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相声史应当记住他(代序)
苏叔阳
知道常宝霆先生大名是几十年前的事了,20世纪50年代,那时候我还是个爱听相声的学生。我听过他和白全福合说的相声,节目的名称忘记了,但却深深地记住了他的表演风格。他那清朗、利索、嘎巴脆的语言,朴实又有些诙谐的笑脸,特别有观众缘。我这样的少年郎,那时最怕看见猥琐的或皮笑肉不笑的“笑脸”,倘再有“荤段子”蹦出来,会扭身逃跑,身后仿佛有家长的眼睛,被盯得如芒刺在身。常先生的“活”干净,让人喜欢。我尤其爱听他的贯口。那清楚利索如水如溪涓涓而流的话语,真叫听者过瘾。
后来,我才知道,他和侯宝林大师等人一起组织了“相声改进小组”,将许多传统相声去粗取精、去劣存优,并且用新社会的新观念批评旧观念,将欣赏这乃至宣扬旧道德的相声,改进为批评旧道德、旧观念,歌颂新社会、新观念、新作风的艺术品。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性的改进,而是对相声一次由里到外的改造,是一次艺术的革命,将撂地的杂耍上升为幽默的艺术。因此也提升了相声艺人的社会地位。如何看待“相声改进小组”革命性的艺术改造工作,是当今相声界一项重要的工作。不仅对相声艺术史是一个阶段性的重要篇章,而且对当下相声如何继承、扬弃旧传统,创造新作品都有启示性的意义。这次的相声革命创造和开启了相声艺术真正走入民间,登堂入室,步入辉煌的高峰。直率地说,今日相声演员之地位,之名气,之收入,皆拜“相声改进小组”丰功伟绩之所赐。以近日相声事业之低迷回首20世纪50至60年代之璀璨,不可不心怀谦恭,向前辈奉上敬意的同时,仔细研究他们是如何在思想革命的前提下,进行艺术革命的。这一份宝贵的经验,值得永远记取。常宝霆先生长我9岁,那时也才不过20出头,年轻时的他,很值得今日年轻而自命的“大蔓儿”好好学习。
后来,“盛极而衰”。“文革”对相声的摧残令人齿寒,在相声天地一片肃杀、几乎绝灭的时刻,又是常宝霆和朱学颖、王佩元创造的《挖宝》横空出世,立即激起热烈的反响。相声在严酷的生存状况中,找到一条缝隙,并且由此开掘出一条坦荡的路,这个功绩也应当书之相声艺术史,令人永久地记住。我们常常记住大而热闹的事件,却往往忽视那些表面细微却意义深长的事件。这不是史家和思想家的品格。历史和生活中,常有一时为传媒和社会所关注所喧闹的事情,不过是过眼烟云,转瞬即为岁月所抛弃。例如,某明星的“艳遇”,某笑星的小病。而那些影响历史和某个领域走向的事件,起初也许是默默无闻或者至多引起小小波澜,又归于沉寂。然而,当仔细盘点历史,它就会摆脱身上岁月的灰尘,显露出光彩,让人们刮目相视。今天看来稍稍直白了一些的《挖宝》,就是这样一段让相声重新崛起的第一炮,他的功绩谁也无法否定,而应当仰视。常宝霆先生一生至少有此两大历史性功勋,人生如此者,寡矣!为这样一位艺术家树碑立传,岂不理所应当!
常家世代从艺,确定了常氏相声的独特风格:旧社会,不同流合污,高标立洁;新国家,有为国捐躯的烈士,有为艺术做出历史性贡献的艺术家;有几代钻研艺术的演员。这样的家庭,也应当是艺术史家研究的对象。以为后来者学习、镜鉴。我怀着深深的敬意,作此短文,仅为本书之前言,以引诸公之煌煌高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