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妖也浪漫

做妖也浪漫

唐僧师徒西天取经,一路上遇到不少妖魔,其中大多面目狰狞,专横跋扈,给地方百姓带来严重危害不说,更是直接威胁到唐僧的生命安全。以文化水平而论,这些妖魔大多属于瞪眼瞎,斗大的字认不了几个,谈诗论学更是与他们沾不上边。

不过情况总有例外。西天路上,不时能见到一些对唐僧肉身和元阳没有多大兴趣的妖怪,有的甚至还玩情调,颇为浪漫,堪称妖怪诗人。由于事情比较少见,这里以木仙庵谈诗为例,说道说道。

“木仙庵三藏谈诗”这一回在《西游记》一书中显得颇为特别。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其独特的风格,与以往那些你死我活、紧张激烈的打斗相比,舒缓轻松,读起来新鲜别致,总的来说是场文戏。那些妖怪虽把唐僧摄走,但并非吃肉或配元阳之类,说起来动机还相当浪漫,用那位荆棘岭十八公的话说就是,“因风清月霁之宵,特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情怀故耳”。

如此浪漫的事情在西天取经路上真是十分少见,不过,它倒是很对唐僧的口味。从作品的实际描写来看,唐僧虽然是位僧人,但更像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文弱书生,不仅文化修养不错,而且情感丰富,对外界事物相当敏感,说起来颇有些诗人气质。西天取经路上,每有感慨,也喜欢吟上两句。只是行旅匆匆,每天急于赶路,缺少作诗的气氛,同时也没有可以相互切磋的同道。

孙悟空当初在菩提祖师那里学艺时,曾和师兄弟讲经论道、习字焚香十来年,在文学创作方面估计多少也懂一些,加上天生机灵,聪慧过人,估计和唐僧在一起谈谈诗词,也是能忽悠上一阵子的,这可以从他对《心经》的解读和感悟上看得出来。不过,让唐僧感到遗憾的是,这位大徒弟喜武不喜文,他对降妖除怪之类的战斗似乎更感兴趣。至于其他两位徒弟猪八戒和沙僧,则是典型的大老粗,一个整天满脑子都是食物和女人,一个则除了师父的饮食起居与生命安全之外,什么都装不进脑子里去,想在他们身上找点小资情调,抒抒情,发发感慨,那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对牛弹琴。对唐僧来说,西天取经路上生活的枯燥乏味可想而知。

现在仿佛做梦一般,忽然在这样美好的风清月霁之夜,来了一群谈吐风雅的诗友。这对唐僧来说,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一开始,他还有点紧张,毕竟一路打拼过来,习惯了紧张激烈的战斗生活,对这种场面一时还不能适应。后来看到那几位诗友气质高雅、谈吐不凡,真的是在吟诗谈艺,于是,逐渐放松警惕,不禁技痒,也就“慨然不惧”,放开胸怀,和这些妖正儿八经地聊起来,就像那位凌空子所说的,“吟哦逍遥,放荡襟怀”。

大体说来,唐僧对这些临时诗友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觉得他们“言谈清雅,极善吟诗”。这场文学沙龙的气氛还是蛮融洽的,大家相互唱和、称扬,仿佛在一个官宦人家的府第里,很难想象他们是身处千里荆棘的原野中。这群妖怪也真是够浪漫的。西天取经路上,无奇不有,竟然还有爱文学的妖怪,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眼界大开。

话再说回来,妖怪毕竟是妖怪,道行不深,修养不够。刚浪漫、高雅了没多长时间,就逐渐露出其庸俗、功利的面目来。本来大家在一起谈谈文学,讲讲修行,聊得还是蛮开心的,但自那位美丽妖艳的杏仙来到之后,气氛一下子就变了,一个好端端的诗歌沙龙顿时变成了一场求亲会。

不管是临时起意,还是事先设好的圈套,本来大家谈诗论艺,说得正热闹,现在却突然转变话题,一个劲地劝唐僧结亲,甚至要使用胁迫手段,这显然是不正常的。难怪唐僧感到大煞风景,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指责他们是“以美人局来骗害贫僧”。好在这些妖怪道行不深,法术有限,唐僧不同意,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再说几个徒弟这时候正满世界寻找师父呢。

这些妖怪在跟着起哄的同时,忘了分寸,也把自己送上了绝路。唐僧轻易不让孙悟空打死人类,哪怕是作恶多端的强盗,为此曾和孙悟空发生过激烈冲突。但对妖怪,可就没有这么多忌讳了。尽管他嘴上劝猪八戒:“不可伤了他!他虽成了气候,却不曾伤我。我等找路去吧。”但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当孙悟空、猪八戒把这些妖怪一窝端时,他并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可见唐僧是认可,最起码是默许这一行为的。

一场水平挺高的诗歌沙龙最后以如此血腥的方式结束,着实让人感到扫兴,甚至有些惋惜。玩到这个份上,这些树妖也怨不得他人,是他们突然改变话题,一起起哄,让唐僧感到恼火,不惜翻脸的。否则,如果真如他们所说的,“待天晓自当远送过岭”,大家善始善终,真诚相待,也就不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最起码孙悟空、猪八戒动手时,唐僧劝阻的力度要大一些。

此外,这些树妖邀请唐僧的方式也粗鲁了些。他们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唐僧师徒交往。先奉承他们几句,再说明意图,想必他们也是不会拒绝的。即使拒绝,也不至于兵戎相见,弄得小命不保。本来相当高雅、浪漫的诗会,却用强制的办法进行,这确实有些不合适,可见这些妖怪不过是附庸风雅,真没有真正修成诗人的气质。总之,他们的毙命也是咎由自取,怨别人不得。

这段故事篇幅不长,夹在祭赛国和小雷音两场大战之间,属西天取经路上的小插曲,与全书其他部分降妖除怪的紧张气氛相比,显得舒缓轻松,颇有新人耳目的艺术效果。

故事本身的内容倒不算什么,它是《东阳夜怪录》《元无有》等作品脱化而来的。这些故事有一个大体相近的模式,即一位书生在行旅途中,参加了一场陌生人举办的诗会,大家在一起谈诗论艺。后来,书生发现那些诗友原来是其他动物、器物所变,他们所作的诗多隐含着自己的真实身份。这类小说多属游戏之作,风格轻松诙谐。

《西游记》一书的作者受这类作品的启发,为唐僧设计了一个类似的故事,放在降妖除怪的故事中,显得颇为别致。

西天取经路上的妖怪也这么浪漫,斯斯文文的,想想都觉得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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