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史研究与近代史料的征集与利用

汪朝光⁽¹⁾

历史学基本上是一门实证科学，史料是历史研究的基础。没有或缺乏史料的历史研究，可谓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可能反映历史的本来面目。中国近代史研究的特殊性更在于，近代社会较之古代社会，除了传统的沿袭之外，外国列强侵入中国，现代化进程发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发生着变化，新兴的阶级阶层在兴起，社会的发展变化在加速，生活中的新事物层出不穷，由此导致了近代史料在量与面上的急剧扩展。同时，随着后来研究者眼界的扩大、研究主题的变化，也使得过往关于史料的定义发生变化，进一步扩大了史料的定义及其利用范围。

1949年以前，中国近代史史料的征集利用已经进入学界的视野。1949年以后，随着中国近代史研究的开展，中国近代史史料的征集、收藏、出版与利用更为可观，为中国近代史研究的发展提供了前提条件。还在1950年代，中国史学会就组织编辑出版了中国近代史系列资料，成为中国近代史研究几代学者方便利用的基础性资料。1978年以后，中国近代史资料的编辑与出版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模，尤其是新近发展的中华民国史研究，更是大大拓展了中国近代史资料的广度与深度，甚而使不少中国近代史的研究者感叹，如今是不愁资料太少，而是发愁资料太多，以个人之力要达到全面的利用，实非易事。以我熟知的中华民国史资料而言，如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利用馆藏民国各级政府的档案，整理出版了《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所收资料以民国历届政府为经，以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等为纬，成为反映民国时期各方面情况的最为全面系统的档案文库。与之相配套，二档馆还编辑了民国时期有关历史专题的《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丛刊》，目前仍在陆续出版。大量民国时期的专题历史资料也得以汇编出版，其中湖北所编辛亥革命史料、天津所编北洋军阀史料、西南各省所编西南军阀史料、广东所编孙中山及南方政府史料、东北所编“九一八”和伪满史料、上海所编汪伪史料及民族资本企业经济史料、重庆所编国共关系史料，均自成体系，可堪利用。其他如全国和各省市县政协所编的文史资料，以《国民政府公报》等为代表的民国政府出版物，以《申报》等为代表的民国报纸，以《东方杂志》等为代表的民国杂志，被大量影印出版。台湾地区出版的史料，如《革命文献》、《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等，得到广泛利用。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尚未公开出版的民国档案史料被陆续开放，如台湾所藏蒋介石和国民党档案、俄罗斯所藏共产国际档案、美国所藏民国人物档案等，均为研究者所重视。

但是，随着中国近代史研究的不断深入，我们对于近代史料的理解也在不断深化，以往有些不为人注意或注意不够的史料，在今后的研究中可能会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尤其是随着近代史研究题材的扩展，研究者兴趣的扩大，许多不为今人注意的史料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以未雨绸缪，利于近代史研究的继续深入。以笔者浅见，在继续利用传统资料的同时，以下几个方面的史料，今后应该引起我们的更多关注。

一是档案史料。档案史料在历史研究中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目前近代史研究者利用较多的，多为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和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资料，还有一部分省市，如北京、上海、天津、湖北、广东等省市档案馆的资料，县一级档案馆的资料基本没有利用。中国目前已有较为完备的档案馆体系，县一级均有档案馆或地方史志整理机构，其中保存了大量珍贵史料，尤其是对于社会史的研究有重要价值。近代史研究者应该注意及此，对县级档案馆所藏史料予以足够的关注。

二是报刊史料。报刊是近代兴起的新兴载体，所刊内容包容甚广，利用价值甚高，尤其在社会、文化史研究中，报刊史料的重要性几无可代替。近代史研究者对报刊新闻史料利用甚多，但对其他方面的史料利用以及地方性报刊的利用仍不够广泛。如报刊广告，虽然基本上是商业性的，但实际蕴含着大量信息，值得研究者的注意。目前不少图书馆都在将所藏近代报刊进行数字化处理以供利用，但在此过程中，出于一些原因，可能舍弃了部分内容，值得研究者的重视，应尽可能使其全文照录，俾使重要史料今后不致湮没无闻。

三是图片及声像史料。有人谓现在已经进入了读图时代。此言或有夸张之处，但图片和声像反映的历史生动而真实，蕴含信息量之大，确应引起近代史研究者的重视。有时一张图片或一部影片所反映的信息之丰富胜过万语千言，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所谓图片、影像史料，包括照片、招贴画、宣传画、漫画、连环画、影片拷贝、录音磁带、唱片等以图像、声像形式出现的资料，这些资料因为许多是非正式出版物或非卖品，一般图书馆均不收藏，即使收藏，或未编目，或在编目上另成体系，查找不易，不便利用。近代史研究者及相关图书馆应该注意收藏该类史料，并在研究中予以适当的利用。

四是私人史料。所谓私人史料，指那些非为研究或出版用，纯为私人兴致而留下的史料，如私人日记、回忆录或相关记录、账本。以往全国政协和各级地方政协所编的文史资料，实际就是一种私人口述史料，其对近代史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随着老成凋谢，近代上层人物的回忆史料如今已不可得，但他们的后代可能还藏有一些先人的私人史料，我们应注意发掘。此外，我们应该注意收集近代一般民众的私人史料，如日记与账本等，这对研究近代社会和社会心理的变化是非常有价值的。例如，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近代的家庭账本，我们就可以知道当时人的账面收入、实际收入、生活水平、如何应付通货膨胀以及所有这些对家庭成员的影响，从而为社会史研究开拓新的领域。

五是实物史料。所谓实物史料，当指物质文明发展进程中留存的实物，如旧式电话机，这些实物忠实地记录了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以往这些实物史料多由博物馆收藏，但对有些史料，博物馆注意不够，因此可能没有收藏，需要史学工作者的关注。如旧中国的第一大都市上海，一方面是西方文明的传入，一些新式住宅使用了抽水马桶和浴缸浴盆，有着与西方城市大体相同的生活环境与生活方式，但大量的普通百姓仍使用传统木制旧式马桶，每日清晨沿街清理，并发展出一门专门清理马桶的职业。不仅如此，马桶的运用对上海市民的心态、人际关系和社会生活均有一定影响。当我们研究上海以至近代中国的物质文明史、卫生史、社会史时，我们不能忽略这样的实物史料，而随着现代化的进程，或许再过不长的时间，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马桶的实物了。这些均应引起我们今日的关注。

六是网络史料。网络史料并非史料，而是史料的收藏及利用方式。随着高科技的发展，电脑已经成为研究者的第一运用工具，网络也在日渐深入研究工作。目前不仅有大量已出版图书资料被录入电脑，置于网上供研究者使用，更有一些史料不经出版而直接放在网上，这就有了如何利用这些史料、采用何种注释方式、如何查证史料等问题。这是以往研究中从未遇到的新问题，值得研究者们高度重视，以应对高科技和网络时代对研究工作的挑战。

以上所述各个门类的史料，均为以往的研究中没有注意或注意不够，但随着研究领域的扩展和研究兴趣的扩大，在今后的研究中可能越来越引人注意的史料。历史本是一门较为宽泛的学问，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以往发生的一切，均可列入历史研究的范畴，成为历史研究的对象。当我们放宽眼界，开拓思维，我们将发现历史研究无限广阔的空间，可以作出生机勃勃的历史研究。与之相适应，历史史料的发掘也是无限度的。

目前，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正在进行近代海外珍稀史料的征集整理工程项目，已经有了初步的进展。在我们的工作进行中，也将开拓思路、放宽眼界，注意各种史料的征集，从而将近代史所打造成为中国近代史史料的收藏、利用、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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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