父亲不放,但无济于事。父亲被抓走后,邻居们都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大家都认为极有可能被带到日本去做劳工了。母亲哭了一天一夜,我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我们孤儿寡母的,真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坚强的母亲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人祸吓倒,她擦干了眼泪,紧紧地抱着我说:“和尚(我的乳名),不要哭,爸爸不在,有妈,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母亲做好了准备,决心挑起父亲留下来的担子。老天爷这次算是睁开了眼睛,事发约十天后,父亲奇迹般地回来了。全家人实在是太高兴了,邻居们也过来为我们祝贺。母亲赶忙做了几个下酒的菜和大家一起开怀畅饮。有个邻居问父亲,这几天你是怎么度过的,这一问正好打开了父亲的话匣子,他开始讲述这几天历险的经历。他说:“和我一起被抓去的有四个人,我的年龄最大,每人背着四五十斤重的包袱夹在鬼子们的中间走。虽然大家都认识,但不敢讲一句话,鬼子叽叽喳喳的我们也听不懂。直到傍晚来到了长江边鬼子的一个很大的营地,这里已有不少被抓来的人,我们被关进一个较大的屋子,一个会说中国话的人对我们说:‘你们不要怕,只要听指挥就有吃有睡,谁要捣蛋就枪毙谁。’我们在这里被关了四天,连上厕所都有鬼子跟着,睡的是稻草,吃的是猪狗食。几天来陆续都会有人被关进来,第六天我们被带到一个用铁丝网围着的草坪上。看上去有七八十人左右,鬼子带着翻译挨个看,挨个问。我们被分成了两拨,我们这一拨不到20人,都是年龄较大和个头比较瘦小的。另一拨有五六十人,后来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第七天清早,一个为鬼子做饭的老人打开了门,对我们说:‘鬼子押着好多年轻人上船走了,你们快回去吧!’”父亲就是这样逃过一劫。可恶的日军,打了败仗逃回家,还要抓走我们中国人去为他们当苦力。

日军败退了,但中国并没有太平。三年来,国民党统治着孟家溪,街上表面上还比较平静,但周边和乡下则经常传来枪声。上街来坐茶馆、进酒馆的乡下人,总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神秘地谈论着,哪天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土匪抢粮食,就是国民党抓壮丁,还有就是哪里又打死了人…… 其实街上的平静也只是一种假象,那年月老百姓哪有安静的日子过。比方说:派壮丁款,各种各样的税收,反正是千方百计地榨干老百姓。国民党的官员和军队,和日军一样坏。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段我母亲抗丁的故事。孟家溪的乡政府为了敛财,用尽一切手腕,抓壮丁、买壮丁就是其中之一。只要上面有任务,就是他们捞钱的好机会,有时候没有任务,他们也要找个理由来捞一把,不管你家有没有适龄男青年,不交人就交钱,否则就抓人。而且公开扬言:“不交钱不放人。”我父亲就是一个手艺人,为了维持生计,还连带卖一点小百货,已年近50,一年内就被抓过几次,家里一点积蓄全被榨干。最后一次,父亲已经被抓去三四天,家里实在没有钱赎人,母亲万般无奈,托人到县里打听派壮丁的情况。当得知实情后,联系了同样命运的人,理直气壮地来到乡公所,要求他们立即放人,否则,就联名到县里告他们乱派壮丁,敲诈老百姓。这些狗官们做贼心虚,很快就放了人,还反过来给母亲赔礼道歉,以后也就没再敢乱抓壮丁、乱派壮丁款了。街坊们都夸奖我母亲有胆有识。

孟家溪快解放了,有一天,我们家突然跑进来一个人,说话操河南口音,身上流着血,央求我母亲赶紧把他藏起来,说后面有人在追杀他。母亲见这个人面目慈善,不像是个坏人,便急中生智,让他躲进我家的床后,让他睡在帐子后面,然后用两床叠好的被子挡着,伪装得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因为我们家床比较宽,帐子又窄了些,床的背面是泥巴糊的壁子,又没窗户,室内较暗,床后藏个把人是很难被发现的。国民党兵挨家挨户搜查得很严,到我家后,能藏人的地方都搜查过了,如床下、大衣柜、大箱子、厨房的水缸、柴火堆,但他们谁也不可能想到帐子背面的床上还睡着一个人。他们搜查之后再次问母亲:“看到一个高高个子的陌生人吗?”母亲淡定地说:“没看见。”又问我:“小孩子,你看见了吗?”我学着母亲的样子说:“没看见。”他们这才又继续挨家搜查去了。那个人出来谢过我们后,准备离开,母亲说:“现在你还不能走,满街都是兵,你走不了。等他们撤离了再走。”直到傍晚国民党兵才全部撤走,这时父亲也回来了,我的父母留那个陌生人吃了晚饭,天黑下来之后,他才千恩万谢地离去。

1949年(哪月哪日我就记不清了)孟家溪没响一枪一炮就解放了。大队的解放军抬着炮,扛着枪,唱着歌,雄赳赳地在大街上游行,下午还在车台湖边开了大会,庄严地宣布:公安县、孟家溪全解放了!还鸣枪放炮,打了几发照明弹,真是热闹非凡。第二天大队人马向南方开拔了,留下几个人成立了新的区政府。还请来戏班子在戏楼子上唱了三天大戏,着实热闹了好几天。

有一天,几个不相识的人提着礼品来到我家,其中一个高个子满脸笑容对母亲说:“您还认识我吗?”我一眼就认出是母亲救过的那个人。他告诉我们说:“我姓许,我是一名解放军,因为孟家溪是我生命中的第二故乡,所以自愿留下来为这里的老百姓服务。”原来,他就是新成立的区政府的许区长,几年以后他调离了孟家溪。人虽然走了,但和我们家还是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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