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加尔各答的夜晚不像现在这么热闹。如今太阳一落山,阳光就被灯光所代替。人们不再做正经的工作,但也没闲着,好似火焰熄灭后的木炭,仍旧保留着余热。榨油机停转了,轮船的汽笛沉寂了,工人们离开了工厂,拉黄麻的水牛也入厩了,但城市的脉搏依旧在燃烧了一天的思想的余热中跳动。虽然已像冒烟的灰烬,马路旁商店里买卖仍在进行。大街小巷里奔跑的摩托车发出不同的轰鸣,尽管已不如白天那么急迫。可是在我记忆中过去的那个年代,只要白天一结束,停止做的生意就把自己裹进夜晚的黑毯子里,在城市的一片静默漆黑中睡去。夜空静谧,周围如此沉寂,能听见在我家旁边街道上传来马车夫的吆喝,那些富翁在恒河边的伊甸花园里呼吸了新鲜空气回来了。

炎热的杰特拉月(2)和维沙克月(3),卖冰的小贩们在街上四处叫卖。他们的锅里用冰块围拥着一小听一小听的盐冰水,如今它已被更流行的冰淇淋代替了。只有我自己知道,站在临街的阳台上,听到卖冰水的吆喝,我的精神是怎样为之一振。紧接着,又传来了小贩卖茉莉花的吆喝声。现在不知何故很少听说园丁春天种那些鲜花了。以前,空气中充满了女人们绕发髻的茉莉花串散发的幽香。女人们去恒河沐浴之前,往往坐在屋外对镜梳妆。她们用黑色发带细心地把头发束成各种样式的发髻,穿上按当时流行款式打褶的镶黑边的昌特尔纳迦尔产的纱丽。理发师的妻子用磨圆的小石块为她们揉脚,并在她们的脚上抹红色虫漆,在女人中间传播小道消息也是她的一种爱好。

那时候人们下班或放学后,不像现在成群地涌进足球场,或聚集在电影院里。那时也演出优秀戏剧,可我还是个孩子,唉!

那个年代,儿童不能和成年人共同娱乐,在远处看看也不行。如果胆大的孩子走近一点,大人们就会说:“走开,走开,自己玩去!”一旦我们自己玩得热闹了,他们又要说:“安静点!”可他们娱乐谈话时一点也不安静。我们间或能感受到远处大人们的快乐,好像瀑布的小水花溅落在我们身上。我家举办大型聚会时,一辆辆马车停在门前。我几个哥哥负责把客人们从大门口引领到楼上,为他们喷洒玫瑰花水,并送上花束或别在胸前的小花。我们这些小孩只能徘徊在院子旁边的游廊里,望着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的大人们。演戏开始了,一位贵妇人的呜咽声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我们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哭得那么古怪,越不明白越想知道,后来我们发现哭泣者原来是我姐夫。在那个年代,儿童与成人,就像男人与女人一样,被严格地分隔在各自的房间里。客厅耀眼的吊顶烛灯下,歌舞升平,男人们抽水烟,家里的女人手捧盛枸酱包的盒子,坐在屏风后的柔光里。来访的女宾们聚集在角落里悄声谈论着家庭琐事。这时,我们这些孩子已上床躺下,听女佣比娅丽或桑迦丽讲故事:“在月光下,像盛开的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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