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的入党介绍人张申府

周恩来的入党介绍人张申府

张申府先生92岁时我曾拜望过他。

面对着92岁的张申府老人坐着,我感觉就像面对着一部近百年史。

他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中共一大代表,就是中国共产党的名字,也是他跟李大钊、陈独秀三个人讨论出来的。1986年6月他逝世的时候,却成了中国共产党的老朋友。他是中国民盟的组建者,因为一篇文章,却被民盟开除了党籍,还是因为这篇“呼吁和平”的文章,他的妻子——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女党员刘清扬跟他离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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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士方拜望张申府先生(右)(1985年)

他是五四时期的风云人物,1919年加入了文化统一战线最大的团体——少年中国学会,1920年在北京大学任教时与李大钊、陈独秀共同筹建了我国第一个共产主义小组。北大学生张国焘就是他发展加入共产主义小组的。不久他留法,在法介绍刘清扬入党,1921年他和刘清扬介绍周恩来入党。周总理新中国成立后曾提到此事,说张申府先生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以后组成了旅法支部,申府先生任书记,成员除刘、周二人外,尚有赵世炎、陈公培。1923年周恩来和张申府在德国又介绍朱德入党。在张申府先生的家庭相册中还保留着他当时在德国同周恩来、朱德的合影照。

大革命爆发,申府先生回国,筹建广东大学,任黄埔军官学校政治部副主任(主任为戴季陶)。在蒋介石提名的17人中,只有张申府是共产党员。时年32岁、从未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张申府,成为中国共产党在黄埔军校第一人。由于邹鲁的排挤,他准备离开广东,廖仲恺请他介绍几个国外留学生到广州来工作,他开了一个十几人的名单,第一个就是周恩来。由于他的介绍,周恩来回国后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

1925年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召开第四次代表大会,当时与会代表20人,张申府在会上反对继续接受国民党领导,跟代表发生了争吵,大怒,说:“同意我的观点就留下来,不同意我就滚蛋!”因为没有人同意他的观点,他立即甩手滚蛋,而且一滚就是60年。当时,周恩来跟张申府出来,表示了对他观点的支持,劝他不要离去,但是张申府留下了周恩来,自己走了。这是张申府一生中第一次重要的转折,他离开了自己作为创始人的中国共产党,而且再也没有回来,党里的许多重要人物,当年都是他的下属和同事。张申府在北京大学教书的时候,也负责图书馆的图书编目,是青年毛泽东的顶头上司。

以后,他在几个大学教书,教数学和哲学;又成为政治活动家,是民主同盟和“救国会”的重要人物。

1935年他是“一二·九”运动的游行总指挥并且因此被捕入狱,

1938年7月,国民党在汉口召开了国民参政会一届一次大会,张申府与“救国会”的沈钧儒等6人被聘为第一届参政员。他1942年加入民主同盟,并任中央常委。1946年1月他出席了在重庆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

张申府的第二次重要转折发生在1948年,当时中国共产党已经在内战中节节胜利,国民党政府的败相已现,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单纯的张申府出于一位知识分子对于生命的尊重和对于和平的向往,写了“呼吁和平”的文章发表在《观察》杂志上。以至毛泽东当时就发表了一篇叫做《国民党反动派由“呼吁和平”变为“呼吁战争”》的文章,表达了对张申府和平立场的激烈批判态度。因为《观察》上的这篇文章,张申府被开除出民盟,并受到共产党及民盟左派领导的严厉批评,影响到后来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对他的态度。在中国共产党党史或者党的人物传记里,张申府这个名字被漠视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被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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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申府(右)与邹士方在家中交谈(1985年)

新中国成立后他历经坎坷,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1960年摘帽。1957年“反右”时期顶风支持章伯钧,替罗隆基说话,被打成右派,遭受了无情的批判。

但他视荣辱为身外物,性情恬静淡泊,深得中国哲学的真谛。

他说:“我想,我是太不世故了。任何时候,我跟大多数人意见不合时,我就走我的道路,我退出。我不通,所以我不干。”

他生平无嗜好,不沾烟酒。他衣冠整洁,垂暮之年仍修边幅。他视书如命。新中国成立前久居南京,但因自己在北京有众多藏书,新中国成立后便移居北京,三十几载与书为伴。“文革”中由于周总理的保护,他那些书籍得以完好保存。

申府先生兄弟三人,二弟张崇年,河北大学物理系教授;三弟张岱年,为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中国哲学史专家,是著名的国学大师。

1985年我由申府先生小女燕妮引见,拜望申府先生。他当时担任着全国政协委员职务,精神很好,头脑清楚,思维敏捷。

他精通英、法、俄、波诸语,毕生在抽象思维中生活,著述甚丰。他不好文艺,对常人喜欢的演义小说无兴趣,自己也不写作诗词。

过去他讲课没有讲稿,即席发挥,生动活泼,深得学生们的喜爱。据说抗战时他在清华讲课,课堂上座无虚席,而金岳霖先生的课堂里学生却寥寥无几,许多人都跑到张先生的课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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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申府先生在家中 邹士方摄(19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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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申府题赠邹士方

环顾客厅,见墙上有一幅“九桃图”,题款为:“仁者寿 申府先生九十大寿 程良画桃继瑛补石 壬戌夏 金鼎新题”。经询问燕妮,知此画为北京画家程良与金鼎新夫人女画家刘继瑛合作的祝寿图,时在张老九十大寿。金鼎新为中国致公党领导人之一,乃研究逻辑学的金岳霖之侄,今叔侄均已作古,真让人感慨!

墙上另有一幅书法,为张老学生赵俪生所书岑嘉州诗一首,是写给燕妮的。

张老桃李满天下,蒋南翔、于光远等均是他的学生。邓颖超从青年时代就熟识张老,新中国成立后她时常问起张老的起居,前年还说过要同张老聚会一次。

那天我为申府先生拍了一张照片,墙上悬挂着“九桃图”。

临别时,我请先生赠词留念,先生手书:

实活中,人生最要首在于此!

经解释:实为忠实、老实、实在之意,中为适中、中庸之意。这是申府先生信奉的哲学。1982年他专门在《中国哲学史研究》杂志上撰写《“实”、“活”、“中”》一文,认为这三个字体现了唯物辩证法。他写到:“由实(唯物)而活(辩证——相反相成,执两用中)而达于中(适当、恰好,不多不少;也即应多者多,应少者少,应多不多,应少者不少,就是不中)。只靠斗,解决不了问题,除非是奋斗。如说争,也要是抗争。奋发图强,奋抗御强。强,抗,也要中,要适当。”

望着九二老人张申府先生那笑容可掬的面庞,我在自己的心底写下了几行字:

他爱书,他自己就是一部书,留给我们后人去研究,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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