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先生在场 耿立

序言 先生在场 耿立

文字是在场的方式和确证,我指的是有温度、有实证、不扭曲、敢抗争的文字,这样的文字不使苦痛失重,不做权力的仆役和皂隶,不虚张声势。

但文字的在场是难的,因为在场是坚持、风骨、独立不迁,是趋炎附势的反面,坚持与风骨的对立是围剿、是诬陷、是坎凛,也可是无尽的磨难。

我敬佩鲁迅,是他的风骨与立场只能选择在场,先生曾说“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这是先生内在的良知和文字的良知。我想到了黑塞,他曾这样说,作家有一把尺,这把尺就是良心,“作家的良心是作家必须遵守的唯一法则,规避这个法则会有害于他及他的创作”。正是这种保有的正义感和作为人的良心,在“一战”到来之时,让黑塞不能沉默,他在多国报刊发表许多政论、公开信和呼吁:制止战争!战争爆发的当年,黑塞就在《新苏黎世报》上发表了《朋友们,别唱这种调子!》的反战文章。黑塞借用席勒《欢乐颂》的名句来反对“极端爱国主义”和民族沙文主义,提出“爱高于恨,理解高于对立,和平高于战争”。黑塞因反战而贾祸。除了两个朋友敢站出来公开支持黑塞,其他朋友纷纷与之断交,背离他,甚至攻击他。一时间“叛徒”的帽子向黑塞飞来,诽谤的匿名信、恐吓信也纷至沓来。骂他是“卖国贼”,是“没有祖国的家伙”,是“信念流氓”。出版商也中断了与他的合作,黑塞开始被窃听,被监视,被侦查。黑塞虽有幸躲避了前线开战的霰弹,却被文字密织的炮火击得遍体鳞伤。

后来的黑塞成了一个“穷困潦倒的小文人”,根据他在给一个朋友信里的描述,他一身旧西服穿得边都起了毛,秋天到时只能从树林里找些栗子果腹。就因为他说出了对这场灾难的认识,呼吁有识者不要宣扬仇恨、传播谎言、颂扬这场人为的灾难。

是的,在苦难面前,在场与缺席是恒定作家良知的唯一的标尺,在场,也是立场。我知道,鲁迅真的成为鲁迅,不仅仅是《狂人日记》《阿Q正传》,更是他放弃小说而出手的《纪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纪念》,在一次次流血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先生一次次的在场。

在民众和志士的热血洒下的时候,在一个个的暗夜到来的时候,他与乖巧和中庸告别。

不是每个人都选择了“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不是每个人在人与文岔道口选择了横站;当“智识阶级”被政治的金钱所收买成了帮凶,当义士的鲜血去蘸了馒头,当上流的“恶趣”肆意覆盖凄惨的民众的血。这时,先生选择了在场。

苏珊·桑塔格说:作家的首要职责不是发表意见,而是讲出真相……以及拒绝成为谎言和假话的同谋。文学是一座细微差别和相反意见的屋子,而不是简化的声音的屋子。作家的职责是使人们不轻易听信于精神抢掠者。作家的职责是让我们看到世界本来的样子,充满各种不同的要求、区域和经验。

作家的职责是描绘各种现实:各种恶臭的现实、各种狂喜的现实。

……

是的,作为散文或者杂文写作者的鲁迅,始终是一个在场者的形象,在场的鲁迅是与一切的暗黑者不签订合约、不依附权力,而是独自地呈现的鲁迅。

这是一头倔犟的牛、孺子的牛,很多的智识者和当权者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因为这只孤勇的牛,是一只长啸的夜枭,是打鬼的钟馗。

因为在场,所以鲁迅;因为鲁迅,所以在场!

2017年11月初 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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