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

生与死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所以,面对旧友的逝去,我们用力地告别,只为更好地再见;面对至亲的亡故,我们隐忍着哭、辛酸地笑,只为跨过坎去,负重前行;面对故土的困境,我们眼里有爱、心中不惧,只待陌上花开缓缓归来之时。转念一想,世间事,又有哪一件事是闲事,桩桩件件,千丝万缕,都是为了生,为了向死而生。

每一次告别,都请用力一些

很多时候,我们都不会意识到,

我们期待着的明天,并不一定会如期而至。

——桌子先生

2020年1月18日下午,我和柯杰一起从澳门国际机场飞往武汉。

柯杰是我读高中时的好朋友,我们相约寒假在澳门游学了一周。游学行程安排得很紧凑,我们压根没有时间关注新闻,好像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直到登机前,通过澳门机场的电视屏幕,我们才第一次接触到武汉发生疫情的消息(当时还没有被称作COVID-19)。

“武汉的游客需要测量体温了?等会要从武汉转机,我们去买两个口罩吧?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啊!有必要吗?再说,机场哪里有口罩卖呀?”我想当然地回答。

由于屏幕上只提示,来自武汉的旅客需要测温并申报健康状况,我当时的反应和很多人一样,选择了轻视:因为从来不戴口罩,突然之间多少有点抗拒心理;再说,肺炎是什么牛鬼蛇神,从小到大,从未得过大病的我,身体素质好着呢,不怕!

未曾想,在这简短的新闻报道背后,竟藏着一个可怕的病毒。

几经波折,柯杰在便利店买到了两个医用口罩。我们没有立刻使用,到达武汉天河机场后才戴上。拿完行李后,我要赶去火车站坐高铁到宜昌,而他则等候两小时后飞往北京的航班。1月的武汉,没有飘雪,但空气凉飕飕的,寒风刺骨,我们裹紧了羽绒服,开始怀念澳门温暖如春的天气。

柯杰送我到机场二号地铁线,反复叮嘱我全程戴口罩,在高铁上也不能摘。照例,我给了他一个拥抱,告诉他,过完春节,我和妈妈准备去北京旅游。

“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招待我呀!”

“那还用说吗?高中时可没少在你家蹭饭,哈哈哈!”

“嘿嘿,地铁来了。那我走了哦,拜拜。”

他朝我挥手再见。我站在即将高速行驶的地铁里,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身影,眨眼工夫淹没在人海,不见踪影。

“嘿,柯杰,你好吗?”

1月18日晚11点,我回到宜昌后第一时间就想给柯杰报个平安,小区发出了管理指示,我开始了为期两周的居家隔离。

1月23日,武汉封城抗疫,而距离武汉不远的宜昌,也采取了封闭管理的措施。我不由得担心起身在北京的他。9点10分,柯杰发来消息:精神很差,时不时犯恶心,在家测体温37.8 ℃,发烧了,打算去医院做核酸检测。

1月24日晚7点整,我接到了柯杰的电话。他说检测结果为阳性,我一惊,但他却宽慰我,不用担心,年轻能扛过去的;接着又反复叮嘱我,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等等。惊诧之下,询问、安慰、关心的话如鲠在喉,堵在了电话这一头。

1月26日上午8点,手机再次响起,柯杰来电。我急忙接起,耳边传来的却不再是熟悉的男声,是柯杰的妈妈。

“昨晚九点多,他的病情急剧恶化……开始只是不停地咳嗽,后来呼吸竟然越来越困难……哎,这个孩子!叫来值班医生检查后,发现肺部器官出现衰竭现象,赶紧插上呼吸机转入ICU……现在他心率基本稳定,但还是处于危险状态……”

“本来……本来昨天晚上就想告诉你的,柯杰这几天也在担心你会不会被感染。阿姨怕影响你休息,还是决定上午告诉你……洋洋,不管怎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的隔离期还有最后几天,坚持住。医生说,柯杰这个年纪,治愈希望还是很大的。我相信……相信他在北京这边一定可以治疗好的……”

我已经记不清楚那通电话是怎么结束的了,等反应过来,泪水早已决堤。

我哭着告诉妈妈,柯杰被感染了。我开始语无伦次地说着我的猜测:可能是他在武汉滞留的时间比我长,我离开后他在机场被其他人感染了;可能他在飞机上被感染了,因为飞机是个相对密闭的空间,身边的乘客不是每个人都戴口罩……说到口罩,我又想起来,我那个口罩还是他给我买的。当初轻视疫情的我安然无恙,重视疫情的他却危在旦夕。

1月31日,1月的最后一天,柯杰走了,我最好的朋友柯杰走了。

“嘿,柯杰,你还好吗?”

时光荏苒,春回大地,距离我们上一次告别,已是三月有余。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你,有时是看见某个像你的背影,有时是路过以前高中一起学习的咖啡店,有时是待在一起做过社会实践的图书馆,有时是漫步在我们一起跑过步的江边……

还记得以前的我是个书呆子吗?你总是监督我在学习之余要锻炼,不要屁股不离凳子,执拗地拉着我一起打羽毛球,跑步和游泳。还记得高二那次迎新晚会吗?我们都当选了主持人,我穿着优雅的淡紫色礼裙和高跟鞋,化着现在看来十分笨拙的妆容;而你一身帅气西装,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我在后台一遍遍过稿子,你叫我帮你系上领结,身高1米85的你摸摸我的头,笑着对我说:“学霸,看这点词把你紧张的。”我无话可说,翻了你个大白眼……当然,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合影吗?我记得你想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又怕我骂你,就把手偷偷悬空着,拍照效果像是搭在一起……事后,我还笑了你好久。唉,少年时期的感情就是如此的简单与纯粹……

我还是会不自觉地点开你的微信朋友圈,从头看到尾。你的动态停留在1月27日,一张在病床上吃饭的照片。你说道:“今天是我爱吃的鸡腿饭,辛苦护士姐姐和医生的悉心照顾了,我好想念大家呀!”

我也很想念你呀,柯杰。我多希望我的微信消息框里还能够跳出你的信息,哪怕是一个字也好!然而,你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嘿,柯杰,你在那里还好吗?”

电影《寻梦环游记》说:“被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我不想让你活在我的记忆里。当你成为过去,成为历史,无可避免地,你的眼,你的口,你的身形,你的微笑,你我之间的记忆……所有的你都会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我想象出的最完美的柯杰。可这个柯杰,并不真实,是我对遗忘的无奈妥协。

记忆会撒谎,可真心不会,我还有一颗炽热的心。虽然无情的病毒劫走了你,但你仍然活在我的心中,生生不息。

坐在名为“生命”的列车上,人们来来往往。有些人在最快乐的时光陪你嬉笑打闹,此时,列车外是最美的风景;有些人陪你走完最艰难的一段,此时,列车正行驶在漆黑的隧道中,暗无天日;有些人只停留一天就匆匆离开,你和他们话不投机;有些人对你来说十分重要,可他们却突然被名为“命运”的列车长告知,下一站必须下车……

我们总会遇见新的人,也会在不经意间沉痛地告别某一位很重要的人,人生就是一场不断遇见又不断告别的旅程。学会珍视家人、朋友和所拥有的一切,反复叮嘱自己,每一次告别,都请用力一些。

每一次用力地告别,是为了永别时的不留遗憾。

每一次用力地告别,是为了下次更好地遇见。

刘洋 1998年生,湖北宜昌,哲学与法政学院本科生

世界以痛吻我 我却报之以歌

1月17日 晴

今天已是从学校返回武汉的第六天了,不知不觉,日子也逐渐将近年关。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一家五口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晚饭。这次的团聚甚至有些太过美好。为了庆祝我的成绩,家里做了一桌子好菜。饭后,开始了家庭自制卡拉OK:“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这首《北京的金山上》是爷爷的拿手曲,今天他特别尽兴,特意多唱了一遍。除了电视中播放的几例不明原因肺炎的消息,一切都渐渐有了年味。

1月24日 雨

今天是除夕夜,或许这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除夕夜了,都说除夕夜要吃一顿像样的年饭,可装进我身体里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滴。下午收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传来的是爷爷去世的消息,从来没有一种电话铃声比今天的更凄冷,也没有任何一天比今天更难熬。还记得几天前的晚上,爷爷突发高烧39度。我第一次意识到,电视中报道的新冠肺炎就在身边。从那天起,我便隔离在了自己的房间,通过电话和网络了解外面的世界。我家处于武汉市最中心,毗邻武汉市肺科医院、武汉市同济医院、武汉市第一医院。爷爷去世时是武汉最艰难的时刻,床位吃紧,救治方案不足,许多武汉人都在通过“汉骂”来与之抗争。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些也都无可奈何,网上针砭时弊的言论其实也只是一个宣泄口,毕竟在与自然的相处中,人类的力量不是万能的。今天能做的,只有等待雨停。

5月1日 多云

武汉解封了,我也解封了,和几个哥们约着去球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球,还是熟悉的感觉。新增病例看到了久违的“0”,可每个武汉人心中都不会忘记累计病例的五位数。罗斯福曾说过:“真正让我们感到恐惧的,往往是恐惧本身。”武汉回暖的生机、武汉人重新过上的正常生活都成为了我们心中的暖阳。正如天气一般,这座城市或许还没有拨云见日迎来晴空万里,但所幸乌云已散。人类的力量虽不是万能的,但却是坚强的。正如那句话: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我的经历不算幸运,但也深知这个世界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比我更加不幸的人。不论是个人,或是这座英雄的城市,抑或是一个国家,“身世浮沉雨打萍”才是磨炼所在。敢为人先,追求卓越是武汉精神,也是每一个武汉人的使命。这场战“疫”或许并没有彻底结束,不过恐惧已经消失了,这是每一个抗疫人的战果,也是我们的光芒。

聂希捷 2000年生,湖北武汉,商学院本科生

2020春

再见,再见

1月9日,我从上海出发,坐上了开往武汉的高铁。整个路程都与往年无差,那时的武汉也看似跟从前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们直接打车去了武汉武警医院,生病的爷爷就住在那里。这是我自暑假回去后第一次见到他,只间隔了五个月,但是爷爷的变化太大。在我的记忆中,爷爷的身体一直还算健朗,如今却瘦得吓人,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精气神更是远不如从前。爷爷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湿了眼眶,急急忙忙地抓住了我的手,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却根本没有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在我的观念里,有什么病是现代医学治不好的呢?所以我只是开玩笑地说着,怎么会呢。当时正处疫情初期,零散的案例并未引起我们的关注和警惕,有老爸和哥哥在医院陪着,我便去市区找我同学尽兴地玩了两天。市里有逛街的,吃饭的,非常热闹,一切都像往年一样,人们都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喜悦里,没有人意识到,病毒已在暗处露出了爪牙……

1月23日,武汉封城,抗疫的形势已然刻不容缓。我与家人虽身在武汉,但是所经历的也如大多数人一样,居家抵御病毒入侵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力所能及的事情。此时爷爷也已经被我们接回距离市区五六十公里的乡下。与武汉紧张的状况相比,老家状况较为缓和。只是因为封城,村口被封住,街上的店面全部关门,村长挨家挨户地通知不允许出门,更不能串门。虽是如此,我们自己家里人还是过了个挺好的大年三十。爷爷的状况似是好了很多,与我们一起围坐桌旁吃年夜饭,给小辈们都准备了新年红包。如往常的每一年一样,爷爷笑容慈祥地把红包交到我们手上,仿佛未曾生病一般。这个夜晚屋外风雨满城,但对我们家来说,是个再安宁不过的夜晚。

没有人想到,变故会来得如此突然。1月26日,早上8点左右,我突然被奶奶的哭声惊醒,意识到情况不对,来不及细想马上冲到爷爷房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愣愣地看着爷爷,他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但是家人却都在哭。我恍恍惚惚地过去拉着爷爷的手,一遍遍地叫着爷爷,得到的却只是一片静默。爷爷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给予我任何回应。

还来不及接受这个事实,家里人已经开始准备后事。我陪着奶奶,帮家里人干活,努力克制自己,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去难过。正处疫情期间,道路都已封锁,能够到场的亲戚寥寥无几。下葬的时候,大家都戴着口罩,却难掩眼中悲伤。有个伯伯流着泪说:“要不是因为现在这个情况,全家一定都会回来的。”在我老家,老人去世是喜事,要大办宴席,吃大肉。今年不行,现在这个情况,无法按照惯例操办。

2月3日,葬礼结束,一切恢复了,唯一的区别,是爷爷房间里再也没有传出电视的声音。这些天,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曾经看到的一句话:“他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坟,后来没人送我到村口赶车,没有人偷偷用一张旧旧的布装着几张崭新的零钱放在我的小书包里。”我刻意回避去想爷爷,也没有送爷爷去火化,下意识地说服自己:爷爷还在医院而已,等他康复,就会回来。

怀念,怀念

我时常没事就陪着奶奶,奶奶每天都会哭。爷爷奶奶是娃娃亲,在一起超过了七十年。爷爷在的时候,所有电器都不会让奶奶来操作,这些对奶奶的宠爱,导致现在奶奶甚至不会使用电器。现在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我头上,从怎么开电视、怎么用电饭煲开始,一步步教起。但奶奶至今也未完全从悲伤中走出来,几十年的感情怎么能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来淡化?在老家待了快三个月,我已经快忘了当时大家是怎么度过那个时期的,只记得在那一段时间,家里人时常避开奶奶提起爷爷,父辈们会回忆儿时与爷爷经历的事。好多人都说,奶奶很有福气,爷爷虽然在这个时期离开,没法把葬礼办得特别隆重,但是把我们都留下来陪着奶奶,这是爷爷留给我们全家的爱与温暖。

程彬洁的爷爷正在给奶奶理发

虽远离市区,但疫情的动态也始终牵动着我们的心。从看着新闻地图各省慢慢从白到粉到橘到红,到经历了举国之力又由红到白,最后终于等来了宣布清零的好消息。武汉是封城最久的城市,远离商场和游乐园,也暂停上班与上学,大家这段时间都无法按原轨迹前行,于是打鱼、干农活成了我们在乡间的常态。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这段日子,除了疫情之外没有太多压力和烦恼,有的只是想着如何消磨时间。这种状态让我梦回那个初高中待在老家读书、由爷爷奶奶来照顾的时候,勾起了我太多儿时的美好回忆。

4月8日,武汉迎来解封,各省的疫情都已得到有效控制,我们终于动身前往深圳,从前设置的层层关卡都为我们敞开大门,整趟路程,畅通无阻。来时大雪纷飞,离开时春暖花开,这是过得最久的一个年。看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我突然感到一阵迟来的害怕,害怕随着我的长大,身边的亲人好友会一个接着一个地离我而去。但是花开花落终有时,相逢相聚本无意。人生在世,本来就是在不断的收获与失去中成长,做好眼前事,珍惜当下人才是最重要的,切勿等到几十年之后来一句悔不当初。

在2020年的春天,也许有很多人都和我一样有所失去,亲人的骤然离去、职业的短暂搁置、机遇的擦肩而过,一次次敲击着我们。但是我们也定能有所收获,对亲人更加沉甸甸的孝心,对事业更加坚定的决心,对未来更加明朗的信心。它们就像4月8日的武汉,充满希望,蓄势待发,一切都将朝着更加光明、美好的方向,继续前行。

程彬洁 1998年生,湖北武汉,生命科学学院本科生

我们从未放弃

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原有的秩序。

我的家位于湖北荆州——那座著名的三国历史文化名城;如今它再一次见证了历史,面对病毒攻击显得猝不及防。

我在湖北,心乱如麻。

放寒假回到家中后,我有一点小感冒,喝了几天的药还是没有明显好转。看着新闻上武汉的疫情,我隐约地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在途经武汉的高铁上感染了病毒,于是强烈要求去医院检查一下。

疫情暴发不久,医院的应急措施并不十分完善,只开设了一个发热门诊专科。门诊是临时开设的,所以不在医院的正式大楼内,只是一个面向户外的小房间。房间里只有两个医生和两个护士,可像我一样焦急等待检查的却有几十号人,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从门口一直蜿蜒到了停车场。

风很大,温度很低,本来就发着烧的我在冷风的裹挟中站了两个多小时,意识开始迷迷糊糊,胃里一阵阵地难受。我一点都不觉得现在是白天。幸好有父母陪在身边,虽然疲惫焦虑但也坚持了下来。拍过CT,抽了血,拿过检验报告,我们继续排队,等着医生来分析病情。我看向远处的房间门口,门内散发出的光亮给我了一丝温暖的力量。

前面的队伍中突然有了一些躁动,一个排队的病人突然晕倒,躺在冰凉的地上。不一会儿,全副武装的医生将他用担架抬走。周围人皱着的眉头愈发锁紧了。我开始拼命回忆之前是否和前面的病人有过接触,本就不暖的手脚越发冰凉,不是很清醒的脑子也愈加混乱,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会不会他是这个病毒的感染者,所以才晕倒了?我本能地紧紧抓住爸爸的手,指节泛白,跟医院的墙面一样。

怕呀,这次真的怕了。

我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挫折离别,所以被突如其来的恐慌直击心脏。我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感染上病毒后将会怎样。我会再也吃不了好吃的东西吗?我以后只能穿着病号服吗?我会咳嗽到撕心裂肺吗?那个戴上呼吸机的会是我吗?那个躺在ICU的会是我吗?我会再也站不起来吗?我……生命……我……不!

突然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一股暖流涌进了我的心房。有个慈祥的声音好像在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啊,原来是爸爸的手、爸爸的声音。我在一阵胡思乱想后渐渐冷静下来,却仍心有余悸。其实真正的恐惧来自未知,此时此刻,我要坚强起来,直面恐慌,不能放弃和逃避。

不久后,人群的吵闹慢慢平静,继续漫长的排队等待。

终于轮到我了,小房间里意外地有些暖和。

万幸,我只是普通的感冒。那时,医院里的基础药物储备紧缺,为了把资源留给最急需的病人,我决定自行购买药物。医生嘱咐着要注意休息、注意饮食,我用心听着,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布满的血丝,是疲惫的温柔。

我看着他镇定沉稳的微笑,突然鼻尖发酸。

这场疫情突如其来,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岂止是我们?医生所承受的又何尝不比我们多呢?在最开始、最艰难的时候,防护服不够,人手不够,药物也不够,医生和护士们还要承受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可他们都是荆楚大地上最温柔的人呀。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想过逃避;医者仁心,他们迎难而上。

那天,曾经给我做过手术的医生姐姐发了一条朋友圈:“即使赤身肉搏,我们也从未放弃。”附上的照片是她的笑容,明媚温暖的深情溢出了手机屏幕。这就是白衣天使呀,我的眼中瞬间升腾起了雾气。我看到了繁花似锦的春天。

当天下午,那个简陋的临时小门诊外搭起了帐篷御寒,摆上了供病人休息的椅子,也增配了护士随时处理突发情况。几位发热门诊的医生也能轮个班,吃口热腾腾的饭菜了。

随着武汉情况的进一步恶化,这座拥有1100万常住人口的城市宣布封城,世界卫生组织接受采访时也说道:“武汉的管控措施,可能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紧接着,湖北省其他的城市也随之封闭。

可是疫情却没有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反而越发放肆;不仅湖北武汉,全国各地大规模的感染病例激增,导致医用物品严重短缺。我刷着微博上的时事新闻,不禁联想到各个医院的爆满和医生们的疲惫,同时想起了上午的那双眼。我不断帮身边的医生朋友转发他们急需物资的求救,也担心着自己家里必须到岗工作的亲人,竟忘记自己还有病在身。我看了整整一个晚上,越来越焦虑,本来就重的黑眼圈又深了一些。

我们直面恐慌,我们从未放弃。

1月23日,武汉市决定建设火神山医院,2月2日交付,3日收治;雷神山医院2月8日交付使用。国家各项反应及时,集全国的力量驰援湖北,从各地派来了援鄂的医生。定向支援荆州的是海南和广东的白衣天使们,这无疑是一束希望的光芒。正是在这种危难的时候,我们才更能感受到全国人民襟袂相连的拳拳之心。

我们从未放弃,相信疫情过后,阳光依旧明艳;我们将永远满怀感激,以积极的心态去面对生活中的磨难。感谢曾经的磕磕绊绊,使我们更加坚强地渡过难关,爬到山顶俯瞰大好河山。

愿一切平安!

陈婷婷 2001年生,湖北荆州,商学院本科生

56天

2月3日

离家第119天,在上海隔离第1天。

早上8:00,我拉开厚重的窗帘。天空阴沉沉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在本该热闹繁忙的时间显得尤为冷清,只剩街对面的香樟树,与我相对无言。

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刚从美国游学归来,同行的小伙伴们陆续返回家中,因为武汉封城,我这个武汉伢无法踏上回家的路途。没法,我只能先在上海的酒店自我隔离,期盼着这场疫情尽快过去。

2月8日

离家第124天,在上海隔离第6天。

真是寂静得可怕,除了我的呼吸声,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走廊里的一点响动都会让我立刻警觉。每天能和人面对面打交道的机会,不过是下楼吃饭和服务员的两句攀谈。有时,我会把电视打开,调大音量,让声音挤进寂静空气的缝隙里,好消除害怕与孤独。相亲节目里的问答环节,矫饰无趣;综艺节目里的朗朗笑声,与我无关;电视剧里的悲欢离合,无法引起我的共鸣。

猛然想起,今天是元宵节。早上妈妈还特意叮嘱,要我想办法吃点汤圆。好在外卖还能送,我赶紧点了几个汤圆当晚餐,想去抓住快乐的小尾巴。

拿到汤圆,拆开包装,甚是欣喜。汤圆个头挺大,赶上我在家吃的两个了。我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大失所望。汤圆谈不上好吃,皮太厚太硬,像是没煮熟煮透;里面的桂花芝麻也不细腻黏稠,还有小小的糖状颗粒。我只吃了一个,便失了食欲。

快乐好像溜走了。我想,大概制作汤圆的师傅也不是很快乐吧。

打开微博,百无聊赖地刷着信息。突然看到一条视频,是一首MV,歌名《岁岁平安》。视频封面的景色似曾相识。

“黄鹤楼,长江水,一眼几千年;老汉口,热干面,韵味绕心间……”回忆涌上心头,情感再也无法抑制,泪水止不住地倾泻而出。

武汉,我的家乡,我生活了18年的故土,永远是我挥之不去的依恋。我是在荆楚文化下长大的孩子。在富饶的长江水土的哺育下,我才成长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信念的人。我的身上深深地烙印着热干面的基因,我的骨血里流淌着武汉人天生的豪放和热情。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丝,都是生我、养我,让我欢笑、让我忧愁、让我拼搏、让我流泪、让我骄傲、让我拥有一切美好的武汉所孕育的。

武汉人,我同耕共饮的兄弟姐妹,此时此刻,正在面临威胁、经历磨难。他们怎么能不害怕,怎么能不惊慌呢?他们和我一样热爱这座城市,也和我一样,殷切地希望早春破开阴霾,暖阳普照大地。我身处异地,不能与他们同甘共苦,不能切身体会到他们的痛与泪,但我愿意和所有武汉人一起抗争!虽然不在同一片天空下,但我的命运与你们相连,我挥洒的热血与你们交融,我的根和你们紧紧交缠在一起……夏之暑,冬之寒,情所系,终是难隐,再难相忘;天之涯,地之角,盼君归,把酒再言,把肝胆再述!

2月16日

离家第133天,在上海隔离第14天。

我还是不能回家,疫情仍然严峻,全国已经累计七万多例了。日夜浏览的高铁、火车行程上仍旧是一片灰色。

好在今天可以回学校住宿了,终归是相对熟悉的环境,一日三餐也有了保障。有点小高兴。

中午12:00,我拖着行李箱,上了出租车,往学校飞驰。一路上没什么车,车窗外的景色一览无遗。天挺蓝。为数不多的行人们都佩戴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缩成一团。我开始数起行人的个数来。到了学校,经过一系列周密的检查、填报,才安顿下来。学校还有两个女同学,尽管是单独住,总归有了陪伴。

3月2日

离家第148天,在上海隔离第29天。

全国累计病例已经破八万了,死亡人数还在不断上升,我第一次感受到数字的刺骨寒意。各地医护人员支援前线,感动之余,我担忧的是抗疫英雄们自身的安危;当我看到医护人员殉职的消息,更是满心悲戚。在疫情的威压之下,全国都仿佛笼罩在担忧和阴郁中。

湖北!武汉!你还好吗?春天呐,你怎么还不来呢?人民都盼望你的到来啊!

今天开始上网课了,隔着屏幕,与熟悉的老师和同学们相见,让我倍感温馨。是时候开始忙碌起来了,全身心地投入能暂时忘却那尘世间的纷纷扰扰。

3月20日

离家第166天,在上海隔离第47天。

线上学习已经近三周了,逐渐适应。

疫情已经逐步稳定了,全国现存病例已经降至一万以下。武汉已是樱花烂漫的阳春三月,但武汉人民依旧坚守家中,不能出门。

往年总是人等看花,今年却是花等看人了。东湖畔,满树簇拥的樱花应该很漂亮吧?一片片娇柔的、粉嫩嫩的花瓣该是独自享受了无限春光、沐浴了和煦春风吧?武汉加油!中国加油!春天已经到来了!

3月25日

离家第171天,在上海隔离第52天。

激动人心!自3月28日零时起,武汉地区车站恢复办理到达业务,只进不出。看到这个消息,我孤寂已久的心突然蹿腾起熊熊火焰,久久颤动,无法平息!

这么多天,总是在盼望着,盼望着,直教人肝胆结郁、心肠操碎。终于,胜利的脚步近了,万物都欣欣然张开了眼!

我急忙浏览高铁航班信息,发现还是没有开通返汉行程,只有抢票服务。我立即与辅导员联系并安排上抢票服务。归心似箭,无以言表。

3月29日

离家第174天,在上海隔离第56天,回家第1天。

还没等预设好的闹钟响起,我就兴冲冲地起来了。行李是早就收拾好了的,我又反复检查了几遍。

吃完中饭,我就坐上出租车离校了。车上很闷,窗外下起了小雨,佩戴口罩并不舒服,呼吸不畅,我甚至有点儿想吐。但身体的不适感立马被满腔的喜悦狠狠地压制。我真的高兴,我马上要回家,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了!

19点57分。

“武汉站到了……”一听到这句话,热泪便夺眶而出!

踏上这土地,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离开了174天,在我心中,它的模样已有所改变。当你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时,你对母亲的爱是无法确切地感知和表达的。当你离开你熟稔的一切,去勇闯天涯时,你会发现,你的骨血里早已爱她爱得深沉。几多兜转,只为能再次拥抱这片心心念念的故土,与同胞们一起。

出站了,看到在晚风中身躯不再坚挺的爸爸,我飞奔过去,抱紧了他。

“爸,我回来了!”

王宇昂 2001年生,湖北武汉,影视传媒学院本科生

眼里有爱,何惧病毒

1月初,和武汉的朋友商量着寒假的安排,满脑子都是美好未来的畅想:先去她家,我们要去之前常去的火锅店撮一顿;邀上一起玩的好姐妹聚一聚,一起去做美甲迎接新年……

可是在约定时间快到来的时候,我们的对话是这样的:“听说现在有不明原因肺炎,我还能去武汉吗?”

“武汉现在不太安全,我们先不约了吧!”

“嗯嗯,安全起见,我们年后再约!”

那时,我们对新冠肺炎的了解仅限于手机与电视屏幕,我们的身边还并没有真正感染的人。可没过多久,新冠肺炎便露出了凶狠的獠牙,朝无辜的人民群众袭来。

1月22日,我家的平静被另一种可怕的寂静所笼罩。这天早晨,我的弟弟发烧了,还咳嗽。每咳嗽一声,我们的心就会跟着震动一下。我与爸妈异常默契,立即决定,马上带弟弟直接去市里唯一一家三甲医院看病。

抽血化验,开药回家,仍是一如既往的治疗方式。不同的是,病人都戴上了口罩,医生做了简单的防护,医院墙上的“静”字比以往更加地显眼。在这之前我们这里还没有确诊病例的消息,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这时发烧不简单,因为孝感离武汉太近,两座城市的命运已经被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回家吃药观察了一天,弟弟仍然高烧不退,我们焦灼的心更加忐忑了。次日早晨,我和爸爸又带着弟弟去了医院。眼前还是和昨天相似的场景:发热门诊的病人还是很多,大家戴着口罩,安静地排着队等待医生诊断。隔着口罩,我甚至能闻出压抑的味道,生怕下一次呼吸,新冠病毒就肆无忌惮地穿过口罩,进入鼻腔。患者不能直接抽血化验了,大家纷纷被安排去做肺部CT;医生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不断地把可疑的病例拍照上传。墙上红色的“静”字变得刺眼起来。

这一天弟弟做了CT检查,拿到病毒性肺炎检测的结果。医生不能确定是否感染新冠,于是继续之前的治疗方案,让我们回家吃药。可是药物对弟弟的高烧不能“撼动”分毫,过了两天,他还是没有退烧的迹象。经过慎重考虑,我们将弟弟送去医院隔离了。

隔离病房,看起来有些冷清和阴森,一点没有家的温馨。弟弟有些害怕,不敢进去,想回家,小声说能不能回家隔离。商量之后,还是让他住进去了。他挥手和我们道别,我不敢和他长时间对视,哪怕多看一秒,就可能会改变之前做出的抉择。不光是他,我们也“住”在隔离病房里啊。

至今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场景,清晰得好像不久之前才发生。

窗外下着毛毛细雨,雨声不大,却钻进耳朵,听得人心痒。隔离楼藏在医院的一个小角落,如果不是这次疫情,我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弟弟要去的病房在三楼,我带着弟弟上楼,仿佛走了三年。病房是完全封闭的,有一个带有电子锁的门;门里是一条通道,通道两边就是病房了。门外是我们一家。弟弟从来没看见过电子锁,正盯着它出神。从外往里看,通道内看不到一个人,一点声音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偶尔听到两句呻吟,竟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温度。听到我们的呼叫声,护士从那条通道走过来,步子轻快而又沉重。我看不清护士的脸,但她的眸是亮的。她把抱着热水袋的弟弟接了进去,让我们回去。“嘀——”电子门锁上了。弟弟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们。后来弟弟告诉我,他离我们越远,就把热水袋抱得越紧。

在1月底,有很多家庭和我家一样。

我家只是在疫情重灾区经历发烧住院的一个小家庭,回想整个过程,内心有过恐慌和无助,身边出现过朋友发热感染新冠肺炎的消息,朋友圈有人求免疫球蛋白和呼吸机。幸运的是,我的弟弟最终退烧了,身边也并没有被新冠肺炎击倒的人!我的国用爱温暖我们,医务人员用血肉之躯拯救我们;而我们自己,眼里心里都是爱,又何惧病毒!我的家挺过来了,武汉挺过来了,整个湖北也挺过来了!

爱之花开放的地方,生命便能欣欣向荣。在疫情面前,生命变得不堪一击,爱却体现出了无限的力量。“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待到疫情结束时,我的祖国也一定会欣欣向荣,焕发出新的光彩。

潘琴 1994年生,湖北孝感,教育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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