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画片

香烟画片

诸多商标的香烟,除去开烟厂的老板而外,要许许多多从业人员。这中间管理人员、生产工人、运输、销售等不要说了,而且还要好的印刷厂、印刷工人,更重要的是美术设计人员。漂亮的烟盒要美术设计,广告要设计,要画师画时装仕女画。为“美丽牌”画广告的谢之光,就是一时著名的专画香烟广告的画家。还有不少专门给香烟画片作画稿的不知名画师,这些画片最为儿童、小学、初中的学生喜爱,因而这些不知名的画师也可以说是早期的“儿童读物画家”。因为香烟是大人吸的,而烟盒里的画片却是当年儿童最爱玩的玩具。烟盒里的画片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问题恐怕很难确切回答,但可以肯定,在清代光绪末年、宣统年间就十分普遍了。手头的画片资料,里面画的三百六十行,就全是梳辫子的。有一张上海瑞华烟公司的画片,背面印着龙旗,这是清末大清国的国旗,现代人已很少见到了。

我开始懂得玩香烟画片,要推回到六十七八年前,即一九二八年左右,那时我虚龄五岁,刚刚有记忆,开始懂事。家住在太原,每天家中客人不少,常常在打开烟盒吸烟时,把烟盒中的画片顺手拿给我玩,花花绿绿,虽然好玩,但我年龄还太小,太幼稚,玩玩就扔了,也不知上面画的什么?第二年冬天由省会太原回到山乡老家,后来读书了,同学们也有攒香烟画片的,乡下叫“洋片”,或叫“洋画”,我虽然不是专一地玩这些画片,但总也不时收集一些,一扎一扎地用线绑起来,放在书箱中。但乡间吸香烟的少,牌子也不多。再过五六年,到了北京,当时父亲已经不吸香烟了,家中也不再像乡间一样,准备一些待客的香烟,因而在家中收集香烟画片,已十分困难了。但在我上学的路上,却发现了乡间没有的东西,一个花白头发摆小摊卖买旧画片、旧邮票的老头,每天放学时,总招引许多小学生、初中生围着摊子看,这使在乡间就爱好香烟画片的我,一下子大开眼界了,他摊上也买、也卖,小朋友三五张,十张八张他都要,两三个、十来个铜元的生意。买的价钱稍有高低,但卖的价钱相差就悬殊了。因为成套的香烟画片,如《水浒》、《三国》、《封神演义》等人物,烟厂装盒子时,并不平均,有的人物特别多,有的特别少,要配成一套,如“水浒”一百零八将,常常配到一百零几了,独缺三五张,十分难找,这样,这几张稀少的就特别值钱了。当年“大联珠”牌香烟中的画片攒成全套的,可以换一部自行车,但熟悉的小朋友中却没有一个人能攒成全套的,但这个诱惑和幻想也一直在吸引着每一个玩香烟画片的幼稚的心。我是乡下孩子初到北京,对于那一种独缺哪几张,另一种又独缺哪几张,听同学们和那小贩老人讲说起来,津津有味,如数家珍,但我常常是茫然的。在这小摊上,人少的时候,老人也给我看过黄边整套《水浒》、《红楼梦》人物。我对一个个彩色小人,各种古装,并不十分感兴趣。我在乡下家中,玩得最多的是哈德门香烟中的戏文画片,什么《三娘教子》、《南天门》、《武家坡》、《回荆州》等戏剧人物,乡下一年几次唱,因此很熟,也感兴趣。印象中有两张独特的印刷最精美,好像是薛仁贵、陆文龙,四周有金线花边,印刷的纸也好。家中每隔个把月就买一大盒香烟“五十小盒”,如现在皮鞋盒大小,来人多时,一天就能得到两三张画片,但重复的多,而且始终不知这套戏剧画片一共有多少张。当时香烟一般都是十支装的,二十支大盒很少,大盒中放有大画片,十分难得。我记不清是哪里得到的,有十几张印刷精美的风景大画片,是近似照相的西洋画,水边桥的倒影、树的倒影都十分清楚,我十分喜爱这些画片,常常一个人拿出来玩,梦想着山乡外面的世界。

我为了写这篇文章,曾讨教于比我大十来岁的老友,请他们写信告诉我一些回忆,以补我记忆之不足。这几位朋友都是老上海:他们是外国语学院退休的周退密教授,出身上海名门,其尊人是旧上海“〇〇一”号汽车拥有者。他认识美丽牌香烟法律纠纷的当事人及其外子。第二位是曾在林语堂主办的《论语》时代就出名的作家周劭先生,他是华成烟公司老板戴耕莘先生公子戴龙翔在东吴大学的同窗好友。第三位是画家钱夷斋(名定一)老先生,是不少当年著名香烟广告画家的好友。几位老人都告诉我不少故事,现将夷斋先生信抄两段在下面:

烟草公司当时在听装或匣装香烟(当时只有十支装硬匣,尚未风行二十支软匣)内,都附入一张香烟牌子,上面都印有单色或彩色的图画或照片。如明星照和风景照片,但多数是画的《三国志》和《封神榜》人物,每张一人,也有戏出多人场面,还有花鸟及民间风俗等画面,内容极为广泛,数量也庞大,有的一整套要一百多张。以后不乏收集香烟牌子的收藏家。我曾在四十年代在孟德兰路(今江阴路)一姚姓家(忘却名字)看过他收藏的各种香烟牌子,有数万种之多,而且大多是整套的,大小各不相同,真是洋洋大观。所以在抗战前,像我在幼年时,都有收集香烟牌子的爱好,孩子们玩弄香烟牌子,风气很盛,直到抗战爆发前后,香烟匣内才取消了附赠香烟牌子,目前在过去年代盛行的香烟牌子,已难于看到了,已成历史陈迹。

几位老年好友都说香烟画片是在抗日战争后消失的,当时战火纷飞,已无暇及此了。一个小小的香烟画片也萦系着承平时代的童年欢乐梦,也均破灭于日寇的侵略炮火,几位老年好友,均感慨系之。

儿童玩的香烟小画片之外,还有为香烟作广告的月份牌,夷斋兄也在函中介绍说:

除香烟牌子外,香烟公司另外做广告的方法,就是每年印送月份牌,亦即现在的年历。当时的月份牌印得很大,有整张,也印得比较讲究,民间都把它悬挂室内。内容都是画的美人,画得很时髦,也有画儿童的形象。画法是用擦笔画加水彩,用喷笔画出来。这是专门在月份牌上流行的一种特殊画法。因此画面十分细腻准确,美丽悦目,容易吸引人。但这是商业性的,并非艺术性的。在当时流行全国,极为风行,这种类似月份牌的画,一九四九年以后还有生产,都改为新内容的月份牌年画了。在春节专销农村,近年已衰落。

关于香烟广告月份牌的作者,最早开始于民国初年,由郑曼陀最早使用这种画法,所以他是中国使用擦笔水彩喷画最早的一人。其后有杭穉英、谢之光、金梅生、张碧梧、金雪尘、李慕白,都是擅画月份牌香烟广告画的人,其中杭穉英名望最大,另外谢之光及华成烟公司的张秋寒等,均擅画报刊香烟广告(黑白的),名声很大,谢后改画国画,张则专画香烟包装。一度在五十年代和我共事过。

从老友钱夷斋先生函中,可为本世纪前半的香烟画片、广告等等美术从业人员留一历史资料纪录,也是十分有意义的。

香烟是高税率商品,利润从开始就是很高的,记得有一年年终时天津《大公报》刊载着颐中英美烟公司,一年纯利润四百万银元。先父汉英公看了非常吃惊,从那年春以后就不再吸纸烟,并且自嘲道:“从今年开始,你再赚不到我的钱了。”这时还在乡下,后来不久,就到了北京(当时叫北平),直到一九六七年去世,就没有吸过香烟。可是社会上这样不吸烟的人还是太少了。许多著名学人都吸香烟,鲁迅先生不要说了,据知堂老人回忆,青年时,鲁迅先生每天早起一醒来先在枕上吸两支烟再起床,平时和人谈话,总是一支接一支的。胡适之先生酒量惊人,而且爱喝酒,后来有个时期却戒酒了,但仍未戒烟,留下了著名的“纵然从此不饮酒,未可全忘淡巴菇”的名句。只有知堂老人从来不吸香烟,说:“用看闲书代替吸香烟。”这在当年专讲“烟士披里纯”(inspiration,“灵感”的译音)——(恕我说笑话)——的时代,似乎也是绝无而仅有的了。上海在本世纪开始,就开过禁吸纸烟的大会,而一百年过去了,却到处烟雾腾腾,买纸烟比买什么东西都方便……真是值得人们深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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