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未曾踏过的路

那条未曾踏过的路

1

有一个“小朋友”在微信上问我:“你说我现在才申请去国外的学校念书,是不是太晚了?”这一年他二十七岁。毕业后在一个导演工作室从小助理做到了执行导演。

我想他问我,除了因为我虚长几岁,更重要的是他认为我是能说出“去做吧,什么时候出发都不晚”的那种人。

两三年前的我真心相信“人在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情”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就像学习走路是婴儿成长到一定时期,根据本能发展出来的技能,但如果成年人根据“婴儿要学走路”这个经验去勉强训练,反倒不利于婴儿的正常成长。因为每个婴儿的发育周期不同,学会站立走路这件事,也有不同的时间和方式,像有的婴儿是从爬行开始过渡到走路,而有的婴儿从来没有在地上爬过,扶着墙慢慢摸索着就能走了。

人的生理成熟尚且还有许多差异,更不用说跟阅历、际遇等息息相关,充满因缘际会的心智成熟了。

可是当我经历了某个朋友因为年龄限制被求职岗位拒之门外,目睹了想生小孩的学姐因为久等不来的缘分而错过最佳生育期,听说了某企业“四十五岁必须退休”的耸人言论,便不再能笃定“什么时候出发都不晚”这种鸡汤似的金句,是否足以应对生活中的蝇营狗苟。

鸡汤之所以好喝,是因为它简化了生活,用个别成功的例证来安慰俗世中焦躁惶恐的心。我们爱听“人生不设限”,可近年来我却无法否认生活的局限、时间的局限及人性的局限。闫红说:“《红楼梦》《金瓶梅》《水浒传》,以及《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飘》这些伟大的作品,都着重刻画了人性的局限性,正是这些局限性,让你想伸出手,拥抱一下主人公。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自己的软弱、贪婪和无助,这些,并不是几个正能量的金句就能解决掉的。”

鸡汤企图否定掉的正是这些微渺、平庸而真实的人性。否定人生的灰色地带,粗暴地一分为二,好像那些落败的、失意的、短缺的、不幸的人都是因为“不努力”。鸡汤有毒,正是因为它对人生的局限缺乏悲悯。

前文提到的“小朋友”继续说:我若是能顺利毕业的话,回来可就三十多岁了,事业也许要从头来过。

这不值得担忧吗?不,这很值得恐惧。

可是我应该规劝他放弃梦想,做回一个循规蹈矩、平平淡淡过一生的人吗?不,我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毕竟,那也太无趣了。

所以说,喝了那么多鸡汤,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2

龙应台在《孩子你慢慢来》里有一篇名为“野心”的文章,讲她一位大学时代“人很漂亮,永远冷冰冰的,孤傲不群,很有深度”的单身朋友来访,她一早起来收拾被孩子弄乱的家,还有缀着酱油渍蓬头垢面的自己。她小心翼翼,不愿意被朋友说成黄脸婆。她兴奋地跟好友谈论自己的理想和计划,不时被能量过剩的华安打断。文章的最后她写道:

妈妈给了华安一个火腿豆腐三明治以后,抬腿跨过玩具、跨过书本、跨过椅垫,跌坐在沙发上,感觉分外的疲惫。若冰在一旁察言观色,用很温情的声音说:

“这种种理想、计划,做了妈妈以后都不能实现了,对不对?”

妈妈软软地躺在沙发上,很没力气地:“对。”

“你后悔吗?”若冰问的时候,脸上有一种透视人生的复杂表情,她是个研究人生的人。

华安悄悄地爬上沙发,整个身体趴在母亲身体上,头靠着母亲的胸,舒服、满足、安静地感觉母亲的心跳与温软。

妈妈环手搂抱华安,下巴轻轻摩着他的头发,好一会儿不说话。

然后她说:“还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有些经验,是不可言传的。”

3

我有一个写出过很多畅销书的作家朋友,住在木偶剧院后面的老式居民楼里。朋友们时常去她家做饭、烤肉,或是席地围坐配着炸鸡喝啤酒。她是个对生活有着细微体察的人,像她笔下的文艺生活,精致却不失烟火气。她早上起床,靠在朝东的阳台边慢慢地喝一杯白水,看阳光被枝叶筛成碎片,随风跳跃,听窗外啁啾鸟鸣、楼下淡淡的人语和点缀其间清脆的自行车铃响。她每周一、三、五去北邮游泳,二、四、六去方家胡同学习现代舞,白天写作,晚上看书观影。我一直羡慕她充实且有序的生活。

后来她结婚了,跟先生搬离北京,到一个小城市过起了相夫教子的家庭生活。

有一次我发了一张我们以前常去的咖啡店的朋友圈,她评论说有些怀念。我私信问她:“你觉得离开北京对吗?想回来吗?”

她回了简单几个字:“我觉得对,也想回去。”

你看,真实的人生并不是简单的两分法。“顾此”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失彼”。人生是向前奔腾的河流,并非一成不变。我们的梦想会变,对幸福的定义会变,对得失的判断会变,对人性好坏的摘拣也会改变。

抉择需谨慎,而选择并不可怕,每一种选择也许意味着明确的舍弃,而步履不停,却不知道在漫漫征途上会偶遇何种收获。

那位作家朋友放弃了北京热闹的文娱生活、纷繁精彩的社交圈、寂寞又美好的单身日常,却在小城市经营出另一番田园况味。在下雨堵塞的车流中还有闲情欣赏车窗雨滴上的流光变幻。家务闲暇还偷玩一把德州扑克,居然也赢了不少钱。她还在书写、创作、观察,凝练另一条路途上的锦绣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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