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生命中的贵人
到了唐代,有一位刘汉宗室后裔,因参与政治革新得罪权贵,被贬到安徽和州县当一名通判。按当时制度规定,他这个级别的官员住宅标准是三间三厢,可知县见他被贬失势就有意刁难,安排他住到城南,他毫无怨言,反而很高兴。
知县很生气,吩咐衙役把他的住处搬到城北,面积减少一半,此人仍不计较,整天过得怡然自得。知县更生气了,又命人把他搬到城里,只给一间能容一床、一桌、一椅的小房间。此人终于忍不住,写了一篇名叫《陋室铭》的文章,请人刻碑立于门前。
这个人就是刘禹锡,当他提笔写这篇文章时,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500年前襄阳城西的隆中,想到的是诸葛亮和他的草庐。他写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刘禹锡有没有来过隆中不得而知,即使他没来过,这种种场景,也特别契合诸葛亮当年隐居隆中的生活状态,徜徉田园,躬耕自足,读书弹琴,悠然自得。
这是一种典型的隐居生活。汉末时节,隐而不仕也是士人的一种风尚,得时则行,不得时则退而息意,面对社会动荡和人身无法保全的时势,一部分士人自动地退居山林,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但是,诸葛亮显然不是一名纯粹的隐士,他也无意于成为隐士,他来隆中只是看中了这里幽静的环境,可以静下心来读书学习。他没有用这个小环境来封闭自己,相反,在躬耕于隆中的这段时间,他积极与外界沟通,随时掌握外部世界的任何变化,广泛地拜师交友就是他居住隆中期间所做的主要事情。
当时的荆州,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刘表本人又特别重视文化教育事业,他兴建学校,援引名师,博求儒术,培养人才。当时洛阳残败,太学被废,刘表在襄阳设立的学业堂,无疑是当时全国最好的学府,吸引了各方有志青年前来求学。当时的著名学者有宋忠、庞德公、颍容等人,他们多年致力于延续文化和学术,形成了一个有名的荆州学派。
一心致力于求学的诸葛亮,哪能放弃向他们学习的机会。
但是,一个不到20岁的青年,毫无知名度,要接近这些学者也不那么容易。幸运的是,诸葛亮得到了贵人的帮助。
贵人相助,高人开悟,通常是一个人快速成长的捷径。青年诸葛亮也有生命中的贵人和高人,对他影响最大的是庞德公和司马徽。
庞德公是他二姐夫庞山民的父亲。《后汉书》有庞德公的传记,说他是襄阳人,家住襄阳城南的岘山一带,从未到城中居住。他是本地知名的学者,刘表多次请他出来做事,他都没答应。
庞德公不出来做官,还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说:“有一种叫鸿鹄的鸟,筑巢于高林之上,使其暮而得所栖;有一种叫鼋龟的动物穴于深渊之下,使其夕而得所宿。人们的趋舍行止也是人的巢穴也,且各得其栖宿而已。”
刘表不死心,亲自去请,庞德公正和夫人耕田,见到刘表来了,就停下耕作,站于垄上,而他的妻子继续耕耘。刘表指着庞德公的妻子说:“先生苦居畎亩不肯官禄,拿什么东西留给后世子孙?”
庞德公答道:“世人留给子孙的是贪图享受、好逸恶劳的毛病,我留给子孙的是耕读传家、安居乐业的生活,怎能说没留,只是所留不同罢了(世人皆遗之以危,今独遗之以安。虽所遗不同,未为无所遗也)。”
刘表听罢,叹息而去。
诸葛亮仰慕庞德公的学问和人品,经常借着探望二姐的机会到庞家。《襄阳记》记载,诸葛亮每次到庞家,都要去拜见庞德公,对庞德公十分尊敬,每次都行大拜之礼(独拜床下)。
庞德公逐渐对这个晚辈产生了好感,通过交谈,他发现诸葛亮不仅天资聪慧,而且身上有难能可贵的个人品质,他志存高远,又踏实勤奋。经过庞德公的介绍,诸葛亮又拜著名学者司马徽为师,进一步开阔了眼界。
司马徽字德操,中原地区的颍川郡人,避难来到荆州。他是一位知名的学者,与庞德公志趣相投,二人关系很好,庞德公称其为水镜先生。
《襄阳记》记载,司马徽比庞德公小10岁,称之为兄。一次,司马徽去看庞德公,恰巧庞德公到汉水对面为先人扫墓去了,司马徽径直来到内室,叫来庞德公的妻子、儿女,告诉他们:“徐庶说今天有重要客人来找我和兄长交谈,你们准备准备。”庞德公的妻子和儿女们一个个跟司马徽见礼(皆罗列拜于堂下),之后奔走忙碌,准备饭菜。庞德公回家,还跑到司马徽跟前问候,闹不清谁是主人谁是客人了(不知何者是客也)。
司马徽终生未仕,所以史籍对他的记载有限,似乎没有太大的知名度,但在当时他的名气很大,并且早在中原时他就已经很知名。《世说新语》记载,有人慕名前来请他,被他坚拒,有人想让他帮忙出谋划策,他一律说“好”“好”,这也好那也好,他的妻子忍不住说他:“人家问你事,你怎么一律都说好呢?”司马徽答道:“你这样说,也很好(如卿之言,亦大好)。”
这就是“好好先生”典故的由来。其实,司马徽这个好好先生不是糊涂,而是装糊涂,他和庞德公一样,都不愿意介入世事纷争。
后来被诸葛亮十分器重的向朗,《三国志》说他自小就拜司马徽为师(少年事师于司马徽门下),还有曾经在诸葛亮手下担任过参谋处长(军谋祭酒)的学者尹默,也曾经拜司马徽为师,学习古文经学(远游荆州从司马徽、宋忠受古学)。综合这些来看,与本地大族庞德公在家躲耕闲居不同,司马徽在襄阳避难期间主要以开馆授徒为业。
当时朝廷和州郡办的学校是官学,一些学者开馆授徒称为私学,汉末时节,随着今文经学的兴盛,私学也得到大力发展,卢植在北方开私学,教出公孙瓒、刘备两个著名的学生,当时最有名气的私学是郑玄,他的学生中有不少名气大的,如崔琰、国渊、郗虑、刘琰以及长期追随刘备的孙乾等。
庞德公向司马徽推荐诸葛亮,一来是敬佩司马徽的学识,二来缘于司马徽办有私学,诸葛亮除了在学业堂学习外,还可以在司马徽的私学里得到系统性的学习。
庞德公不仅推荐了诸葛亮,还推荐了自己的侄子庞统一块去学习。
庞统字士元,生年不详,年龄应与诸葛亮不相上下。庞统小时候为人朴实,看上去并不聪明。庞统去拜见司马徽时,司马徽正好爬到一株桑树上采桑,庞统就坐在树下,二人树上树下随意交谈,谈了一阵,司马徽觉得他很不简单,一口气竟然谈到天黑,于是大为惊异,说荆州士子没有人可以与庞统相比(南州士之冠冕)。
大家认为司马徽不仅学问大,而且善于知人,他对庞统的评价一传出,庞统逐渐被世人所知。
有庞德公的指点,加上司马徽的进一步教导,诸葛亮学业进步很快,由于没有官学程式化的教育束缚,诸葛亮学习的内容和方法都很灵活,除当时读书人必不可少的经学之外,诸葛亮还广泛涉猎诸子百家,其中对于法家和兵家的著作更是格外留心。
《三国志》记载,诸葛亮读书的方法也与众不同,别人读书务求精通、熟练,而诸葛亮只注重大的方面(独观其大略)。诸葛亮显然不希望自己刻苦读书只是为了成为一名寻章摘句的儒生,他读书为的是积累和思考。
后人视诸葛亮为奇才,对他的成长过程十分好奇,对他读了哪些书、研究了哪些学问抱有浓厚的兴趣。由于年代久远,这方面的情况已经无法具体考证,但可以推测的是,如果没有隆中这十年的积累,没有他如饥似渴地勤奋学习,没有他广泛的涉猎和科学的读书方法,他也无法取得后来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