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先生和况二先生

一 夏先生和况二先生

我初为人师,迄今已四十年。那时我还在农村学着“修理地球”,于半饥半饱中挣扎的乡亲们却要我“搭救睁眼瞎子”,好歹总要让他们认得自己的名字并知道如何记工分。推脱不过,我只得在自己那两间破茅屋里办起了“夜学”。虽然几年间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但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却唯独一个况二。他比我小一岁,学写字像握锄头棒那样双手捉住铅笔使劲往下戳,常常是笔头戳断几根、纸张戳出窟窿还戳不出一个大字来。除了跟着我识几个字,其他的诸如下田上树、打鱼摸虾,他样样比我行,很多时候我们是在互相学习。还记得有一次他翻保管室围墙把我被收缴的书又偷了出来。因此,我们两人“彼此彼此”,他叫我“夏先生”,我叫他“况二先生”。

到我终于要离开生产队时,况二端着家里做的一钵豆花来送我,我也拿出珍藏的江津老白干,和他一起就着豆花儿喝了好些酒。当然,我们都醉了。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是和况二共在一床,然而,我恐怕是嫌他脚臭,头歪到一边,离他老远;而他却把我长了冻疮的一双臭脚紧紧地拥抱在自己怀里,眼角还残留着风干的泪痕……

这个情节,我曾经在一篇小说里提到过,但它却是千真万确的。况二先生,我的第一个正式学生,跟着我学会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人、手、刀、口”几个字,然而他回赠给我的东西却更多,精神上的和物质上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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