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旅程篇
努瓦克肖特之行
引言:若干年后,总是在安静或喧嚣的一瞬间,时间回眸,画面定格,不经意间,脑海中掠过初来乍到毛里塔尼亚的声像:傍晚,一群勤劳觅食而归的白色、灰色、灰白色鸽子,纷落在空调室外机、配件厂房、厨房旁边的大树上,咕噜扑腾,此起彼伏,敲打着彼时的耳膜和此时的心瓣……
时间:2010年
地点:西非,毛里塔尼亚
起初,自梦中颠醒的人们,以为是在荒漠中迫降。从狭窄吝啬的飞机窗口朝外张望,光秃秃、黄溜溜的沙漠空间让人窒息,唯有黑色的跑道区分着周围的土黄。从被誉为非洲后花园的摩洛哥起飞,历经3个小时的疲惫飞行,精疲力竭的飞机载着昏昏欲睡的乘客,在滑行道上残喘,嗡嗡的噪声,由嘶鸣变为啜泣,由啜泣变为呜咽……
在远机位的登机车上,双脚还没有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一阵热浪喷涌而来,从鼻孔、眼睛、耳朵和毛孔钻入五脏六腑。即使在寂静如冰的黑夜,热气依然肆虐如魔,企图卷走身体的所有水分,将人体从“心”榨干。一刹那,如同埃及古墓的木乃伊,浑身沙尘,干燥如柴……乘客们鱼贯而出,踩得登机车梯子在热风中颤抖不已,吱呀乱响,几欲崩塌……
一条黑得连标线都淹没的路面,蜿蜒如龙,奔向驻地。在夜风中,在路边商铺昏暗的灯光中,在人们布满血丝的眼中,拼命而又低调地扮演着这个城市的地标。彼时在飞机上俯瞰,城市的点点灯光击打着人们的视网膜,人们心算单平方米灯光数,判断着城市的繁华,而这条黑色巨龙,如同一把扫帚,横扫这一世繁华……
这是首都——努瓦克肖特——毛里塔尼亚的政治中心。坐在车上,向往着繁华的市中心,以及拥堵不堪需要时走时停的步行街。只是到最后,繁华未见,市区已过,空留唏嘘。
黑色沥青路边的平房,平房的门口,门口的荧光灯,围绕着激情四射的疯狂昆虫,它们企图撑起这个城市的繁华和热烈……
因为时差,到达驻地时,头脑清醒,感官灵敏。平房宿舍门口的空调机,如同飞机的发动机,嗡嗡作响,单薄的扇叶用速度和激情向发动机挑战。栖息其上的鸽子,在人们的扰动下,一阵骚乱,咕咕作响后,又酣睡如初。几条精神抖擞的大狗,携着黑色的影子,从黑暗中聚拢在走廊灯光下,在纱窗门外,用椭圆形的湿滑舌头横扫口鼻,发出吞咽的黏糊声。这些最原始的声像记忆,如同方正的印章,一刹那,戳在脑海的褶皱上,印出记忆的浮雕……一直到两年之后的离别,记忆犹新……
在努瓦克肖特市中心,中国大使馆旧址曾经古树参天、青葱郁绿。据说,有的树龄已有几十年光景,承载着一代代驻外工作者的寂寞和记忆。而如今,只有圆桌般大的树桩紧紧抓住大地,干枯的树枝如同人类的枯指,深陷在板结的沙地中。寄生在树桩周围的纤细树苗,有时油绿如漆,有时干枯如柴,终究,他们所依附的树根,再也汲取不到地下数十米的甘露,一茬接一茬地消亡、重生、消亡。
隔着一堵墙望去,墙却挡住了一切。有人惋惜,说以前至少能看到墙后的树,树上的鸟,鸟飞入天,落叶缤纷……而今,只能猜测,墙后的沙,沙后的天,蔚蓝的天……无形的风……
约莫40年前,一队身着粗布衣服的中国工程队,怀揣着那个时代的单纯与激情,斗志昂扬,来到如今的友谊港附近。彼时,淤砂遍野,海浪如涛。在这单调的海天一线上,工程人背着万能包,提着解放鞋,踏着平整如镜的沙滩,聆听着海浪的呜咽,计算着风浪和淤砂的复杂指数,在不可能建港的位置,反复探索论证,不可思议地修建了一座港口,为表纪念,取名友谊港,以示中毛友谊。在工程人歇脚的一排房子前,有人想起了家乡的草木,便换沙置土,每天舀上一瓢水,浇入永不解渴的土地。于是,纤弱的树苗如同思念,虽几经风沙,却因备受呵护而茁壮成长,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人已归去,树苗以及它承载的故事,却生根在这片土地,直至长成参天大树,荫及后人……
在努瓦克肖特这座城市的街巷阡陌,除了一栋栋灰色的、绿色的、白色的建筑物外,很少有大树。只有在一些外国人聚集之地,才有绿荫蔽日、花开满墙的景色。有人开玩笑说,这个城市可以容下沙子,但不可以有绿色……
绿色,象征着生命,是令人眼最舒服的颜色。毛塔国旗,也是绿色。没有哪个国家讨厌一种颜色,却用这种颜色浸染国旗。而事实上,当地人对绿色的热爱是毋庸置疑的,仅仅从隆重场合的桌布,就能看得出来。
在这个多沙的国度,每当沙尘肆虐之时,疾沙所到之处,所有的物体,甚至人和动物,都被罩上一层单调的土黄色,而树木则可以起到防风固沙的作用,因此,无论从色彩还是从功用上,树木都是绝好的选择。
奈何却容不下草木?
在毛塔的大部分地区,每年几个月的雨季,支撑着这个国家羸弱的畜牧业。那个时节,遍地的绿色可以让牲畜大快朵颐,而牧民们则哼唱着小调,悠闲地挥动鞭策,甩鞭声穿梭在草木之中,连同营养丰富的绿汁流入牲畜的血液……沙漠中的牧民,过着久违的牧民生活。一辆辆卡车载着成熟待宰的牛羊奔驰在公路上,竟无哀嚎,对于它们,能在这茂盛的季节,深情凝视着欢快玩耍在绿丛中的后代,纵然用死亡定格,也是何等幸福!
彼时,从同在西非海岸的塞拉利昂传来不详之讯,该国发生霍乱疫情,好几十人为此丧命。于是,塞拉利昂成为话题,从人文到政治,从政治到地理,从地理到历史,从历史到外交。有人注意到,塞拉利昂是一个原始森林覆盖率极高的国家,而毛塔恰恰相反,号称“沙漠之国”,不愧其名。而结果是,毛塔很少有所谓的传染病,偶尔的霍乱或者疟疾,刚刚进入毛塔边境,还没形成影响时,就因为沙漠的隔离,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身在努瓦克肖特的人们,每年在收到提前的疾病预警后,总是高兴地收获着失望。
于是,有人得出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可能是因为森林助长了疾病的传播。既然森林茂盛,万物茁壮,那么,疾病和病毒也会加速繁殖,而茫茫的沙漠以及干燥的热风、强烈的光照则将细菌和病毒稀释并杀死。这个解释倒是不无道理。原始森林的潮气,以及其对于风力的阻挡,让细菌和病毒有了栖身之所,而在沙漠里,这些细菌和病毒暴露无遗。当它们企图躲在沙缝时,强劲的狂风就将沙子翻滚,将它们生拉硬拽出来,然后曝晒、炙烤、打磨,一遍遍消毒,最后,这些细菌和病毒终于消失殆尽!
看来,对于一些国家来说,可能森林是财富,他们可以拿出万万个理由去解释、引申。但是,对另一些地方的人来说,他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虽然很多人认为他们的方式可能不对,但这些已经沉淀在他们基因里的方式,成年累月地以自己的理由存在着并不断传续。
存在即合理,如此而已。
傍晚,驱车去距离驻地15公里处的鱼市买鱼。听说,这里是世界上难得的没有被开发的原始海岸,没有污染,没有养殖,没有过度捕捞,鱼儿也心情舒畅,自然肉质鲜美,加之价格低廉,是海鲜吃货的绝佳扫货之处。
偏爱海货的日本人,早在20世纪就投资援建了这个位于大西洋海岸线上的鱼市。被欧洲淘汰的老款破旧奔驰汽车停在鱼市的拱形门外,悠闲地等待着主人满载而归。
鱼市主体是一个拱形的棚区,如同国内的菜市场,下面有若干排摊位。在鱼市的背面,是广阔的大西洋,渔民们的小船整齐地排在岸边。刚刚靠岸的小渔船,由身强力壮的渔民牵引到岸边浅水区,一筐筐活蹦乱跳的鱼从船上搬出,直奔不到50米远的鱼市摊位。而在摊位相夹的走道上,食客可以尽情物色、挑选。说是海货,其实主要是鱼。部分摊位上放着硕大的黄鱼,露出的牙齿像刀片一样。
这鱼市和海滩,与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大海尽头的夕阳,构成一幅人文风景画。当走进画里,回头看那些鱼市的建筑物,涂满墙壁的海鲜图案鲜艳夺目,为腥气熏天的鱼市增添了一丝清爽。
据说,当地人不吃无鳞之鱼。起初,渔民从海里捎带捉到螃蟹、鱿鱼和鲍鱼之类的海货,一般当损耗处理,但后来,他们逐渐发现商机,便售卖给外国人。生意总是产生于需求。
……
俗语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但对于努瓦克肖特而言,全年基本都是在夏天徘徊,而季节只能粗分为雨季和旱季,所以,这“春”也只能在日历上从想象中翻过,但是,这“晨”起于日出而止于日落。
清晨,努瓦克肖特的夜风还恋恋不舍地轻抚大地,而晨光已急不可待地从东方探出,于是,夜风唯有哨音般的叹气。
受大西洋的调节作用,努瓦克肖特的清晨分外凉爽,已经被潮气浸透的地面,无论车轮或步伐再快,也激不起半点烟尘。
驻地西面是在建的友谊港,而老港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就像这一天中的早晨,平静而安详。
看门的摩尔人大伯披着衣服解开了门锁,几条护院的大狗从院里冲出来,开始寻找黑夜的遗物。
于是,新的一天,从迟于北京八个小时的努瓦克肖特开始……
阿塔尔之行
引言:随身携带的干粮,不仅能补充体力,还能使沉甸甸的胃压住剧烈上蹿的心脏!因为接下来3.5公里的努瓦迪山口盘山公路,是现代化沥青公路向无人区的过渡,或者叫“文明向荒野的过渡”,路途异常险峻,而这一段道路后面,等待人们的,是如同鲎一样蠕动在沙海的片片烂石,那才是艰难险阻的开始……
时间:2011年4月
地点:西非,毛里塔尼亚
此行目的是考察一条拟建二级公路,起始段位于沙漠边陲的阿塔尔,那里,有这条二级公路唯一要穿越的村子——艾因·萨弗拉。
全程700公里,500公里沥青路加200公里石山和沙漠。最后200公里,将会看到一幅动态的画——石山如何向沙漠“演化”,此段“道路”崎岖难行,备足水和食物,是基本常识,尤其是水!
早晨,从大西洋方向吹来的海风夹杂着潮腥味,朝人们后脑勺偷袭,考验着头发的韧性。背着大海渐行渐远之时,单调的舞台逐渐被西部非洲的炽烈光照占据。阳光贪婪地舔舐着大地,不放过任何一丝水汽,几近干枯的草木,怒指深蓝,绝命抗争!
忽然,风向开始急转直下。干燥的热风在与咸湿的海风经过一番博弈之后,终于占据绝对上风,为能主宰这贫瘠的大地狂喜不已!
燥风在耳边呼喊——欢迎来到撒哈拉沙漠!
司机扶了下脸上与黝黑皮肤混为一色的墨镜,调整坐姿,准备与沙漠决斗!这是位年轻的老司机,之所以“年轻”,是因为他还是“80后”,之所以“老”,是因为他开车集应变能力、安全意识和时间观念于一身。
老司机从来都是用数据说话。简单一算,一年下来,老司机开车至少12万公里,可以绕地球3圈,相当于每4个月绕地球1圈。如果是开车回国的话,可以回家4趟!整整4趟!
中午,抵达阿塔尔市中心,也就是500公里沥青路即将结束的地方。市中心,街道两边低矮的土色平房伸出细长的塑料排水管,细,证明这里雨水少,长,是人为了防止水流冲刷墙面。虽然半个城市已经陷入沙漠里,然而,因为甘霖的涓涓眷顾,这座城市可以有条件地找回它的生命力——如同非洲肺鱼。
阿塔尔,起初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生活在古代的诗人。因蒙古族入侵,阿塔尔丧生乱军之中。其葬身之地,就是现在的阿塔尔。一个地方再荒芜,因为曾经演绎过一段鲜活的历史,也会变得厚重起来。至少,即使石头再烂,沙子再焦,也曾经亲吻过他们的双脚,聆听过他们的声音,更目睹过他们的悲欢离合。透过这些焦沙烂石,人们的第六感可以在超时空中与那段历史对目凝视……
在阿塔尔市,汽车畅饮燃油,人们补充水和食物。
接下来3.5公里盘山公路,是现代化沥青公路向无人区的过渡,或者叫“文明向荒野的过渡”,路途异常险峻。人们吃饱喝足,除了补充体力,还能用沉甸甸的胃压住剧烈上蹿的心脏!
最后一个岗哨的官兵,检查完通关路单后,极力用蹩脚的法语做出善意的提醒。
旋即,汽车进入盘山公路——努瓦迪山口公路——一条2000年由中国工程队修筑的一级沥青公路。
这条蜿蜒的盘山公路,像一条黑色蟒蛇,将黑黄色的粗糙石山紧紧勒住。悬崖峭壁似在脚下,奇峰峻岭尽收眼底。汽车颤颤巍巍地沿着道路标线朝前小心爬行。透过车窗,朝外望去,在惯性的作用下,整个人犹如在空中荡秋千,此时忽然被抛向空中,彼时又被拽回车里。惊心动魄之余,人们甚至无法联想当时建设者如何进行施工作业——挖机咋有的操作平面?又是咋将上方的石头剥离?即使这样干,工效又得多低?最主要的是——人得有多大胆!
好吧,反正是修好了!如果撇开无法实现的安全坡度和舒适曲率,平整度还是让人感到幸福的。
汽车经过一阵滑翔后,一头扎进了遍地焦沙烂石的沙石区——沙漠和石山的混合区。这段不到180公里的路程,分为两段:一段石山险路和一段荒漠沙丘,将耗费整个行程的一半时间。远望,这布满沙地的黑色石头,如同从漠海登陆产卵的鲎,正忙着肆意繁殖。因为热气熏蒸折射的原因,它们竟撒欢似的蠕动起来!
在若有若无的车辙引导下,加之GPS和天象的辅助,人们摸索着朝前进发。由于GPS误差较大,天象更有蛊惑性,而车辙通常又被乱石淹没,几经周折,反反复复,走了不少冤枉路。
沙漠气温奇高,车外体表温度一度接近60℃,人们不断补水,以维持体内水分平衡。真不敢想象,在这无尽的荒漠里,如果没有水,是否会上演现代版的“天然木乃伊制作教程”。
汽车行驶在沙地里,如同人踩在棉花上,有大力气但使不出,得用不破坏沙地表层硬壳的巧劲。而沙漠行车,又得换上轻易破坏硬壳的沙漠轮胎,老司机总能在矛盾中找到平衡点……
为了节省油耗,上坡时,老司机不得不关掉车内包括空调在内的所有耗能设备。
路上,遇到一对法国夫妇,向他们提醒——这一带是马格里布恐怖组织活动的区域,而西方人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肥狍子!对方却报以大义凛然的微微一笑——他们要看撒哈拉之眼、“死城”瓦丹、欣盖提图书馆,也许还追求刺激。
所幸,下午四点钟,终于在这人迹罕至之地偶遇了一个游牧家庭的帐篷。
倔强的白色帆布帐篷与烈风正面顶撞,经风吹蚀,彰显它的做工和质量。有了它的庇护,牧民才有避风地休憩,有了它,“无人区”徒得虚名!
人们随车携带了小型煤气灶和方便面,在牧民好奇的围观下,抄起中国式吃饭家什——筷子,然后,在嘴巴和筷子无间的配合下,近乎表演性地完成晚餐,抹嘴之际,牧民竖起大拇指夸奖——好功夫!
休息完后,已是晚上六点,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在帐篷上,又温柔地在帐篷背面拉出长长的影子。接下来,等待人们的,也确实有一片温柔之地。
接近六点半的时候,天色开始暗淡下来。随着夜幕的降临,温度也跟着太阳转移阵地,越来越低。人们不断在身上增加衣服。当再也没有衣服往身上堆积的时候,又将衣领裹紧,再将身体缩成一团。而老司机,始终保持一个姿势。
天空中,隐约看到有滚滚乌云,四周也弥漫着雾气。看近处的草,显得异常茂盛,清新的绿色和暗淡的土黄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正是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雾气滋养了这些植物,它们将叶子伸到空中,吸食空气中的水分。此刻,人们才注意到这些长着大片叶子的面包树是何等聪明和顽强。这些饱满诱人的叶子也饱含剧毒,羊、骆驼和驴在经历若干代被选择后,已经本能得无视它们。这些动物宁愿冒着被针刺的痛苦去吃骆驼刺,也不会动这些秀色可餐的面包树。无论面包树还是骆驼刺,似乎都找到了沙漠生存方式。
好的,温柔之乡过去了。
在夜色的笼罩下,前方的沙石路变得更加危险,尤其是坡度大的地形。途中,人们只好先下车徒步推进,推出一个扇子面——一步一拔地去前方踩点,然后引导汽车前行。
这余下的上百公里行程艰险无比,加之又是晚上行车,更是难上加难,险上加险。一度,车轮不是陷入沙子里,就是被卡在石缝里。
在经过一个小沙丘的时候,汽车陷入其中,底盘也被托住,人们就借着手电筒的光线用铁锹将车底的沙子一点点地掏出来,然后在车轮下塞入防护板,汽车憋足了劲,嗷的一声,才得以脱身。为以防万一,老司机早已在车上塞了至少三箱水。
有时,汽车像是进入一块百慕大三角区。忽然沙尘遮天蔽日,即使白天,能见度也几乎为零,何况是晚上,于是人们就停下来,等待。即使等,也要选对地方。老司机要将汽车尽量停在石路上,或者停在沙丘迎风面的下坡上,否则,车就可能陷入沙中,然后就会托底,接着情况就会变得更加糟糕。
有时,汽车像是进入一块奇门遁甲之地。凭借车灯射出的光线,人们只能看到十几米远的地面,而周围,全是一抹黑,下车一踩,全是千篇一律的沙石——除了这两样物体的组合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参照物了。人们误以为前方的车辙就是“先行者”走过的路,谁想到,那是自己刚留下的,于是,汽车绕着几处形状相同的沙丘一次次回到原点。眼看着油表的指针在朝下沉,人们烦躁不已,又要不断迫使自己沉静下来清理头绪。
寂静的沙漠里,孤独的人犹如沉落在深邃的海底,未知的黑暗四周,隐藏着吞噬灵魂的巨兽。唯有汽车轰鸣的声音和两支飘动沙尘的光柱与人相伴。
最后,人们发现了卡车的车辙——这应该是前几天朝目的地运送物资的卡车留下的。这卡车司机是丫丫——一个当地的老司机,沙漠行车规则早就烙在了他的潜意识里,跟他走,肯定没错!
晚上十一点多,在车灯的光圈里,前面冒出来一栋方正的小房子,紧接着,冒出更多的小房子。——埃因·撒弗拉到了!
埃因·撒弗拉是一个有2000多人的大村,村民都是白摩尔人。
由于时间太晚,整个村庄似乎正在寂静中熟睡。
几经辗转,汽车开到了一处有灯光的人家,我们将在这里休息。
一群白摩尔孩子,穿着民族服饰,像精灵一样,从四周钻了出来,在远处嘀嘀咕咕地议论这些异乡来客,好奇而又胆怯。
慵懒的灯光驱赶着疲劳的虫子,爬进了人们的眼睛,越揉越累,真不想再睁开眼睛。于是,简单吃些食物后,有的睡帐篷,有的睡车里,有的席地而卧与星空对视而眠。
随行的阿米(法语发音:朋友)晚上却很有精神。蒙眬中,听到他们互相寒暄,拉家常,说里短,然后将羊肉嚼得津津有味。
下半夜,夜风夹杂着沙粒,妄图将大地重新布局,不知名的沙漠植物将自己塑造成灯笼状,满地奔跑,它们企图将种子撒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即使在这荒漠的黑夜里,生命的扩张也不曾停息。
啥叫漠海行车规则?拙结如下:
首先,一般表层沙比较坚硬,一旦前面的车经过之后,硬壳就会被破坏,如果后面的车沿着前面车的车辙行驶的话,就极有可能陷入沙中。
其次,在停车的时候,要将车停在即将下坡的地方,如果在上坡、坡底或平地上停车的话,也极有可能陷车,所以,在前面的车作为向导的情况下,后面跟上的车要时刻注意前方车的动向,不能盲目跟上,应保持适当距离。
最后,通常沙丘迎风面的坡度比较平缓坚硬,而背风面则比较陡峭松软,所以在行车的时候,头脑一定要保持警惕,要有悬崖勒马的反应速度。
在这次行车的过程中,向导的车就有好几次有惊无险。有一回,只差不到半米就有可能溜下河谷,这不得不让人佩服老司机的沙漠驾车技术。
啥叫老司机?拙结如下:
第一,必须技术好。啥叫技术好,对于司机,体现的不是快,而是对突发事件的应变处理能力!第二,必须有一定的里程积分——让人服你,就用数字说话,老司机起码得有百万公里以上里程吧。第三,必须性格沉稳,避免情绪作业——心情爽了,时速200公里,心情差了,时速20公里,谁敢用?第四,必须酒不碰,烟可不沾——最好有一个不对“瘾品”产生依赖的性格。第五,必
须对自己的车况了如指掌——坐车最关注什么?安全!这就要求司机利用空闲时间勤于检修,并用自身“直觉”或“经验”对可能的故障进行预处理,总之,你不能把车况完全“外包”。第六,必须有时间观念——别“车到用时反没影”。第七,必须……总之,总结在一个“老”字里吧。
如今,“老司机”已经成了一个泛指名词,泛指那些有经验、技术好和值得学习甚至膜拜的高手司机。
塞利巴比之行
引言:瘦高黝黑干瘪的老阿莫多,用干枯如枝的手抚摸着他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白色小天使,掌心所触,温暖入心。看看这个白色小人——毫无岁月浮尘层积的眼睛清澈如水,柔软纤细的发梢尚未被风沙吹蚀,而白皙皮肤上的褐斑却像蛊毒肆意折磨童年……老阿莫多的手开始颤抖,如同他发干的双唇……
时间:2012年
地点:西非,毛里塔尼亚
在这个简单得只剩两个季节的国度,要么行在旱季一溜烟,要么走在雨季一身水,要么就奔在旱雨交替之际一阵风。如同这轮下两段拼接在一起、长约680公里的道路,要么在沥青路上飞驰如箭,要么就在土路基上颠簸如筛,要么就在它们的交替之际心存期待……
这条通往塞利巴比的道路,黑色路面和土路面的鲜明对比,除了体会现代化沥青道路所带来的幸福感,余下就是全程下来的车疲人倦!
这是个干湿交替季节的闷热上午,随着汽车朝塞利巴比地区——一个紧挨着塞内加尔河的地方——疾驰,白云逐渐增多,湿度逐渐加大,路边暴露的沙地的黏土含量逐渐增大,这种红色土壤除了为绿色提供养分,还是优质筑路材料,如同血液,滋养着贫瘠而干旱的非洲大地。随着汽车平稳行驶,生机勃勃的绿装也逐渐加厚。这种来自视觉和触觉的变化在提醒人们,河流对气候和生命影响巨大!如同湄公河之于东南亚,黄河之于中国,亚马逊河之于南美,刚果河之于西非,恒河之于印度,尼罗河之于埃及,尼日尔河……总之,河流以及它形成的流域,就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
此刻,塞内加尔河附近的塞利巴比,正值雨季的开端,能够想象得到——那里满目油绿,草肥羊壮,除此之外,还有空中偶然飘过的丝丝香气扑鼻的烤羊味道……
途中,人们为寻找合适的树荫野餐煞费苦心。在这个雨水充裕的季节,地表的径流会让一些杂物“随波逐流”,几处清凉的树荫下,不是被牛羊的粪便标记,就是被染病而亡的骆驼尸体占据。
年初的时候,白发黑肤的萨利厄姆望着天空,喃喃法语,锁上眉梢,惆怅摇头——本该旱季的天空却淅淅沥沥地飘着零星雨点。按说,雨季早来,植物生长,牛羊骆驼茁壮,他应该高兴才对。但他解释说:往年可不是这个套路……是的,多年来,无论植物还是动物,已经适应了雨季和旱季的固定干湿切换周期,如果干湿不守“规矩”,首先遭殃的是植物,接着是动物,最后是人。
该国地域辽阔,人烟稀少,号称“沙漠之国”,大多数人在村庄和城市活动,所以在这几百公里的道路上,遇到最多的可不是人,而是当地的羊、牛和驴子。
道路沿线有很多标有牲畜的警示牌,用“将来式”醒着驾驶员避免与牲畜相撞。除了警示牌,路边偶见各种睡姿的羊、牛和驴子甚至骆驼的尸体用“过去式”来提醒你。无论“未来式”还是“过去式”,都在提醒驾驶员——不要铸成可怕的“现在式”!
有意思的是,羊、牛和驴子这三种牲畜对行驶而来的汽车的反应大相径庭。
羊的体型小,反应最快,行动敏捷,只可惜胆子太小。本来平静的羊群,一听到汽车驶来的声音或鸣笛声,如同砸在地上的雪团,四处崩散。本来在道路左侧悠闲咀嚼的羊群,被鸣笛突然一惊,脑子空白,四散奔逃,有的朝道路右侧跑,更有甚者,可能直接冲着迎面而来的汽车奔跑!
牛的体型大,反应迟钝,行动迟缓。对于它们,听、看和行动是三个完整而独立的动作,需要有板有眼一步一步地实施。它们在道路中间一边惬意咀嚼一边散步,如果听到车喇叭,它们就会停下来……转身……深情回眸……惊鸿一瞥……这一套程序下来的时间,有时根本无法让时速60公里以上的汽车停住……
牛起码还知道跑,而对于驴子,则是另一番情景:它们昂首挺胸,悠闲自得地行走在马路上。对于鸣笛根本就不屑回头,任凭汽车急得嗷嗷叫,也打乱不了它们蹄子击打路面的嗒嗒声。
为了行驶安全,久而久之,人们总结出一条道路安全指南——羊跑牛停驴不理。
但是,即使人们在道路上再小心,有些倒霉的动物还是难逃厄运。而按照当地的风俗,这种非正常死亡的动物是禁食的。牛羊等必须屠宰而食,行动之前还要做祈祷,然后尽量缩短它们的痛苦。所以这些路边被撞而亡的动物,就被这贫瘠土地上游荡的猎食者“不劳而获”了。
傍晚时分,距离目的地还有将近200公里,但草原似乎已经开始变得像“草原”了。新建路基的旁边,偶尔会散落一些布拉拉族(也叫颇尔族)部落的茅草屋。
深居简出在草原深处的布拉拉族,充满戒心地向“工业文明”小心挪动。一部分年轻人逐渐进入城市开始就业,而这条道路,也许是投资方凑巧将规划的线条甩在了他们世代居住的部落旁。
布拉拉族的茅草屋像一个个粮仓,上面是用当地的茅草做成的圆锥形屋顶,茅草被树皮或者绳子固定,以防止被风吹散;下面是泥巴塑成的圆柱形墙体,但可别以为里面一定很闷热,恰恰相反,这种茅草屋不仅能挡风遮雨,隔热透气,而且用茅草做的屋顶还能保证炊烟从缝隙中冒出;茅草屋的地面涂满牛粪,可以起到驱蚊的作用。这简直就是一个现代版建筑节能设计的榜样!据说这种茅草屋还出现在了上海的世博会上。茅草屋里坐着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是布拉拉族的活历史。
和中国人的“平板电脑”面孔相比,布拉拉族人的面部更具有立体感,加上那黝黑泛红的肤色,让人想起厚重的雕塑,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别具风格的雕塑。
当看到中国人过来,布拉拉族的孩子们高呼“Bruce Lee!”“功夫!”然后摆出了各种姿势……鹰——大鹰展翅,虎——猛虎扑食,鸡——金鸡独立……门派有虎拳、猴拳、螳螂拳……
除了布拉拉族以外,这块非洲草原上还散居着一些其他的不知名部族。由于没有路,加之交通工具落后,他们甚至不进行任何交流和贸易。至今,很多西方冒险者还在试图揭开这些神秘部族的面纱。
经过城市和乡村,经常会看到一些嘴唇红肿发紫的女孩,起初好奇,甚至感觉是一种病症。后来才知道,这居然是当地非常流行的一种习俗——刺黑。
女孩们做刺黑的部位是牙龈和嘴唇。一说是民族习惯,另一说则认为刺黑牙龈和嘴唇会让她们的笑容更美,并且能烘托牙齿的亮洁。
刺黑牙龈和嘴唇的习俗最常见于布拉拉族和索宁克族,这些都是西非的民族,主要居住在毛里塔尼亚、塞内加尔、马里与塞内加尔边境交界处。
刺黑的过程类似于刺青,不同之处在于使用的工具和染料。刺黑的工具是一组针,这组针由牢固绑缚在一起的至少十根针组成,用一组针而不用一根针的原因是,一根针很容易扎深,会扎痛受染者。至于染料,首先将花生米燃烧,产生炭粉,然后在其中加入防风灯中的烟灰和一种当地人称为“布拉”的用来染衣服的染料,最后将上述混在一起的物质压碎研磨成黑色粉末,即可作为染黑的原料。
从染黑的过程来看,针扎入肤无疑为病菌侵入人体打开了一道方便之门,而对于医疗条件非常落后的毛里塔尼亚来说,一旦感染病菌,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然而,传统一旦建立,文化一旦形成,想短时间改变,难!
当夜幕完全拉下来的时候,行程还差100公里,而这100公里,基本上不是土路基,就是土路基旁边更糟糕的便道。
四周已经漆黑无比,灯光照射到的地方只局限于五六平方米的面积,而这里所谓的土路,却是四通八达,如同迷宫。囿于车灯照射的区域,人们难以从全局去分析哪条便道通向目的地。再朝远处望去,只有漆黑和天空相接的线。当忽然被土坑或者土堆截断道路的时候,人们不得不下车四处寻找路线。
理智和情感总是在斗争,即使在路上。依据原来的经验,人们判定路基在右方。但行驶一段距离之后,越来越感觉到心虚。忽然出现的灯光,又令人们重拾信心。当人们沿着前面的车辙加速行驶的时候,灯光却又偏离人们,并且愈来愈远,于是,人们又重拾心虚。是继续朝前走,还是折回去?矛盾。
转机通常属于那些坚持到底的人,而人们虽然不准备坚持到底,但在即将放弃的时刻,转机就出现了。前面黑乎乎的土堆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下车过去一看,是路基!通向塞利巴比的路!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颠簸,汽车终于登上了沥青路。清晰的标线告诉人们,这是刚刚修建的沥青路。前方,星光在天地相交的线上浮动,随着距离的拉近,星光分离成两个、三个……对,那是目的地塞利巴比的灯光,其中还有一盏属于老阿莫多的通讯塔。
第二天中午,塞利巴比营地,一阵清凉的细风划过发梢,将人们引向营地后面。那里有一片生命和非生命的博弈战场。
被拆得几乎成了空壳的卡车,四脚朝天地卧在草丛里,就像一只死了很久的乌龟,只留给时间一个黑洞洞的壳。锈迹斑斑的钢铁在逐渐向雨季屈服,彩色的喷漆和四周的绿色是如此不搭边。大自然会告诉你,只要给它时间,她能将一切消化!
一对驴子对脚下的绿色毫无兴致,却跑到远处一小片草丛啃食。风告诉了人答案,因为在风里,夹杂的是微微的机油气味,它们正是从破旧的机械里散发出来的。废旧的轮胎从来不缺少,因为在这空旷的草原,人们行动基本是靠轮子转。这些黑色的橡胶异常难消解,它们散落在草丛里,而草,似乎在极力去淹没它们,为的就是让这一处的景色变得自然,自然到没有任何人工痕迹!
一个小水坑里,几只蝌蚪在里面加速生长,如果有两天晴天,这点水就会被烤干,所以,它们得加油。水坑边上的面包树,长势茁壮,已经结出大个的绿色果实,这果实竟然和叶子的平面形状相差无几,离远了,根本无法分辨出这树上还有果实。但这些果实看上去还不算成熟,否则它们就不用色彩掩盖了,而应该变换一种色彩来吸引动物,将它们从母体中解脱,然后去开辟自己的天地。
菜地已经被杂草吞没,穿行在绿草里的常客,是和玉米棒子一样粗细的老鼠。这贪婪的动物,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有它们的身影。
在这片营地旁边,约300米的地方,有一座通信塔。布拉拉族的老阿莫多是被通信公司雇用看护通信塔的雇员。他们的几间茅草屋就在通信塔的下面,一台破旧的发电机每天在那里不紧不慢地诉说着古老的布拉拉族故事,而塔尖则传递着现代文明的代码……
老阿莫多有一群孩子,其中一个尤为特别——白化病患儿。看她,白色柔细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孩童可爱的脸蛋,只是那稚嫩的脸上有很多地方已经被阳光灼成了红色。眼睛因为光线的刺激,只能眯成一条窄窄的缝隙,但清澈至底,这不免又让人燃起振奋的火焰。也许,她还没有感觉到她的不同之处,只是在享受和其他孩子一样的童年。虽然阳光会让她的皮肤发痒,甚至发痛,但是对于她来说,或许这就是生命的必然过程,而且将要伴随她的一生。
老阿莫多说,没有人会告诉她她的与众不同,这也是他能保证的。不过,他会跟每个外来的白人说——带走她吧,也许她属于你们那里!或许,当有一天她真的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的时候,老阿莫多会指着天空告诉她——Mohammed,angel!那时,她肯定还会像今天一样,笑得那么迷人……
努瓦迪布之行
引言:对于惯食五谷杂粮的亚洲人来说,先天性的短肠子,连续几天不吃素,总有一种肥腻的感觉。绿色,勾起的不仅仅是食欲,还有距离胃只有一拳之隔心脏的思乡之情。据说,当胃充满食物的时候,它就距离心脏近了,会让心脏变得血流加快、圆润无比,自然就不再想家……
时间:2010年
地点:西非,毛里塔尼亚
对于首都,安全是首要前提,如果忽视,就会被施以忽视的报复。如同巴基斯坦,因安全问题果断放弃了海陆交通通达的港口城市卡拉奇,转而奔向内陆新城——伊斯兰堡;无独有偶,科特迪瓦从海港城市阿比让,迁都到内陆城市亚穆苏克罗;坦桑尼亚从海港城市达累斯萨拉姆,迁都到内陆城市多多马……内陆国玻利维亚,干脆将首都搬到海拔将近4000米的高原城市——拉巴斯,独享一份缺氧的清净。而具有得天独厚优势的“原首都”,即成为经济发达的中心。
格局,从系统的角度调试着国家首都的位置。一开始,人们向往大海,向往平原,向往自由,然而,世界政治经济,如同地层深处的岩浆,铄石流金、剧烈涌动,将地壳之上的首都推向一个个内陆、推向一个个高原,从煞费苦心优选的环境优越、交通通达的海港和平原之地,搬迁到易守难攻、地形险峻的内陆腹地。
对于毛里塔尼亚来说,幅员辽阔,地广人稀,经济落后,实在没有将首都搬迁到荒漠腹地的必要,便定都努瓦克肖特——一个距离南北邻国远近相当的地方。
如同中国的北京,努瓦克肖特履行着其政治和文化中心的职能,而作为整个国家经济中心的努瓦迪布,虽邻近西撒,却如同发动机的引擎,拖着整个国家追赶世界的脚步。
这一次,注定是一场“奢侈”的旅程,一头是政治中心,一头是经济中心,而连接它们的,是一条能够一睹原始海岸线的沿海公路。行驶在这条沿海公路上,幸福如同轮胎摩擦柏油路面产生的温度,匀速积累,缓慢加强,幸福到爆……
努瓦克肖特至努瓦迪布公路,简称“努努公路”,地位如同中国的“京沪高速”。这条二级公路的其中一段,由中国人承建。曾经聆听铿锵汉字发音的玄武岩,被黏稠的沥青油紧紧包裹、固定,平整、规则地沉睡在这些线路上。而今,虽然车来车往,却已物是人非。只有参加过这条道路修建工作的老建设者,才能依稀记起曾经的起止桩号,但在这条道路上奋斗的故事,却永远镌刻在他的大脑褶皱里。
老建设者说,每次经过这条路,总能听到夹杂在推土机、挖掘机、压路机轰鸣声中自己名字的频率。声音熟悉得像一首老歌,真实得如同有人在耳边倾诉。昔日“战友”的嗓音在时空隧道里回荡,画面在记忆里和现实中来回穿梭,拼凑着一幕幕热血沸腾的生产场景。
老建设者执意下车,他要用脚踩在路面上,认真地走上一段,像和一位老友告别的送行。这一次,他要用一颗从未有过的心去感受、去回忆。“这一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来到这里了。”老建设者环视四周——的确,比那个时候安静多了,一边是浪打沙滩的呜咽声,一边是风吹沙丘的嘶哑声。水声、风声,混杂在一起,将熟悉的频率打散、稀释,连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空气中……
……
多年前,一条重磅消息如同沙漠惊雷,吵醒了这片荒漠之地,继而让眉头紧锁的财政大臣精神抖擞。
起初,只是一则普通的招标公告。加拿大人要在与努努公路相交的内陆方向修建一条长达50公里的沥青路。这条拟建沥青路,光沥青面层就足足10厘米厚。这在半沙漠化的毛塔,闻所未闻。5厘米厚沥青面层是当地的“标配”,6厘米就能称得上“高端大气上档次”。这10厘米厚的二级公路,简直就是“狂拽酷炫吊炸天”!究竟要行走什么样的钢铁巨人?有人惊呼:除非那50公里的末端有金子,才配得上这条耗钱的“黑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