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将“克勒”进行到底!

序 将“克勒”进行到底!

陈钢

“克勒”曾经是上海的一个符号,或许它是class(阶层)、color(色彩)和club(会所)的“混搭”,但在加上一个“老”字后,却又似乎多了一层特殊的“身份认证”。因为,一提到“老克勒”,人们就会想到当年的那些崇尚高雅、时尚、精致、多元的审美情趣和生活方式的“上海绅士”们。而今,“老克勒”们虽已渐渐老去与逝去,但“克勒精神”却以各种新的方式传承开发,结出新果。

沙龙是精英文化的雅聚,不同的文化在这里可以自由地陈述、交流、碰撞和提升。沙龙也是城市文化的发动机,我们开动了这架发动机,就可能多开掘和发现一些海上宝藏和文化新苗。

上海是中国城市文化的摇篮,是中国第一部电影、第一所音乐学院和诸多“第一”的诞生地。今天,当人们情不自禁地为这座曾经辉煌的文化大都会自豪时,也不免为那一朵朵昔日的文化奇葩的日渐萎谢而叹惜。为此,梳理其文脉,追寻其神韵,同时将“老克勒”所代表的都会文化接力棒传承给“大克勒”“中克勒”“小克勒”们,理应成为我们这些“海上赤子”的文化指向和历史天职。于是,“克勒门”应运而生了!

“克勒门”是一扇文化之门、梦幻之门和上海之门。打开这扇门,我们就能见到一座有着丰富宝藏的文化金山。三年前,我与“上海Lady”程乃珊在上海马勒别墅举牌立门,将那时的文人雅聚命名为“克勒门”,继而移师于上海国际贵都大饭店的“贵都大剧院”,建立了一个更大的社交平台,而这两处的大管家正好都是总经理嵇东明。于是,我们俩与上海电视台艺术人文频道的女主播阎华,在共同的文化默契中联手形成了“克勒门”的“三套马车”———我和阎华负责创意策划(“视觉”“听觉”“感觉”),而嵇总则负责环境香氛与英国下午茶点(“嗅觉”“味觉”),这样,一场五“觉”俱全、全方位享受的文化盛宴就“开张”了!

“克勒门”里才俊多,朋友多。这里有作家、诗人、画家、音乐家、演员、记者和主持人,有影迷、发烧友和爱好文化的企业家,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有位研读历史的北大才女,每逢“克勒门”活动时都会特地从北京飞来,她常引用钱锺书先生的话:“上海属于未来!”她在微博上写道:“克勒门的成功首先是因为这三人组合很‘纯粹’。纯粹(pure)和单纯(simple)还不完全一样,单纯是一种客观的状态,而纯粹,是知晓世事复杂之后依然坚守自己的主观选择。”因为纯粹,我们无所羁绊;因为纯粹,我们才能感动更多“同门人”。在“克勒门”成立一周年之际,我们就是在这些“同门人”的支持下,成功举办了一场跨国跨界的大型音画音乐会“克勒门之夜———看见音乐,听到色彩”,由七十八岁的法国画家艾科诺莫斯和中国青年钢琴家宋思衡合作,根据宋思衡弹奏的音乐的起伏和意境,艾科诺莫斯现场创作了一幅独一无二的巨型图画,为现场的来宾奉献了一场精彩无比的视听盛宴。

“克勒门”里情调多,追忆多,美梦更是多!我们,曾以“梦”为题,一连推出了十二个梦。“华梦”“诗梦”“云梦”“戏梦”……从“老克勒的前世今生”到“上海名媛与旗袍”,从海派京剧到好莱坞电影,从小口琴到“大王开”……在“寻梦”中,我们请来作家白先勇畅谈他的“上海梦”,并通过“尹雪艳总是不老”来阐明“上海永远不老”的主旨。当然,上海的“不老”是要通过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来实现的。于是,我们紧接着又将目光指向年轻人、指向未来,举行了“青梦———小克勒的音乐会”。由三位出自上海、享有国际声誉的钢琴家和小提琴家宋思衡、黄蒙拉和薛颖佳,回顾他们在青春路上的种种机遇、奋进和梦幻。

“克勒门”里故事多,奇迹多,画面更是多!还记得当“百乐门”的最后一位女爵士乐手,八十八岁的俞敏昭被颤颤巍巍地扶上舞台,在钢琴上弹起《玫瑰玫瑰我爱你》时顿时青春焕发的动人情景吗?还记得“老鸿翔”小开金先生在台上亲自示范,为爱妻丈量旗袍的三十六个点的温馨场面吗?当见到白先勇在“克勒门”舞台上巧遇年少时的“南模”同窗,惊讶地张大眼睛,“孙悟空之父”严定宪当场手画孙悟空,以及“芭蕾女神”谭元元在“克勒门之家”里闻乐起舞,从室内跳到天台的精彩画面时,你一定会觉得胜似堕入梦中。当听到周庄的民间艺人由衷地用分节长歌来歌颂画家陈逸飞,九旬老人饶平如在琴上奏出亡妻最爱听的《魂断蓝桥》,特别是当配音艺术家曹雷在朗诵她用心写给英格兰·褒曼、也是写给自己的那首短诗时,你一定会有别样的感动!还有,作家程乃珊的丈夫严尔纯在笑谈邬达克精心设计的“绿房子”时所流溢的得意之心,秦怡老师在“王开照相馆”会场外意外发现亲人金焰和好友刘琼照片时所面露的惊喜之情,都会给我们带来一片片难忘的历史的斑痕和一阵阵永不散落的芳香。

梦是现实的奇异幻境,可它又会化为朵朵彩云,洒下阵阵细雨,永远留在人世间。龙应台说,文化是应该能逗留的。为了留下这些美丽的“梦之花”,我们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共同筹划出版了这套“克勒门文丛”,将克勒门所呈现的梦,一个一个地记录下来。

其实,在1920年代,上海就有了译制片的前身,那就是由美国生产商专为上海“大光明大戏院”特制的“译意风”。“大光明”当时曾自豪地宣称:“大光明大戏院为全世界第一家采用‘译意风’者。”曾在“大光明”担任过“译意风小姐”的卢燕女士回忆道:“我翻译时尽可能融入角色中,有感情地说话。男的模仿男的说话,女的模仿女的说话,生气是生气,甜蜜是甜蜜,这好比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民国时代的“译意风”随时而逝,代替它的则是后起的“上海电影译制厂”。这个小小的“上译厂”诞生在1957年,可却在电影文化一片荒芜的“文革”中悄然鹊起,乃至到了1980年代,更是一花独放,成为上海电影界的一道独特的风景和中国开放的一扇透亮的窗口。刹那间,“佐罗”来了,“简·爱”来了,那些“洋贵人”“洋牧师”“洋少爷”“洋小姐”们都来了,而且是有说有笑地、有吹有唱地,说起流利的中国话来了……想一想当时的那一番景象吧!人们就像是突然从一个封闭的黑屋中窥见了从窗外投射进来的一派春光,它是那么新鲜,那么灿烂,那么诱人,那么令人向往。它告诉我们,外面的世界很丰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这批“从天而降”的译制片是一道与当时“中国画面”格格不入的风景线,它看似是“阴差阳错”,但实质上却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因为,人性与爱是一道关不住的春光,特别是当人们渴望着久违的阳光雨露滋润自己枯萎的心灵和期待着被泯灭的人性复苏时,它会一下子射进灵魂的黑洞,打开人们心中的另一个世界。

“上译厂”是一个“奇葩”,它奇在虽然身处“拒洋排外”的当年,却能将那些“讲中国话的外国人”的声影传播到全国各地,它更奇在竟然可以将一间十五六平方米的旧汽车棚当作放映间,将墙壁刷白加上木框后变成“银幕”,同时又在大楼的楼顶用麻布片包稻草充作隔音墙,改装成录音棚,并在其中安装了一台放映机和一台苏制光学录音机。要知道,“上译厂”就是这样“因陋就简”“土法上马”地创造出一个个奇迹和一片片辉煌的。

“上译人”也是一个“奇葩”,它奇在这些演员既非当年那些英语流利的“译意风小姐”和“译意风先生”,亦非留学归来的海外学子,可是为什么他们能用不同的声音塑造出不同的银幕形象,而且听起来甚至比外国人还洋气呢?我想,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他们的心中充满了爱,他们血液里深藏着那些人类共有的尊严与理想;他们希望世界了解中国,也更希望中国融入世界。

“邱岳峰似乎比罗切斯特还要罗切斯特,比卓别林更要卓别林”,这是陈丹青在美国看了《简·爱》和《凡尔杜先生》后对邱岳峰的评价。他还说邱岳峰“以再也标准不过的普通话为我们塑造了整个西方”。不是吗?邱岳峰与罗切斯特“原版”演员斯科特的声音几乎一样,但比起干、粗、硬、直的“原音”来说,邱岳峰的声音就显得更为丰满,更有韵味,更有魅力,更像剧中人!

一派洋气,一派贵气,这就是上译厂的“厂气”!“公主”刘广宁,民国著名外交官的后代,九岁时就能看《镜花缘》,她的一口纯正的普通话熏陶于出生并自幼生活在北京的奶奶。刘广宁的奶奶———曾经的公使夫人,出生于清末官宦大家,知书达理。虽是小脚,却能在高跟鞋中塞入棉花,在欧洲的外交场合跳探戈,而每当一场舞跳下来回到家脱鞋时,脚都在颤抖———从小脚到跳探戈,或可视为从中国式大家闺秀到国际化贵族的华丽转身。但是,从小浸淫于中国传统文化氛围里的奶奶后来不仅能为文史馆编写史料,而且还会用法语对话交流,完成这样的“转身”需要多少的磨炼、多大的勇气啊!刘广宁和奶奶同样地要强,也同样地完成了这个“转身”。我们在《魂断蓝桥》《叶塞尼亚》《生死恋》中听到了她纯情和悲情的声音,我们也听到了人们对刘广宁的爱称:“奥杰塔公主殿下。”

曹雷也是位“公主”,她是大学者曹聚仁之女,在半个世纪前,她在上海戏剧学院没毕业就被上影厂借去扮演《金沙江畔》的女主角珠玛公主,而她所饰演的《年青的一代》中的林岚,又曾点燃了多少年轻人的青春火焰!可是,就在她攀高登峰之时,竟然不幸被癌症击中———但是,她没有被击倒。终于,她在上译厂找到了第二次生命———找到了《非凡的艾玛》,找到了《爱德华大夫》,也找到了《战争与和平》。诚如苏秀大姐所言:“人活一辈子,她活两辈子。”

至于“王子”,当然是非童自荣莫属了。一则是因为他配了《水晶鞋与玫瑰花》中的王子,二则是因为当年上译厂的传达室信箱里,数他的粉丝来信最多,他可谓是人们心中的白马王子。其实,“小童”在生活里只是个腼腆寡言的书生,可一到配音时,他就会“热血沸腾,心跳加快”。因为,他从早到晚就生活在自己的角色中。在他的心中,只有佐罗,只有黑郁金香,只有高贵,只有俊美!

克勒门在译制片专场“黄金年代快乐时光”中聚焦了上述三位上译厂的“王子”与“公主”,但我们更想追溯回忆的是令人肃然起敬的“王爷”———陈叙一和他所率领的黄金班子,邱岳峰、毕克、尚华、李梓、于鼎、富润生……当然,还有“建厂元勋”赵慎之和七十五岁开始学电脑的“佘太君”苏秀大姐。我们要向他们脱帽致敬,我们要真心向他们学习。因为,他们不是“译意风”,而是创造者;他们不仅有着美丽的声音,更是有着一颗高贵的心;他们是和世界名著、名流生活在一起的世界公民,他们也是比外国人演得更像剧中人的中国明星!

这里我们要推出的两本书是“克勒门文丛”中的“译制片母子行”,其中有刘广宁的《我和译制配音的艺术缘———从不曾忘记的往事》和她的长子潘争所著的《棚内棚外———上海电影译制厂的辉煌与悲怆》。著名配音艺术家刘广宁,回忆平实而生动,丝毫没有她在电影配音中的那种清润甜美的“公主语态”;她的笔触真实、朴素,充满着从容不迫、不动声色的大家风范。在书中,她只字未提自己显赫的家世,却是如数家珍般地细心摄录下一个个跃动在她记忆深处中的老友、同事的真实镜头,描绘了老一代配音艺术家一辈子隐匿在银幕背后默默奉献的神采风貌。在刘广宁的艺术足迹中,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地方就是她须臾不离的配音间,而那最令观众所念念不忘的,则是她所创造的诸多难忘的“语言形象”,那些在《魂断蓝桥》《叶塞尼亚》《绝唱》《生死恋》《苔丝》和《尼罗河上的惨案》中传播出来的中国好声音!

青年才俊潘争是从小在上译厂里长大的“译二代”,他大学时期的作曲课老师是我在1960年代的学生、上海电影制片厂作曲家徐景新。潘争目前是从事数据分析和市场研究行业的企业家,同时他还是中国市场研究协会副会长、上海市信息服务业行业协会监事长、上海工程技术大学硕士生导师,以及上海市侨联青年总会常务理事。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的他,不仅是著名配音艺术家刘广宁的孩子,也是诸多“配音叔叔”和“配音阿姨”们的孩子。他在书中用当年孩子的眼睛,回顾了那个年代“录音棚”内外发生的事件和那些光鲜角色背后的叔叔阿姨们鲜为人知的动人故事,读起来特别独特,特别光鲜,特别栩栩如生。他不仅写了“木工间里的莱蒙托夫”邱岳峰,写了“横空出世的大小姐”刘广宁,还写了万航渡路上的灿烂群星。在书中,他不仅是一个“他者”,更是一个曾经出入于配音间的当事者和见证人,上译厂的前世今生在他的血脉中缓缓流过……

“克勒”是一种气度、一种格调,更是一种精神、一种文化。让我们一起走进“克勒门”和“克勒门文丛”,寻找上海,发现上海,书写上海,歌唱上海,让我们每个人都成为有历史守望与文化追寻的梦中人,将高雅、精致和与时俱进的海派文化精粹传承发扬,用我们的赤子之心留住上海的万种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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