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
秦孝公见公孙鞅争来了河西地区,觉得真是一件了不起的大功劳,就把商、於一带的十五个邑割给他做封地,加给他一个尊号叫作“商君”,以后,人们便把公孙鞅或卫鞅改称为商鞅了。到这时,商鞅的政治活动算是进入了鼎盛阶段。然而,贵极人臣反倒使商鞅感到孤寂,志得意满中往往夹杂着几分怅惘。何以会有这样的心境,连他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秦国有个赵良,有人把他当作隐士,有人说他是商鞅的门客,从《史记》的记录来看,似乎可以说是一位普遍受到尊重的年高德昭者。一天,商鞅终于忍不住,去找赵良谈心了。见面后,商鞅先表白说:“秦国原来的习俗,跟戎狄差不多,我通过移风易俗,加以改除,让人们变得父子有序,男女有别。这都城咸阳,也由我一手建造,如今冀阙高耸,宫室成区,连鲁、卫之都,恐怕也不过如此。你看我的功劳能不能赶上百里奚?”百里奚是秦穆公时的名臣,赵良知道,商鞅是因为秦人没有像歌颂百里奚那样歌颂他,而感到委屈呢!于是,也就直截了当地回答道:“百里奚一得到穆公的信任,就劝穆公请蹇叔出来做国相,自己情愿做助手;你却大权独揽,从来没有推荐过贤人。百里奚在位六七年,三次平定了晋国的内乱,又帮他们立了新的国君,天下人无不折服;你却不顾信义,欺骗朋友,乘人之危,夺回河西之地。百里奚减轻兵役,少用刑罚,千方百计地让百姓安居乐业;而你呢,犯了轻罪,反而要用重罚,简直把人民都当成了奴隶。百里奚出门从不乘车,热天连个伞盖也不打,很随便地同大家交谈,根本无须大队警卫跟着保护;你呢?哪次出去都是车马几十辆,卫兵一大群,前呼后拥,老百姓吓得躲都躲不及,身边还得站上两个强壮的贴身保镖,少了这些,你敢挪动一步吗?百里奚死后,全国男女无不流涕,好像死了父亲一样难过,小孩子不再歌唱,舂米的也不再喊着号子干活儿,这是人们在自觉自愿地怀念他;你却一味杀罚,连太子的老师都被割了鼻子。一旦主公谢世,我担心有不少人要起来收拾你,你还指望要做秦国的第二个百里奚,岂不可笑?为你着想,不如及早交出商、於之地,退隐山野,说不定还能终老林泉。不然,你的灭亡就指日可待了。”
听了赵良一番颇为不敬的议论,一向叱咤风云的商鞅却默然无语。在回府的路上,突然感到,这由车鸣马嘶和武士吆喝声交织起来的奏鸣曲竟不如以前那般悦耳了。可他仍坚信,对于人民是不能讲什么仁慈惠爱的,讲仁慈惠爱便不能促使其专力于农战,但民众能理解自己这番要国家达于治、富、强、王的苦心吗?或者自己的思想真的也需要那些民众们去理解吗?他想不清楚。却又不能不承认赵良指出的前途布满荆棘的事实。放弃已有的功名利禄而退隐山林,素非所愿,等待着自己的结局究竟是什么,确实凶吉难卜,他还缺乏生死以之的胸怀和气概,他第一次觉得身心都有些疲累。回府后,立即斥退侍从,把自己关在房里。他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