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内忧(上)
刘义康一党被踢出朝堂后,宋文帝对朝野内外做了新的调整,地方上基本呈现“刘宋宗室星罗棋布担任刺史”的奇特现象。
这批人主要有荆州刺史刘义季、南徐州刺史刘义宣、南兖州刺史刘义庆、南豫州刺史刘骏、江州刺史庾登之、湘州刺史刘铄、徐兖二州刺史臧质、青冀二州刺史杜骥、豫州刺史刘遵考、雍州刺史刘道产、梁州南秦州刺史刘真道。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年,刘骏及其四弟刘铄都成了坐镇一方的刺史,而刘骏才十一岁,刘铄则刚满十岁。出于这个原因,刺史职位是遥领,刘骏本人还在石头城内熟悉军务。然而,此时国内外大环境催促着这批刘宋皇少需要尽快成长起来,因为这段时间内北方正有条不紊地推进统一大业。
曾经兴起于草原、崛起于代北(指北魏)的索虏,自打在中原扎根后,便开启了统一北国的计划。北魏第三位君主拓跋焘在位期间,版图更是急剧扩张。刘义康时代结束后,刘宋和北魏围绕仇池地区展开了长达数年的争夺。在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双方握手言和。原仇池地区被一分为二,十分之九的版图为魏军占领,刘宋册封的武都王杨文德只能在刘宋益、梁两州之间和仇池部分领土上建立流亡政府。
这时,北方已经完成统一,而刘宋王朝内部却再次出现内讧,这一次搞事儿的是山越。“山越”狭义上特指江东、江南一带东吴腹地内的少数民族——越族,而广义来说则包括湖南、湖北、江西、福建等整个南中国范围内的百越。
众所周知,南方开发得晚。早先,南方少数民族的人口数量是远大于汉族的,我们将这些少数民族统称为“越族”。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开始征伐百越,使得庞大的越人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部落,分散于南方。但秦汉两朝的核心统治区域还在北方,对被分割在广大南方区域的山越并无心征讨。东汉末年,孙氏割据江东后,为了能够和北方抗衡,必须保证江东内部的稳定和充足的兵源。对那些时不时出来捣乱的山越肯定是要打压了,而且为了北伐曹魏,那些山越也必须充作兵源。更重要的是,经过与山越的交战,许多江东将领发觉这是提升部队战斗力、搜刮财富的好办法。面对东吴的死命围剿,山越的数量和破坏力大大降低。东晋时期,迁居江东后再次面对和东吴一样的境况。但东晋政权从建立之初就处在持续的动荡之中,别说北伐中原了,就连内部矛盾都处理不好,更遑论清理山越了。于是,解决山越问题落到刘宋王朝的头上。
凭借刘宋王朝强大的凝聚力和国力,终将困扰南方千余年的山越问题彻底解决了。山越问题的解决表明,自那以后,在整个南方,少数民族和汉族的冲突几乎消除,这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要知道,在北方,少数民族和汉族的矛盾依旧持续了上千年。
仅凭这一点,我们足以将宋文帝刘义隆称为“千古一帝”,并非因他的“元嘉之治”带来南国经济的腾飞,而是其正确的做法弭平了汉越之间的民族矛盾,这点即使孝文帝的汉化政策都没能做到。而刘义隆仅用了二三十年,就做成了很多王朝连续几代帝王都未能做成的事情。
刘义隆讨平山越的战役中,最为辉煌的一系列战役是由其第三子即后来的孝武帝刘骏,率领沈庆之、宗悫、柳元景等干将取得的。
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初,宋文帝任命十六岁的武陵王刘骏为宁蛮校尉、雍州刺史,镇守襄阳。这是刘骏第一次出镇地方,再也不用待在石头城学习军务了。襄阳是南北对峙时期的一座著名的边镇,是南人阻挡北方势力南犯的要冲,也是南人想要收复的前哨。但自东晋偏安江左以来的一百多年间,尚未有任何一位皇子镇守过襄阳,刘骏有幸成了百年来第一位出镇襄阳的皇族。
东晋以来,南方除汉族外,最大的民族就是山越,他们从长江中上游地区向东向北扩展。而刘骏所在封地武陵的山越叫作“五溪蛮”。各部蛮人分别由蛮王统帅,多者几千户甚至上万户,少者也有几百户,在地域上他们并不相连,语言也不一致。宜都、天门、巴东、建平及长江以北诸郡的蛮人都居于深山重阻之中,人迹罕至。
朝廷为使蛮人纳租服役,先后在蛮人地区设立数十个郡县,规定蛮人归顺者一户只需交纳谷物数斛,其余无杂调,比汉民的负担要轻得多,这也诱使相邻地区的汉民有时为逃避重赋而逃入蛮人地区。当天灾人祸发生或地方官吏治民不力的时候,这些蛮人,尤其一些力量较强大的蛮族部落,往往会在蛮王的指挥下进攻汉人的城邑,抢掠商旅和汉民的财物。他们又立场动摇,时南时北,摇摆于刘宋和拓跋魏之间以获取更大利益。
前任雍州刺史刘道产治理雍州期间采取怀柔政策,使得居住在深山中的山越纷纷走出山谷,在平原附近安居,在给地方增加户口的同时也造成了极大麻烦。出山后的山越暴露出野蛮凶性,开始大规模骚扰汉民。
起初,宋文帝派遣归来英雄朱修之为征西司马前去征讨,但朱修之铩羽而归。愤怒之下的宋文帝将朱修之打入大牢。而后,建威将军沈庆之代替朱修之成为征讨山越的领军人物。沈庆之孤军深入,大败沔水流域诸蛮,俘获七千余人。
南国内忧(中)
当得知武陵王刘骏前往襄阳赴任的消息后,山越再次集结兵力,沿途骚扰,意图给这个皇三子一个下马威。哪知这位刚满十六的武陵王意气风发,下令随郡太守(今湖北随州)柳元景负责清理路上阻碍他赴任的山越。
柳元景也是一位将才。尽管此时他缺衣少粮的,仍从郡县守备不多的卫队里挑选出五百勇士埋伏在驿道边。夜间,见蛮人出来举火急攻,蛮人不知官军多少,惊扰践踏、跳水溺死者达千余人。官军趁夜色鼓噪追击,又砍杀数百人。清扫掉这些不听话的山越,刘骏重整旗鼓前往襄阳。
刘骏成功到达襄阳后,考虑到这些山越平素为祸一方,既破坏了地方经济的正常发展,又或许会成为未来南北大战时掣肘南方的麻烦。于是,刘骏上书宋文帝,请求斩草除根。上书得到宋文帝的首肯,很快以沈庆之为主帅,中兵参军王玄谟、随军太守柳元景,外加司空参军宗悫组成的讨越联军驻扎到沔水流域,总兵力达两万。而后,诸将兵分八路,开足火力绞杀山越。沈庆之和柳元景的能耐自不必介绍,参与到此次战役中的两名新将,王玄谟战力稍差一些,宗悫则是难得一见的猛将。我们熟悉的成语“乘风破浪”就与宗悫有关。前番时日,他还出征林邑国(今越南南部),打了一场漂亮的国际战役,差点灭了林邑国。
遇上这群精英,那帮山越只能是死得很有节奏感了。败北的山越凭借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在山上对官军进行阻击。沈庆之在察看地形后对诸将说:“若依旧法必败。去年风调雨顺,诸蛮丰收储备丰足,要靠围困一时难以奏效,那只能使官军受损。如今一改成法,各率所领到山上扎营,这样出其不意,诸蛮必定惊恐;趁其惊乱,可不战而胜!”
于是,诸路军砍山开道,但不与蛮人交锋,只顾摇旗呐喊,以乱蛮人军心。看到官军同样占据山险,蛮人见优势已不复存在,并且担心自己被困在山上,纷纷溃散四逃。这样,自冬至春,官军有了蛮人丢弃在山上的粮食,省却了驿道的运输成本。
不久,原已归顺的南新郡(治所在今湖北房县)蛮帅田彦生带领六千余人反叛,围攻郡县。沈庆之派遣柳元景率领五千人急救。柳元景的军队还没有到达,郡城已经被攻破;蛮人纵火焚烧,仓库及庙舍都化为灰烬,随后又驱逼城内吏民屯居附近白杨山。柳元景率军追至山下,把山包围成几重。宗悫率领将士先登,众军奋力急攻,大破蛮兵,威镇诸山。群蛮这才叩头请降。
沈庆之患有头风病,常戴着狐皮帽。群蛮看见他的狐皮帽就害怕,称他“苍头公”。看到他的军队,蛮人都会惊叫:“苍头公又来了!”攻破了田彦生的蛮军,沈庆之就率军从茹丘山到达检城,又大败诸蛮,斩三千首级,俘虏蛮民两万八千余人,招降蛮民两万五千余人,收缴牛马七百余头,粮食九万余斛。武陵王在白楚建了纳降、受俘两城来安置蛮民。此后,只有幸诸山的犬羊蛮屡屡寇扰,沈庆之又率领众军前往讨伐。
官军在山下依险要处筑营,营中开门相通。沈庆之又命令诸军只在营中打井取水,这样就可防蛮兵下山烧营。一天,蛮兵趁着大风在夜间下山,人人手举火炬准备烧营——官兵营房多为幔布及草屋。蛮兵刚点燃,官兵就随即浇灭。同时,官军又多用弓弩夹射蛮兵,蛮兵不能抵挡,于是四散奔逃。后因山高路险,夏雨正盛,不得已,沈庆之就下令建六处营垒在山下戍守。蛮兵被困日久,粮食匮乏,纷纷下山归降。这样,官军又俘获数万人。
前后俘获的数万蛮民,沈庆之在请示朝廷后,把他们都迁往京都建康作为营户——俘虏的民户配置各地,归军队管辖。
就这样,利用迁移同化的方式,刘宋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山越这个群体彻底消化掉了。与之相比,北魏拓跋焘采取融合其他民族的措施要明显野蛮、血腥得多。那么,他依靠的是什么措施呢?暂且不表,后面会提到。
武陵王刘骏通过这次讨伐山越战役,在雍州地界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也为其日后争取政治资本积累了民心。而沈庆之、宗悫、柳元景、王玄谟等人也都在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时一显身手。继檀道济死后,刘宋王朝新一拨军界之星也正式走向前台了。
但此时,刘宋王朝内部再次发生了一起事件,牵动了宋文帝的神经,也把刘义康往死路上又推了一把,更让一代史学才子范晔丢了性命。
刘义康被废后,范晔被宋文帝提进中央。此人最出名的一件事是他撰写了前四史(《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之一的《后汉书》。当然,没人能想到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史学大家居然头脑发热去搞政治,最后还把自己搞死了。
元嘉二十一年(公元444年)正月,临川王刘义庆病逝。同年八月,长公主刘兴弟也死了。刘宋宗室最有分量的两位长者先后离世无疑让被废的刘义康心里更加惶恐和紧张。同年,宋文帝让七弟刘义季顶替之前刘义庆的职位,将六弟刘义宣安排到了荆州。同时,宋文帝另外两个儿子,第五子刘绍、第六子刘诞分别担任江州刺史和南徐州刺史。面对刘宋王朝的人事大调整,有一个躲在幕后的小人物突然窜到前台,决心酝酿一场政变,改变整个刘宋王朝的走向。这个人叫孔熙先,原广州刺史孔默之的儿子。
此人博览群书,最感兴趣的却是谶纬学说。一天,他夜观天象,自己又占了一卦。据卦象显示:刘宋皇室将会骨肉相残,宋文帝会死于非命,而江州之地会出现新的天子。对于唯恐天下不乱的阴谋家来说,这一发现可谓振奋人心。至于这个“江州天子”的头衔,孔熙先则锁定在被废的刘义康身上。
之所以选定刘义康,一来是孔熙先觉得他身在江州,又有政治资本(毕竟刘义康时代长达十余年);二来也是因为当年自己父亲在广州任上遭人弹劾时全靠刘义康帮助才得以幸免,孔家一门都对其感恩戴德。
南国内忧(下)
小人物要搞大事情,则必须联络皇帝身边的近臣,至少也得是手眼通天之人。孔熙先首先想到了范晔,因为他知道对方不得志。
范晔为什么不得志?得从他的职业入手分析。熟读历史的人一般都觉得自己很厉害,通晓古今兴废,好像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力。可事实上,他并没有那种能力,理想上的巨人往往对应现实中的屌丝。这样看,范晔确实不得志。他无能但想搞大事情,这么一来,他当仁不让地上了孔熙先的贼船。
接着,孔熙先继续物色人选。他瞄准的二号人物叫臧质。据他判断,臧质也必定不得志。原因何在?得从他的身份去分析。臧质是外戚,却是很没有存在感的外戚。臧质是刘裕发妻臧爱亲的侄子。按理说,凭臧爱亲在刘裕心中的地位,她娘家应该受到不少照顾,其实不然。要知道,在一个凡事都讲究门阀等级的社会,论资排辈是先看门第的,哪怕是外戚。刘裕亲妈赵安宗那一支、后妈萧文寿那一支的发展远比臧家好得多。尤其萧文寿,她的外戚中直接出了一个刘宋王朝的终结者——萧道成。臧质本人出身不高,长得也丑。高颧骨、凸下巴、秃顶,稀疏的几根头发还是卷毛。不满二十的时候,他曾去拜访雍州刺史赵伦之(刘裕的舅舅,赵安宗的弟弟)。赵伦之对其非常怠慢,臧质不禁大怒道:“你我都是外戚,不过是依靠老女人们支撑门户而已,至于如此轻视我吗?”说完,就拂袖而去。可见,同样是外戚,臧家还要被稍高一等的赵家鄙视,更遑论还要高贵一些的萧家了。
后来,会稽长公主常在宋文帝面前给臧质说好话,他才当上建平太守。任职期间,深受当地少数民族的爱戴,不到三十就历任历阳、巴东等名郡太守。因处事干练,喜欢军事,宋文帝认为他有才能,将其晋升为徐兖二州刺史。
显然,臧质本人还是很有能耐的,可惜门阀制度一直阻碍他的晋升之路。而现在,姑姑唯一的女儿——会稽公主刘兴弟也死了,他今后升职又能依靠谁呢?所以,对于孔熙先投来的橄榄枝,臧质也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而后,孔熙先继续串联运动,刘义康以前的家奴、宗教头目法略和尚、法静尼姑、胡藩儿子胡遵世先后加入其中。据说,法静尼姑还和孔熙先勾搭上了,而后者则利用其僧尼的身份,作为联络刘义康的中间人。
当然,孔熙先大搞串联之中也有一处败笔,那就是他又找上了徐湛之。起初,徐湛之作为刘义康早先的同党,心中还是感念刘义康对自己的好。可随着计划进一步深入,徐湛之越琢磨越觉不对劲:不对啊,现在三舅对我这么好,我是他眼前的红人,干吗还没事找事继续联合四舅搞政变啊!更何况,老妈死了,万一事情败露,就连能出面保我的人都没了啊!
徐湛之担心政变会失败,就将范晔等人的计划向宋文帝告密了。他上书称:“近期,员外散骑侍郎孔熙先突然让大将军府吏仲承祖传达范晔和谢综等人的意思,将要谋反。以臣过去曾蒙受刘义康眷顾,加之去年臣母去世,这群人跑前跑后,判断臣定会与他们苟合。不久,范晔亲自前来劝说,称臣的名声逐渐不好,将来能够全身而退都很困难。当时,臣就向皇帝密报了,圣上令我暗中继续与之周旋,以探究出实情……现将檄文、人名等全部上呈。”
宋文帝下诏:“看到徐湛之的奏表,朕吃惊不小。范晔素无品行,年少即有恶名,只因他有才华,才用其所长,把他晋升到高位。可是,他阴险之性却记不住恩遇,还心怀不满。朕每每包容,望他能改过自新,没想到其人竟猖狂到如此地步!”遂下令有关部门彻查该案。
当夜,宋文帝召范晔及百官入宫,将其软禁在客省(处理藩属事务的衙门),并逮捕了谢综和孔熙先兄弟,三人全部招供。范晔却还是嘴硬,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谋反,同时又说孔熙先等人临死拉垫背,很下作。孔熙先听后,笑着对殿中将军沈邵之道:“所有部署、文告、书信都出自范晔之手,事到如今还抵赖什么!”
宋文帝将搜查来的范晔的亲笔书信都给他看了,范晔这才无话可说,乖乖认罪。第二天,全副武装的士兵将范晔押到监狱。范晔入狱后,还在询问徐湛之在哪里,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是被徐湛之出卖的。
对于孔熙先从容认罪的胆色,宋文帝倒生出了兴趣,亲自派人传话:“卿家是大才,却不受重用,与市井小民为伍,理应生出不臣之心,是朕辜负了你啊!”同时,他又质问吏部尚书何尚之:“你是如何选拔官员的?孔熙先这种人才不被重用,必然要去做贼啊!”
孔熙先可能也良心发现了,在狱中上书宋文帝,坚信自己的占卜无误,让宋文帝小心晚年骨肉相残之祸。
很快,这场由“占卜”酿出的谋反案最终以范晔及其三子、孔熙先兄弟子侄、谢综兄弟等人悉数斩首而告终。值得一提的是,范晔临死前丑态百出,一点都无坦荡之色,喋喋不休自己做鬼也不会放过徐湛之云云。
迷信害人,深当为戒。这是电视剧《风云》在片尾要说的,也是以上事件给后人的启发。不过,孔熙先的占卜倒确实没算错,只是这个“江州天子”没有应在刘义康身上,至于应在谁身上,后面会揭晓。(关于那些玄乎其玄的预言可参见附录三)
而此事件的涉案人员还有三个侥幸逃脱一劫。首先是徐湛之,他是污点证人,自然免责。其次是臧质,由于这次谋反事件尚在策划初级阶段就被调入京城,后面的谋划参与较少,宋文帝倒也没对他下杀手,仅将其降职为义兴太守。宋文帝不会想到,正是自己的一时手软,让这个表兄弟后来成了南北大战中的风云人物。
作为此次事件的焦点人物刘义康,则被削去爵位,连同子女一起废为庶民,除去宗籍,流放到安成郡(江西安福)。宁朔将军沈邵领兵监视刘义康一家。而身在安成的刘义康终于有闲暇时间读书了,在他了解了西汉“尺布斗粟”的故事后,终于明白那日老和尚劝他读书的道理,慨叹:“前朝已有此事,我不了解,获罪也是理所应当。”
边关告急(上)
就在孔熙先意图颠覆宋文帝政权的同时,刚刚统一北方的拓跋焘也未消停。很快,拓跋焘残酷血腥的种族灭绝计划引发了一场波及整个关中的大动乱。
之前说过,宋文帝通过“军事打散,文化征服”的决策,基本消除了山越这个困扰南方千年的民族问题。可与之相对的拓跋焘在北方,直接在战争中达到灭种的效果。
拓跋焘的军中会掺杂鲜卑族和其他民族的成员,后者一般冲在队伍最前面,每次承担攻城、堵箭等危险任务。这样,无论战争胜利与否,拓跋焘都是最后赢家:战争胜了,攻城略地,满足了自己的欲望;战争败了,其他民族人员必然可死掉大半,撤退时还由他们负责殿后,鲜卑族可以保存实力,安然无恙。拓跋焘不断发动战争的结果,使得其他民族的人口比例急剧下降,这恰恰是北魏没能重蹈十六国覆辙的根本所在。
所谓各族融合,于拓跋焘这样的战争狂人来说不过是一块遮羞布。他所谓的民族融合的途径绝不是文化交融,而是利用战争机器达到种族灭绝。十六国交替的很大原因就在于各族比例持平,谁都没有对他族产生绝对的控制力,而这个情况到了北魏初期发生转变。
大家不难发现,曾经的屠各匈奴没了,氐族也几乎没了,羯胡也许有但很少。汉族嘛,毕竟基数在那,即使灭不了,也开始被鲜卑同化了。而这一切的改观,全部是在拓跋焘的操作下实现的,甚至在不远的将来,他还会恬不知耻地在盱眙城下炫耀自己这一成功的灭种计划。
话说回来,其他民族也不是傻子,在一次次被拓跋焘忽悠着送死之后,他们也萌生了反抗之心。于是,在一个名叫盖吴的卢水胡人的带领下,关中各族人民发动了一场反抗拓跋焘种族灭绝政策的起义。然而,毕竟不是专业性军事武装,这些散兵游勇在久经沙场的帝国军人面前,全部成了待宰羔羊。而拓跋焘为了防止刘宋联合盖吴,还派部队前去刘宋国境内烧杀抢掠,在淮北大片地区执行“三光政策”。
此时,刘宋内部接连发生雍州山越叛乱事件(之前提到的刘骏定雍州)、孔熙先谋反事件,根本腾不出手支援盖吴起义。这场声势浩大的起义仅持续了一年不到就被镇压下去了。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起义中,有一个响应盖吴的人叫薛永宗。他战败后,族人薛安都杀出一条血路,南投刘宋,并在南国继续书写了一段辉煌。而拓跋焘在镇压盖吴起义的同时还掀起了一场灭佛运动,凡是和尚都成了拓跋军队屠宰的目标。
搞定了内部,拓跋焘又将触角伸到北疆,柔然在索虏的强大攻势下,暂时退居漠北。
面对北方的日益强大,刘宋中下级军官王玄谟多次向宋文帝上书陈述北伐之意。他对宋文帝说:“彭城是水陆交通要道,应当以皇子到此镇守。”宋文帝觉得此言有理,于是在元嘉二十五年(公元448年),任命前不久在讨伐山越中立下大功的武陵王刘骏为安北将军、徐州刺史,镇守彭城。第二年,又以六子随王刘诞为雍州刺史,顶替刘骏。
宋文帝的举动也引发了拓跋焘的警觉。他趁着北征柔然归来之际,重新组织大军南下,声称要会猎梁郡(今河南商丘)。宋文帝听闻拓跋焘提兵十万南下,担心他又要假借狩猎对淮河沿岸的百姓进行劫掠,于是下令边境部队:“敌人来时人少,就坚守城市;敌人如果大举南下,就和百姓撤往寿阳。”可宋文帝的旨意还没下达,索虏的部队就大举南下了。刘宋宣威将军郑绲、绥远将军郭道隐两人均弃城而逃。拓跋焘随即下令掳掠淮河两岸,杀戮不少边民,进而进攻淮西重镇悬瓠城(今河南汝南)。悬瓠这座孤城在临时太守陈宪的带领下,仅依靠不足千人的兵马和拓跋焘十万大军死磕了月旬。而此时,悬瓠大战已引起刘宋高层的关注。宋文帝急命此时驻扎在彭城的三子刘骏出兵增援。
这是刘骏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虽然之前也有征讨山越的作战经历,但毕竟都是在沈庆之、柳元景这些将领的帮助下完成的。这次增援悬瓠对刘骏来说意义重大。他知道,这次行动对自己是一次考验,没有了沈庆之、柳元景,所能依靠的唯有彭城的一些地方部队。但若能依靠这些部队立下功勋,他日也能无惧于天下了。
刘骏出发了,仅带了一千骑兵,外带三日口粮,从徐州奔袭悬瓠,目的是为打拓跋焘一个措手不及。他深谙,即使是久经杀阵的拓跋焘也未必会猜到刘宋援军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从东北的后方前来增援。刘骏恰恰就是打他个出其不意。此次,将部队分为五支,以刘泰之为奔袭部队的元帅,后分别交由垣谦之、臧肇之、程天祚、尹定和杜幼文率领。其中垣谦之带领的一支人马在途中又进行了扩编,抵达战场时已近两千人了。
而当垣谦之到达汝阳城附近的时候,恰巧遇上当时驻扎在那里的魏军拓跋仁所部。他们负责在此地掳掠奴隶和整理物资。这些部队平日负责抢掠,战斗力并不高,外加其注意力集中在寿阳方向过来的援军上,压根没想到彭城方面会来援军。所以,当宋军出现在魏军大营附近时,魏军都吓傻了。宋军这支千人突袭队攻入索虏营中,大杀一番,一举击毙了三千魏虏。而此时被捆绑的宋人百姓看到杀来的宋军,个个喜出望外,高呼道:“王师杀回来了,给我们狠狠打这群胡鬼!”百姓一边呐喊,一边趁机逃脱,一时间竟也逃了不少人。
魏军被冲击之后开始四散奔逃,宋军原本想继续追击,但由于急行军体力损耗过大,追出一段后只能折回汝阳。此时,魏军的钜鹿公余嵩正率军从虎牢赶来押送奴隶,看到这支宋军突袭队没有后援,便下令将其包围。
由于此时的突袭队已是强弩之末,在魏军重重包围下,加之还未用餐,很快就陷入了无序的慌乱之中。之前果敢坚毅的垣谦之此刻却抛下部队逃命去了,也许面对强压之下,一直紧绷的弦断裂之后,人也就失去了主意。而作为突袭队元帅的刘泰之自知取胜无望,便感慨道:“兵败如此,我又有何颜面回去呢?”于是,他放弃逃命,下马坐在地上,被魏军乱刀砍死。剩下的四名将佐中,臧肇之溺水而亡,垣谦之、尹定、杜幼文三人侥幸带着九百人突围成功。
边关告急(下)
事后,宋文帝大为震怒,将三子刘骏的军号由安北将军降为镇军将军,王玄谟作为刘骏的辅官连坐被免官,而立有功劳的垣谦之却因临阵脱逃而被斩首,尹定、杜幼文两人则被投入大牢。
细看宋文帝的这一做法,相当不公平。武陵王以千余人击杀索虏三千余人是立有大功的,且救下的百姓又不计其数,最终却因寡不敌众而招致罢免,不得不令人意难平。即使垣谦之逃跑可恶,但突击也是有功的,无论如何也不至论死。可我们若翻看前史,檀道济、到彦之、刘湛、裴方明等人的际遇或许已向我们展现了宋文帝其人确实是“于左右少恩”之人。
作为宋文帝最不宠幸的儿子,刘骏对这个结局或早有觉察。而此次事件似乎也让他开始意识到,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只有更努力,获得更多的成就才能改变失宠的命运。不过这次突袭对刘骏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有一个人记住了这个刘宋皇子,记住了这个敢于只带千余人就只身突入千军万马合围的安北将军。
悬瓠城下,灰头土脸的拓跋仁来到拓跋焘面前。拓跋焘骑在马上,连正眼都未看拓跋仁一下便问:“敌军多少?你们死伤多少?”拓跋仁面有难色道:“敌军不足两千,我军阵亡……阵亡三千。”“真是笑话!我堂堂数万鲜卑儿郎居然被数千人击斩了三千余人!”拓跋焘转而看着拓跋仁道:“守彭城的是谁?岛夷还有此等人才?”
“据说是刘义隆的三子,安北将军武陵王刘骏。”拓跋仁应答着。拓跋焘咀嚼着刘骏的名字,突然笑道:“彭城远距千里,居然敢解此地之围,而近在咫尺的寿阳却按兵不动,刘骏,呵,没想到刘义隆还有这等儿子!罢了,把攻城器械烧了撤兵吧!”拓跋仁不解:“陛下,何故?”拓跋焘摇了摇头道:“大军顿于坚城之下月旬不克,师必溃矣。放心,我们还会回来的。”
考虑到此时宋文帝已从寿阳方向派遣宋军主力北上,拓跋焘明白再留下去只能损失惨重,于是在斩杀多名推责将领后,下令烧营撤退。此次悬瓠战役宋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宋文帝为了嘉奖陈宪的顽强死守,将其加封为龙骧将军,领汝南新蔡二城郡守。但此次拓跋焘对淮河两岸边镇的破坏是毁灭性的,淮西六郡人口锐减,许多村庄被索虏夷为平地。而拓跋焘北返后,不依不饶写了封信讥讽宋文帝,称呼其“趁火打劫,掳掠边民,结果反倒在这次南征中损失惨重”,还扬言若想息事宁人,宋文帝需割让长江以北所有领土给北魏。最后,癫狂十足的拓跋焘还说自己有符咒,可以于千里之外咒杀宋文帝。
当宋文帝收到拓跋焘的书信后,他终于明白:这人怕是真疯了。对战争狂人来说,唯有武力破灭他的一切,才能让他彻底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行。宋文帝准备打醒这个老狐狸!
于是,宋文帝召开廷议,讨论北伐事宜。朝臣立刻分成两派,以丹阳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谟、尚书吏部郎袁淑等人为首是主战派;以太子刘劭、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护军将军萧思话、左军将军刘康祖等人为首是主和派。
这不禁让人有些好奇了,主战派里除了王玄谟算是稍微懂点兵机的,其他都是清一色的文人。而主和派却糅合了当时刘宋军界里的实力派。当然,还得解释一下,所谓主和派并非不想北伐,而是认为应该推迟北伐。他们之所以希望推迟北伐,想必是从悬瓠城之战中总结了经验教训,认为此时刘宋军队各方面素质还达不到开启南北大战的指标。但垂垂老矣的宋文帝实在无法按捺心里“封狼居胥”的豪情壮志了,立刻反驳道:“北方人民在索虏的高压之下,处处揭竿而起,我王师一旦杀到,他们无不望风归降。此时多拖一天便是多消磨一天他们的耐心。”
宋文帝此言有些一厢情愿了。事实上,确有北方人民期待宋军北伐,但并非全部。在局部地区,尤其北魏的核心地区——山西、河北一带,当地民众已高度胡化,誓死效忠鲜卑索虏,后文会有所提及。
沈庆之依照自己的行军经验再次给刘义隆浇了一盆冷水,他说:“我方主力是步兵,而敌军是骑兵,正面迎敌根本无法相抗,当初檀道济两次征讨都无功绩,到彦之也是铩羽而归。王玄谟说他仅靠青徐二州接济就能担当北伐主力,这纯粹是痴人说梦,他的才干比不过二人,只不过是徒增败绩而已。”
宋文帝却不以为然道:“前番两次北伐失败是有缘由的,檀道济是养寇自重,到彦之是突生眼疾。你说的索虏倚仗的弓马之便也并非没有战胜的可能,现在是夏季,正是我们舟舰利用水系大展神威的时刻,等朕拿下滑台虎牢,持重进兵,到时索虏又能奈我何?”沈庆之还想争辩,宋文帝却不耐烦了:“你小子烦不烦?要论战去找江湛和徐湛之去!”
见宋文帝不想再理论下去,沈庆之也只能无奈道:“治理国家得找对方法,稼穑之事当问农夫,绣红女工当问婢女。陛下现在要北伐索虏,居然问策的是一群白面书生,这样怎么可能成功?”
沈庆之如此不识时务,宋文帝竟也不恼,而是哈哈大笑。看来,北伐的刺激让他也进入到一种癫狂状态。同样癫狂的还有大江彼岸的拓跋焘,听到宋文帝要北伐,他又修书一封,称:“两国升平已经很久了,可你总是那么贪得无厌,多次诱我边民,所以我才去你边境烧杀抢掠。先有盘古后有天,鲜卑健儿还在前。我是代表天命的象征,你又岂能来我桑干川和中山?倒是我可以怜悯你久居江南,和你易地而居。不过你已经五十岁了,据说还没出过远门,如何比得了我们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今送上十二匹白鹿马还有毛毡、药物等。你来的话,如果缺乏马匹,可以乘坐;路途遥远,也许会水土不服,可以吃药。”
南北大战(一)
又是一通狠话!
走火入魔的拓跋焘此时已经语无伦次,而同样亢奋的宋文帝也看懂了这信文的意思。他没工夫和拓跋焘耍弄嘴皮子,下令全国紧急总动员,准备调集所有兵马,一举夺回当年的失地。
就在刘宋朝廷如火如荼准备北伐之际,拓跋焘却将三朝老臣崔浩处死,一同被杀的还有崔浩所在的家族——清河崔氏,以及他的姻亲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全族。此次事件牵扯人员之广、杀戮官员之重都是创了纪录的,史称“国史之狱”。
事件的起因很简单,就是拓跋焘让崔浩撰写北魏国史,要求实事求是,崔浩确实也实事求是了,还把撰写完的史书刻在了石碑上。有意思的事情来了。老百姓闲来没事去看这些国史,一看吓一跳,这国史的内容当真比小说还刺激,什么“拓跋家来路不正,是大汉奸李陵的野种”,什么“拓跋珪强奸小姨妈案”,以及“清河王杀爹案”……一通通、一件件无不实事求是,却也搞出了大事。
拓跋焘也是要脸的人,为了尊严,只能用崔浩的人头来泄愤了。表面上看,这是一桩“文字狱”案,实际上则是北魏内部汉人集团和鲜卑集团内讧之下的一次大爆发。经过此事件,北魏朝堂上汉人高官为之一空。这也从侧面说明,拓跋焘心中的天下绝不是融合汉人和鲜卑人共有的天下,天下始终是鲜卑人的,至于崔浩等汉人只是有利用价值的一枚枚棋子罢了,等到他们威胁到鲜卑人利益时,也离死亡不远了。
那么,崔浩是否真的威胁到鲜卑人的利益了呢?答案是肯定的。庙堂之上,崔浩不断塞进汉人来做官。更重要的一点是,拓跋焘几次三番准备大举灭宋都遭到崔浩或多或少的抵制。而眼下南北大战一触即发,自己的阵营中也决不允许出现“魏奸”或疑似“魏奸”的人,所以崔浩必须死。
搞定了崔浩为首的汉官集团,拓跋焘准备和宋文帝放手一搏。元嘉二十七年(公元450年)七月十二日,宋文帝亲自下达宣战诏书,南北大战正式爆发。
他在诏书中称:“敌人虽然近期遭遇挫败,但狼犬之心未绝,驱赶压榨着沦陷区的国民,妄图再次发动战争。这些年来,黄河以北、秦雍之地的各族人民都饱受鲜卑族人的摧残,他们翘首盼望王师前去拯救。据他们所说,今年春天,柔然趁着索虏南下之际,突袭了鲜卑人的老巢,致使他们部族损失惨重。而拓跋焘残忍好杀,生性多疑,刚刚诛杀了三朝老臣崔浩,敌人根基已经动摇了。我刚刚接见了柔然的使者,他们约定要和我们南北对进,一股消灭鲜卑丑类。如今雨水丰沛,江河畅通,正是百道俱济、出师北伐的大好机会。”
而后,宋文帝下达了行军路线:东路军集团由宁朔将军王玄谟担任前军,下辖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镇军谘议参军申坦等,率领一万战舰北上进入黄河;使持节、督青冀幽三州徐州之东安东莞二郡诸军事、辅国将军、青冀二州刺史霄城侯萧斌坐镇山东军区,节制王玄谟等人。同时,镇军将军、徐兖二州刺史、都督徐兖青冀幽五州豫州之梁郡诸军事、武陵王刘骏,率领东部集团军主力,水陆并进,协调萧斌的山东集团军。
中路军集团,由太子左卫率、始兴县五等侯臧质担任前军,下辖骁骑将军、安复县开国侯王方回,建武将军、安蛮司马、新康县开国男刘康祖,右军参军事梁坦等,率领十万步骑,直插许昌、洛阳;使持节、督豫司雍秦并五州诸军事、右将军、豫州刺史、领安蛮校尉、南平王刘铄坐镇重镇寿阳,节制臧质等人。
东路军和中路军是进攻主力,所以在这些人的上面,宋文帝又派了自己的五弟——侍中、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太尉、录尚书、江夏王刘义恭进行协调指挥,而作战中心指挥部则在徐州。西路军相对分散,主要从汉中和武关两个方向进攻北魏。汉中集团军由督梁南北秦三州诸军事、绥远将军、西戎校尉、梁秦刺史刘秀之统领,下辖辅国将军杨文德、宣威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弘宗。
武关方向由护军将军、封阳县开国侯萧思话统领荆雍集团军,下辖龙骧将军杜坦、宁远将军竟陵太守南城县开国侯刘德愿。而西路军总指挥则是宋文帝的六弟——司空刘义宣。从这个安排上看,我们不难发觉,三大集团军的一把手是刘义恭和刘义宣,都是宋文帝的亲弟弟。而一把手往下,是武陵王刘骏、霄城侯萧斌、南平王刘铄、开国侯萧思话、梁州刺史刘秀之等二级头目。这些人,二萧是外戚,刘骏、刘铄是宋文帝儿子,唯一一个关系较疏远的刘秀之也是当年刘裕心腹刘穆之的侄子。
从这些人事安排看,宋文帝秉持任人唯亲的法则,看不到王谢等世家大族掌兵的身影。从侧面说,这也是皇权加强的体现,能够一改两晋委任世族掌兵的惯例还是有了较大进步的。
为了保障前线能得到充足的物资,宋文帝再次动员全国,号召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能踊跃捐款,积极参军。可捐献这种事还是要靠自觉,为了获得更多军资,宋文帝又下令扬、兖、南徐、江四州之内,家财达到五十万的富户、二十万的僧尼,都需将四分之一的财产出借给政府,待战事平息后再归还。
为了征兵,文帝在青、冀、徐、豫、南兖、北兖(有些都为侨置郡县)六州之地内,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最大限度地扩充人马。东海、琅邪(今作“琅琊”)、兰陵、东莞、晋陵五郡征召青壮年一律到广陵集中,临淮、下邳、淮陵等三郡青壮年到盱眙集结。
在这批新征召的人中,有一个叫沈攸之的年轻人。此时的他尚不起眼,但没人想到,他却成了刘宋王朝最后一位忠臣。关于他的故事以后会提及,此时大家还是将目光聚焦到南北大战上吧!
南北大战(二)
战局初开,宋军一如既往保持着上次到彦之北伐的气势,全线铺开,各地均斩获不少。东路战场在萧斌的筹划下,六万大军先后攻克北魏碻磝(今山东庄平)和乐安(今山东章丘)。其中守备在碻磝的正是当年赫连勃勃帐下谋士王买德,新仇旧恨这回也一并报了。而后,萧斌和沈庆之移镇碻磝,命令王玄谟率部西进,包围了黄河上的另一重要据点滑台(今河南滑县)。
中路军方面,刘铄部下在进攻的过程中再次遇到他们的老熟人——鲁爽。鲁爽的父亲鲁轨就是当年司马休之的同党。鲁爽投降北魏后,被派往南疆,成了抵御宋军进攻的第一线。从鲁爽和王买德投降后的境遇看,也可获悉,拓跋焘对待归降之人的警戒心不亚于他在治理国家时对待非鲜卑族民众的敌视态度。
鲁爽作为降将也知道,自身位置很尴尬,被拓跋焘安排在这个位置上就是来做炮灰的,所以他也寻思着有朝一日再投刘宋。毕竟当初司马休之那档子事也是自己父辈和宋文帝父辈之间的事情,老一辈人作古了,新一辈人还得重新开始,不是么?鲁爽是明白人,这边的刘骏也是明白人。刘骏镇守襄阳时,鲁爽父子曾派亲信程整向刘宋朝廷表示归顺之意,宋文帝也多次与鲁爽父亲鲁轨联络,答应让其担任司州刺史,但鲁轨终因曾杀死过刘康祖和徐湛之二人的父亲,担心遭报复而不敢归顺。结果一直等到元嘉二十六年,鲁轨死的那天,他都没能回归故土。
如今,鲁爽看到宋军杀来,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便弃城而走了。中路宋军趁此继续扩大战果,一时间,大半个河南基本光复,前锋部队直抵虎牢关下。此时,安蛮司马刘康祖奉命接替了中路军前线指挥权。
再看西路军,入武关的集团军在各线分别挺近洛阳盆地后,进行了重组。重组后的集团军由建威将军柳元景统一指挥。柳元景随即派遣关中豪族庞季明前往关中各族人民中间进行策反运动,当地百姓纷纷暗中响应。
而从汉中方向进攻的部队在刘秀之的指挥下分别从子午谷、骆谷、斜谷三路进发,原先在刘宋境内成立流亡政府的仇池王杨文德也趁机进攻仇池,斩杀了北魏政府任命的杨高,夺回了阴平、平武两地,光复仇池全境。
可就在宋军全线胜利之际,一些潜在的问题也开始显现出来,其中最突出的问题是将帅个人素质方面的劣势。冷兵器时代,将帅的个人素质有时是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之前说过宋文帝摆脱世族掌兵的旧模式是一种进步,但这批新任用的人才又是否合适,很快便在战争中得到体现了。
最先掉链子的是王玄谟。他贪婪成性,为避免破坏滑台城内的物资,他放弃火攻;面对百姓自发性的归附,他却将其拆散建制,组配到自己的亲兵之间。当听闻滑台附近的大鸭梨美味时,他竟然拿出一些军中弃置不用的布匹来换购大鸭梨,要求得布者每户供奉八百大梨。就因王玄谟的贪婪,导致宋军强攻滑台数月未下,不仅贻误了北上战机,更引来索虏的援军。当年九月,扩军之后的拓跋焘亲率主力南下,兵锋直指王玄谟。等到十月,拓跋焘的前军已经进抵枋头(今河南浚县),距离宋军已咫尺之遥。魏军号称百万,战鼓号角之声震动天地。
拓跋焘命长孙真率五千精骑绕过黄河,堵住了王玄谟南逃之路。这时,王玄谟的探哨部队也发现魏军主力到达,垣护之给王玄谟写信,要求其务必尽快结束滑台的攻坚战。但王玄谟并未嗅到危险的气息,自顾自地慢条斯理地保持原先的攻势。
就在王玄谟不以为意时,拓跋焘的百万大军出现了。看到数十倍于己的来犯之敌,王玄谟选择三十六计中最有效的做法——跑。结果,由于撤退慌乱,王玄谟部丢盔弃甲,被索虏追杀了万余人,侥幸活下来的也四散奔逃,不成建制。而且,王玄谟跑时特别不仗义,根本无暇顾及垣护之所部。好在垣护之是水军,加上求生意志强烈,战法也运用得当,突围中仅仅损失了一艘小船。
王玄谟遇敌的消息自然也惊动了后方的萧斌。萧斌命沈庆之率五千人马赶去支援。身经百战的沈庆之断然拒绝道:“魏军主力已到,我们也应该集团军跟进,区区五千人救援毫无作用。”可萧斌不知是真的不懂战法,还是故意让沈庆之去送死,再次令其去救援。说话间王玄谟已逃回大本营。
见到丧师失地的王玄谟,萧斌气不打一处来,扬言要斩了他以正军法。沈庆之这时似乎嗅出萧斌要整死王玄谟和自己独掌军队另行他事的危险气息,出于保王玄谟的心思,遂劝谏道:“拓跋焘威震北国,如今带了百万之众前来,岂是区区王玄谟能挡得住的?临阵杀将,无异于削弱自己,这不是良策啊!”
王玄谟被捕后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喊他背诵《观音经》避死,于是,他立刻开始背诵经文。次日,他被押解到刑场之际,果真突然传来赦免诏令。关于这则故事的真假,笔者表示怀疑,一个第二天就要死的人,还能淡定入睡么?考虑到当时佛教盛行,这或许只不过是佛教徒杜撰出来用于造势的段子。
宋文帝后来也问沈庆之,为何要劝萧斌刀下留人。沈庆之给出的回答是:“诸将败退后,都害怕因军败被追责,如果军败逃归本国,还被诛杀,大家将会逃散。况且,魏军大兵将至,不宜削弱自己。”对沈庆之的回答,笔者也持怀疑态度。作为宦海沉浮的老狐狸,提出这一意见的出发点是不是为了自己,还是很值得商榷的。
前锋军团全军覆没,眼看拓跋焘大军杀来,萧斌这时候再也坐不住了,便问计沈庆之。沈庆之给出的建议也是——跑,当然也可叫“战略转移”。他认为萧斌若不进行战略转移,等拓跋焘包围自己,那么,这个集团军也会像王玄谟所部一样被一口吃掉。一旦自己也被吃掉,那整个青州都会沦陷,同时,身处彭城的武陵王刘骏和相王刘义恭就将成为建康城最后的第二道防线了。
就在众将商议之际,宋文帝“严守碻磝”的指令也到了,众将决定依令而行,可沈庆之却坚持己见,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最终结果出来了:王玄谟丧师失地有罪,戴罪立功誓死守备碻磝,申坦、垣护之两将驻守靡沟城,而萧斌则带主力部队战略转移到历城(今山东济南)。
南北大战(三)
东路军遭遇噩耗的同时,西路军由于没有遇到索虏主力,还是取得了一定成果,先后攻克弘农、陕城。尤其刚刚归降刘宋的猛将薛安都,在阵前挥舞着一杆丈八蛇矛,所遇鲜卑骑兵皆被刺于马下。
在西线,魏军在与宋军刺刀对刺刀、堡垒对堡垒的攻杀中竟然讨不到半点便宜。由此可见,宋军的真实战斗力远没有后来齐梁陈时代的疲软。西线战场中,柳元景收降的俘虏中竟然有数量庞大的汉人。柳元景遂质问:“过去,你们总是责备国家抛弃了你们。当我们王师北定关中的时候,你们却甘愿为异族效力。那么现在,我想问问你们,究竟是国家抛弃了你们,还是你们抛弃了国家?”说完,他打马上前,瞥了一圈俘虏,继续道,“现在王师杀到,对于良善的百姓我们要予以拯救,对于臣服异族的仆从我们要彻底消灭,明白吗?”话音刚落,那群俘虏不知是真的良心发现,还是出于畏死本能,接连道:“鲜卑人把我们当畜生看,驱赶着我们前来送死,我们不服从就会被灭门。战场上,我们稍有迟疑也会被他们后面的骑兵踩死,将军你也是亲眼所见啊,我们又岂敢背叛国家!”
这套说辞并没有立即得到宋军的宽恕,诸将都建议将这些“二鬼子”诛杀,但柳元景却不同意。他道:“如今王师北伐,我们军队留下的名声应当是仁义之师。”于是,他将俘虏全部释放,对于那些愿意回家的还发放了盘缠。降卒听闻自己被赦免,对宋军高呼万岁而去。宋军的义举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积极效果,关中义军趁势攻下潼关,关中各族人民平日里苦于鲜卑人的民族迫害政策而无法反抗,这时则纷纷响应,居住在山中的羌族、匈奴族部落也都前来表示归顺。
虽然西路军“政治宣传工作”做得好,将士们也很拼命,可关中崎岖的壁垒及自身部队人数的匮乏导致军队进展缓慢,军粮短缺更令其无力扩大战果,反而与魏军进入了相持阶段。
此时,东线战场的形势依旧严峻。东路军已经分化为萧斌的山东集团军和刘骏的江北集团军,拓跋焘主张各个击破。他先是瞄准在山东的萧斌,命令魏军各军分道并进:库仁真率领关中八万骑兵从洛阳朝寿阳(安徽寿县)方向进攻,步尼公率军直扑马头,楚王拓跋建率军朝钟离(今安徽凤阳)方向进攻,阿斗泥从青州朝下邳(安徽邳州)方向进攻,拓跋焘自己则率军从东平(今山东东平)向邹山(今山东邹城)扑来。
这时,吹牛天才王玄谟又莫名地做起了逃兵,魏军趁机攻占碻磝。关于王玄谟为何会逃,《宋书》给出的答案是他受了刘义恭的指令,南下彭城汇合。不管王玄谟撤兵是否真是接到了命令,单就他的这一举动便是酿成大错。
王玄谟不撤,横亘在山东集团军和江北集团军之间的联系便没有被打破,两个集团军或可相互配合共抗索虏。如今王玄谟撤退,所部再次被索虏消灭,这样一来,两个集团军就被分割开来。
拓跋焘此时的心思没有放在山东的萧斌身上,而是率领主力扑向彭城。与此同时,沈庆之部和臧质部突然分别从萧斌集团和中路军集团中脱离开来,前来阻碍拓跋焘南下的步伐。由于史料记载纷杂,关于沈庆之何时从萧斌处脱离已不可考,大致能推断出在萧斌退守山东时他或许并未跟从。而在之前的史料中臧质一直未见跟随刘康祖等人作战。根据《宋书·臧质传》中记载,王玄谟久攻不下滑台,臧质曾上书宋文帝要求由自己替换王玄谟担任攻城任务。也许臧质脱离中路军大概就在王玄谟围攻滑台前后。
拓跋焘主力南下后,先是攻克了宋军囤积军粮的荣胡冢。拓跋焘为了炫耀武力,在此推倒了为秦始皇歌功颂德的石碑,用武力鞭挞汉人的文化产物。而后,他分兵从西北、正威逼彭城,另一路则进抵下邳,切断了彭城与淮南的联系,预备一口吃掉江北集团军,然后再回师山东,解决掉萧斌的山东集团军,这样,东路军将全军覆没。
就在拓跋焘完成对彭城的半包围之际,拓跋仁的支援部队也到达虎牢。在魏军如虎添翼的情况下,刘宋中路军开始败退,魏军趁机夺取了之前久攻不下的悬瓠城。而在拓跋仁军队中的汉奸司马楚之趁机展开舆论攻势,归降北魏的百姓竟然有近万家。
刘康祖的兵团在撤退过程中遭遇拓跋仁八万骑兵的追击。面对步兵和骑兵的对垒,且刘康祖手下仅有八千之兵,手下纷纷建议沿着山路撤退。然而,义愤填膺的刘康祖却断然拒绝,说道:“我奉命于圣上,志在荡平河洛,如今敌人送上门来,狗羊再多有何用,还不是被歼灭?寿阳就在后方,我们这边战事胶着,援军必然赶来!”
于是,刘康祖效仿刘裕当年,结战车为阵,并号令三军:“敢回头的,斩首!敢撤退的,剁脚!”刘康祖视死如归的决心是值得赞颂的,但他看错了人。寿阳城内的南平王刘铄压根就没誓死一战的决心,直到刘康祖在和索虏的交战中被消灭,寿阳方面都未曾派出一兵一卒。
接下来的事情不难预料,刘康祖所部八千将士奋战索虏,斩杀魏军上万人,大战一日一夜却未见寿阳方向的援军。为了鼓舞士气,刘康祖在身受十余处刀伤的情况下,勒马走在队列前面。然而一支冷箭洞穿了刘康祖脖子,使他栽下马来,剩余的宋军在失去主将的情况下被屠戮殆尽。
歼灭了刘康祖所部,拓跋仁继续向寿阳推进。为了炫耀武力,索虏派人将刘康祖的首级呈现给寿阳城中的刘铄,并将斩获宋军的首级系于马尾,绕着寿阳城纵马三圈。更有甚者,他们还将宋军首级垒在城西,高度居然与寿阳城城墙持平。刘铄不敢出城应战,只能下令坚壁清野。
中路军经此一役,只剩龟缩在寿阳城内的刘铄及游离在外的臧质一部。而东路军的境况也不佳,因此刻拓跋焘已经来到当年楚霸王营造的戏马台,距彭城咫尺之遥。这时,身处彭城内的东中路军联合总指挥——江夏王刘义恭准备弃城而逃。而沈庆之却建议,派出精锐的战车部队护送两王(刘骏及刘义恭)及家眷北上历城(萧斌山东集团军大本营),护军将军萧思话留守彭城。沈庆之在此时出现说明他并没有在南下途中遭遇拓跋焘的军队,并完成和江北集团军的顺利会师。他提出的建议缺乏可操作性,一旦战车部队扛不住数十万鲜卑骑兵,这两位王爷无疑就是出去送死。
刘义恭的长史何勖否定了这一危险的提议,他觉得全军撤退后不往南走,改为东进,到郁州田横岛(今江苏连云港附近)后,坐船走水路撤回建康城。刘义恭是打定撤离主意了,却在是北上还是东进上犯了难。
南北大战(四)
这时,武陵王的长史张畅反对道:“假如北上和东进真的可以实现,那下官必然赞成。可如今城内军粮不足,百姓早生离心,只是苦于城门紧闭,无法逃离罢了。一旦出城,人心就散了,到时候还谈什么东进和北上?现在我们坐镇彭城,依靠强大的城墙和充足的部队或可与索虏一战,等待援军。如果王爷真准备逃,那么,就让臣以颈血溅王爷马蹄!”
张畅说完,武陵王刘骏也表态了:“父皇委任五叔作为全军统帅,是去是留我本无话可说。可是,我身为徐州刺史,奉命镇守徐州,却让国家受辱,索虏铁骑长驱直入,已然是羞愧万分。现在再弃城而逃,实在无颜面对父皇,今日,道民(刘骏小字)愿与彭城共存亡!”
大家有必要记住刘骏这一番话,虽然后来当了皇帝的他有所堕落,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从来没有糊涂过一次。王玄谟前锋失利以来,宋军的气势被打压得很快,军中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战略转移”。在人人都想着撤退的时候,刘骏振聋发聩的一句话却唤回了彭城所有将士的士气和决心。
自己的侄子都说出这番话了,刘义恭也不好再说什么,加之宋文帝派出心腹徐爱前来传达坚守的命令,他也只能死守彭城了。
这时,拓跋焘率领部队到达彭城城下,派遣战俘蒯应前去城下讨要美酒和甘蔗。城上的士兵便问:“魏主亲自来了吗?”蒯应连忙回答:“是。”城上又问:“现在在哪里?”蒯应指了指,说:“在城西南。”城上继续问:“这次带了多少兵马?”蒯应回答:“步马四十万。”听完蒯应的汇报,城上的士兵便去回禀武陵王刘骏了。
武陵王刘骏听完后欣然说道:“魏虏远来疲敝,送去两壶美酒。甘蔗百根劳军吧!听说他们那里有骆驼,可以送一些给我们见识一下。”
第二天,拓跋焘派遣尚书李孝伯前往城下交涉。李孝伯对着城头喊话:“魏主让我给你家安北将军捎个话(刘骏之前由于驰援悬瓠城失利已经不是安北将军了,拓跋焘不清楚状况固依旧称安北将军),安北将军可否出城一见?我们只求与安北将军会一面便不攻此城。安北将军何必让将士再受兵戈之险?骡子、骆驼等特产已经全数送来,并有一些杂物。你们可以直接去南门外领取。”
此时坐镇彭城的第一领导人是刘义恭,军事支柱是沈庆之,可拓跋焘唯独提了刘骏的名字,想来是对那次奇袭记忆犹新吧?虽然那次出奇兵并未对鲜卑造成重创,但敢在拓跋焘百万雄师眼皮子底下搞救援行动,而且就区区千人,光凭这点胆略也强过龟缩于寿阳城中的刘铄不知多少倍。眼高于顶的拓跋焘没有记住宋文帝的太子,没有记住宋文帝的五弟,却独独记住了宋文帝这个并不得宠的三子。
很快,孝武帝的长史张畅作为代表,出南城与李孝伯接洽。
李孝伯遥问来者何姓,张畅回答:“姓张。”
李孝伯说:“那就是张长史了。”
张畅说:“你怎么知道?”
李孝伯说:“你声名远播,我岂能不知?”
张畅反问:“你姓什么?担任什么官职?”
李孝伯答:“我是鲜卑人,没有姓,况且不能说。鲜卑官职与你们不同,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清楚的,但与你的大致相当。”又说,“我主有诏:‘太尉、安北将军可以暂时出城,与我相见,朕不会进攻彭城,何苦劳累将士,严加防备?’如今派我送来骆驼和貂裘等物。”
李孝伯又说:“为何匆忙切断桥梁、紧闭城门?”
张畅回答:“城内两位王爷因为魏主营垒还未修好,将士疲劳,城内有十万精锐战士,人人都想拼命,担心会出现意外事件,因此,才暂时关闭城门,休养士马,然后,选定战场,约定日期交战。”
李孝伯说:“令行禁止,这是为将的常识,正该用军法约束军队,何必紧闭城门?孤城之内,何必要夸口有十万之众?我这里也有良马百万,也以此与你相夸。”
张畅说:“王侯设置险阻,哪里只有法令的道理。我如果夸口,当说有百万之众,之所以仅说十万,这只是两位王爷平常豢养的将士而已。这座城内拥有数州的百姓都还没有提及。我本斗智,不斗马足。”
李孝伯说:“你说王侯设置险阻,的确不假,但开关正常,何必堵死?切断桥梁又是为何?这实在是守城之君习以为常的事,在野外交战是我军所长,我依靠马匹,正如你依靠城池一样。”
城内有个叫具思的人,曾到过平城,认识李孝伯,遂插话说:“李尚书一路劳顿了。”
李孝伯回答:“这是谁?都知道……”
具思说:“正是大家都知道,才向你慰问。”
李孝伯回答:“谢谢。”
张畅接受礼物后,李孝伯说:“貂裘送给太尉,将骆驼、骡子、马匹赏赐给安北将军,葡萄酒和其他美食一并送上,由他们叔侄二人一起品尝。”
拓跋焘又向彭城索要美酒和柑橘。
张畅说:“二位王爷知道魏主想与他们见面,也愿意与魏主相见,但是,作为本朝臣子,位居一方大员,人臣无境外之交,因此,不容私下与魏主见面。且城防是为了防备万一,士兵们心悦诚服,不算劳累将士。太尉、安北将军得到了魏主的礼物,也知道魏主还需要柑橘。太尉还说北方寒冷之地,皮袄等物是你们用得着的,我们都不要了,还给你。螺杯、杂粽是南方的特产,就送给你们了。”
王的问候
考虑到彭城方面迟迟不给拓跋焘明确的回复,他又派李孝伯去传话:“我主有诏:‘如今来的仅仅是骑兵,车辆还在后面。’”
张畅回答:“‘有诏’这类话,只能在你国内称呼,岂能对我们说?”
李孝伯说:“诏书是发布指示,朕的称呼是针对我说的,没有什么不同。”
张畅说:“如果言辞相通,就还继续谈判。刚才你的话,显示了贵贱不等。你再‘称诏’,我就不听了。”
李孝伯反问道:“你家太尉、安北,是人臣否?”
张畅说:“是。”
李孝伯说:“邻国之君为何不可以对邻国之臣称诏?”
张畅神色不变:“君之所言,中华无人听闻,何况诸王之贵,还谈什么邻国之君。”
李孝伯眼波闪动,声音变得温和:“南北道路阻断,音讯不通,太尉、安北年少,主上深以为忧。若欲向江南派遣信使,当为护送。若无坐骑,我国出马相送。”
张畅随口道:“这里小路甚多,使者晨去夕回,就不劳烦魏主。”
李孝伯说:“我们也知道有水路,不过,似乎被白贼(指孙恩、卢循的天师道余孽)切断了。”
张畅说:“你穿着白色衣服,自称白贼啊!”
李孝伯大笑:“今天的白贼与黄巾、赤眉没什么不同。”
张畅说:“我们江南没有黄巾、赤眉。”
李孝伯说:“江南没有,这里也没有。”
张畅说:“青州徐州确实有贼人,只是不是白贼罢了。”
李孝伯说:“周公握发吐脯,为何两位王爷独自尊贵?”
张畅说:“握发吐脯,那不是对邻国之人。”
李孝伯说:“对本国之人尚且如此,对邻国更应恭敬。并且,客人来了,主人要尽到地主之谊。”
张畅回答:“昨天看到客人来到我城门,好像也不是很有礼貌。”
李孝伯话锋一转,言辞尖刻道:“永昌王一直镇守长安,如今率领八万精锐骑兵,直抵淮南,寿春也是闭门固守,不敢相抗。前几天,送去了刘康祖的人头,他们都看到了。王玄谟平常之人,南国为何让他做先锋,以致奔败?我军自入此境七百余里,主人竟无一次抵抗。邹山之险,君家所凭,前锋一到,守将崔邪利躲入地窖,诸将倒曳而出,主上赦免了他,就在军中。”
张畅道:“王玄谟南土偏将,非国之才士,不过是个前锋而已。我大军未至,王玄谟乘夜班师,以至于戎马小乱。崔邪利陷没,何损于国!魏主用数十万大军制服一个小小的崔邪利,何足道哉!入境七百里不见我军抵抗,那是太尉神算,安北圣略,这是兵机,不便相告。”
李孝伯威胁道:“你说这些空话来和我对答,可谓是闪烁其词,由此可知已经无话可说。我主并不会包围彭城,将亲自率领大军直抵瓜步山。南方一旦平定,此城不攻自破,如果南方不能平定,这里也不是我们想要的。我大军今当向南挺进,饮马江湖。”
张畅一脸沉静:“要去要留,悉听尊便,若虏马得饮长江,真是没有天理。”当时刘宋流传着一句童谣,说“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卯年,就是公元451年,即来年。
张畅的谈吐让李孝伯望而生畏。张畅将要回城时,李孝伯追上说:“长史多保重,你我相距只有几步,可叹却不能握手!”
张畅对李孝伯说:“希望我军能很快平定天下,我们在不远的将来能够再次相见。你如果能立身宋朝,这次将是我们认识的开始。”
李孝伯久久凝视着张畅远去的身影,不卑不亢,尽显华夏礼仪之风,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似曾相识。毕竟,在屈身侍奉诸胡百年的北方门阀身上,再也看不到此类风骨了。
拓跋焘又向城内借箜篌、琵琶、筝、笛等器及棋子,刘义恭回答:“受命指挥军队,没有携带乐器,在此地举行宴会,使用的是本镇的歌女,有些乐器,也不错,就送给你了。”刘骏回答:“担任一方大员,对此无暇关注,前有诸王临别相赠有琵琶,可以送给你,棋子也一并送去。”
外交战结束后,拓跋焘当即下令魏军对彭城发起进攻,焚烧南城城门,然而彭城上下同仇敌忾,魏军攻城受阻。三日后,拓跋焘怕重蹈悬瓠城覆辙,便撤了对彭城的包围,挥师南下……
为了集结起更多的兵力,拓跋焘下令还在围攻寿阳的拓跋仁撤围赶来汇合,目标只有一个——直扑长江!拓跋焘在南下的过程中继续保持“三光政策”,沿途烧杀抢掠,摧毁村庄房舍,在解决了军粮问题后,留下一派千里无人烟的惨景。
当拓跋焘军队到达淮河时,遇到了消失已久的臧质军团。臧质军团原本和沈庆之军团一样,是前往执行阻碍拓跋焘南下彭城任务的。如今拓跋焘撤了彭城之围,臧质也只能继续追随南下,截杀拓跋焘。与拓跋焘四十万大军相比,臧质目前手里只有一万人,而且是步骑混杂。顺带提一下,后来的刘宋王朝终结者——齐高帝萧道成此时也在臧质军中服役,只不过此时的他仅仅是个中下级军官。
臧质在盱眙城摆下阵势,依山扎营,傍水结寨,想阻挡拓跋焘。结果拓跋焘依靠人海战术,再次吃掉了这个军团,臧质仅带了一千残兵退入盱眙城。当时的盱眙太守沈璞未雨绸缪,早在宋军围困滑台的时候,就预感到战事可能波及江淮流域,所以将盱眙城修缮得和铁桶一般。
对于收留臧质残部,沈璞手下很多人都不支持,觉得这会增加城内负担,且容易引火烧身。但沈璞却义正词严道:“我们今天遇到的敌人非常残忍,古往今来没有比他们更野蛮、更血腥的民族了。臧质所部是我们的同胞,难道我们忍心看着他们被外族屠杀么!而且,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佛祖告诉我,这批残兵里有一个会成为我们未来的皇帝。”
臧质顺利进城,拓跋焘却犯了难。由于淮南各地都坚壁清野,抢掠粮食变得越来越困难。为节省时间,拓跋焘不想继续死磕淮南各镇,而是率军继续往长江扑去。
十二月十五日,拓跋焘率领四十万大军进抵瓜步山,与建康城仅一江之隔。拓跋焘下令拆毁居民房屋,砍伐芦苇,在滁河河口制造木筏,声言要强渡长江。一时间,建康城内人心惶惶,百姓们都紧盯着江对面,只要魏军一旦过江,就立即逃跑。
虏马饮江
其实,早在拓跋焘兵临淮河的时候,建康方面就实行了戒严。宋文帝发布命令,首都境内的青壮年全部征召入伍,包括帝国所有王公大臣们的子弟。同时,刘宋全部水军守卫长江,从采石矶到暨阳,绵延六七百里。徐湛之与太子刘劭分守石头城,负责调动一切卫戍部队。同时,宋文帝还重金悬赏刺客刺杀拓跋焘,凡是能够斩杀拓跋焘的,封八千户开国县公,重赏布帛丝绸各一万匹,金银各一百斤。为了调动一切力量抵御拓跋焘,宋文帝甚至下令西路军撤离战场,回师解东线之围。由于西路军是唯一立下赫赫战功的集团军,所以宋文帝大肆封赏有功人员,柳元景被封为宁朔将军,京兆、广平二郡太守,同时任命庞季明为定蛮长,薛安都为后军行参军。
此时,拓跋焘在瓜步山修筑了行宫。“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说的正是这一景。那么,此时魏军兵力大致有多少呢?百万肯定是假的,《魏书》有处细节说是六十万,但李孝伯一本正经地表示有四十万,那基本就在四十万左右。加之后来拓跋仁的部队,总兵力不超过五十万,又在战斗中损耗不少,如今大致在四十五万左右。但拓跋焘也很清楚,面对重重战舰封锁的长江,自己想要依靠竹筏渡江无异于痴人说梦,而劫掠来的粮食已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拓跋焘目前能做的只是依靠炫耀武力来迫使宋文帝割地求和。
这时,宋文帝也登上石头城,窥视魏军阵容。他看到黑压压一片的魏军,面露忧色地对江湛说:“北伐之计,赞同的少,如今百姓劳累怨恨,不能不心生惭愧,给群臣平添了忧愁,这都是朕的过错。”又道,“檀道济如果还活着,岂能让胡马来到这里?”至此,宋文帝真的对当年诛杀檀道济有所悔恨了。
很快,拓跋焘派出使者求和,宋文帝试探性地派使者回访接洽。拓跋焘便在大帐里拉出十一岁的孙子拓跋濬对宋文帝使者说:“我率天下之众来此,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为了和宋主永结秦晋之好。如果宋主能将公主许配给我这孙儿,那我也会把女儿嫁给你们皇三子武陵王。到时两家和好,匹马不复南顾。”
面对拓跋焘开出的条件,宋文帝召开了廷议。群臣认为能化干戈为玉帛是好事,一致同意议和,但江湛却反对道:“索虏无信义,不论骨肉亲情,即使答应了他们,日后他们也不会有所顾忌。”
太子刘劭当场就爆发了,指着江湛的鼻子破骂:“现在三王(刘骏、刘义恭、刘铄)被困重围,你还敢在这里提反对意见?北伐失败,丧师失地,如今必须斩杀江湛和徐湛之以谢天下!”
宋文帝发话了:“北伐是朕的主意,江、徐二人不过是附议罢了。中州天下决不可分,朕与索虏势不两立!”宋文帝放弃议和,颠覆了拓跋焘妄图“隔江而治”的阴谋。在名义上讨不来承认,那只能为下次大战留下伏笔了。
求和不成,拓跋焘还是得撤。于是,他在瓜步山摆下庆功宴后第二天便离去了。魏军一撤,宋文帝便宣布建康城解严,这次北伐的失利不仅让刘宋积累了二十年的“元嘉之治”消耗殆尽,战前允诺给百姓的还款更让刘宋末年陷入巨额的财政赤字。在索虏铁蹄蹂躏下,淮河两岸也变得支离破碎,千里无人烟。而于宋文帝本人来讲,因为这场战争,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崇高地位轰然倒塌。一言以蔽之,“一呼百应的时代已然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众声喧哗”。宋文帝之后,南朝再也没有达到元嘉时代的国民凝聚力,即使后世的梁武帝也未能如愿。
最最重要的一点,由于宋文帝戒严期间的一个举措,开启了潘多拉盒子,使得后世南朝陷入了血腥的皇室内讧中。就在拓跋焘兵临瓜步期间,文帝下令赐死了已经废为庶民的四弟刘义康,开了南朝宗室自相残杀之先河。
拓跋焘在北返途中再次经过盱眙,他想不到这次会在这个小城碰了一鼻子灰。
臧质,我们的老熟人,经过之前的描述,我们对他的印象大概是丑陋的外表下包含着一颗不安分的心。当然,记忆犹新的莫过于参与过孔熙先事件和被拓跋焘吃掉了整个兵团。
对这个手下败将,拓跋焘自然不会放在眼里。打听到盱眙城内只有三千人马,他便以“劳军”为名,要求臧质和太守沈璞进献美酒。也许是之前在彭城和瓜步的交涉中,宋军给了拓跋焘太多面子,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忘记了自己侵略者的身份,反而自以为是贵宾。
很快,臧质的“美酒”送上来了,拓跋焘揭开坛子正准备喝,一股子尿骚味扑面而来。怒不可遏的拓跋焘下令四面围住盱眙,摆开人海战术,务必要攻破这座小城。开战前,拓跋焘还给臧质送去一封恐吓信和一把宝剑,信中说:“我派出的攻城军队非我国人,城东北的是丁零人和匈奴人,城南的是氐人和羌人。假设丁零人死了,正可减少常山之贼;匈奴人死了,正好减少并州的贼寇;氐人、羌人死了,也就减少关中的贼寇。你但杀无妨!”拓跋焘毫不避讳地再次提及自己的种族灭绝计划,而且这个计划看来屡试不爽,外族人就在这一次次征战中人数锐减。最后,匈奴人没了,丁零人没了,氐人没了,羌人几乎也没了……
就在拓跋焘沉浸在自己成功的种族灭绝计划中时,臧质的回信过来了:“无耻的人见多了,像你这样把‘无耻’写脸上的,我头回见。你仗着自己是四条腿走路就屡屡侵扰我国,知道王玄谟为什么不跟你打么?江南的小子都知道‘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这句话。我们撤退就是让你饮上长江水罢了,如今天要亡你,你劫数难逃!现在你小子犯在我手上,我又岂能让你活着跑回桑干川?你小子走运,那是被乱兵所杀;不走运,就是被我活捉。到时候,我就牵着一头小毛驴,捆着你送往菜市口砍头。至于我,烂命一条本就不打算活着,如果老天不显灵,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你小子的兵力和才智比得过当年的苻坚么?你安心攻城莫走,粮食不够吃,我供给你。所送刀剑已收下,是不是想让我挥刀斩了你?”
拓跋焘看完臧质的回信,气得浑身发抖,怒吼着下令制造一张大铁床,把刀尖锥尖朝上镶在铁床上面,恶狠狠地喊道:“攻破城池,抓住臧质,让他躺在上面。”臧质也不示弱,将拓跋焘炫耀的信件誊抄了几千份,射给了攻城部队前军中的外族人,并对他们说:“你们都抬眼看看吧,佛狸把你们当畜生,你们都是苦命人,何苦为外族卖命呢?”顺带着臧质还明码标价——“斩佛狸人头,封万户侯!”
硝烟散尽
紧接着,魏军一波又一波地发起对盱眙城的进攻。他们用钩车钩住城楼,想将城楼钩塌,城内守将则用铁环制成巨型锁链拴住钩车,数百人呐喊着向后牵引,钩车无法后退。等到夜里,守军从城内悬下木桶,桶内藏着壮士,将钩车的钩子砍掉,并将钩车缴获。第二天,魏军又用冲城车猛撞城墙,但盱眙城墙土质细密坚硬,冲车每次撞击,仅仅撞落数升城墙上的泥土。
眼看不奏效,拓跋焘下令魏军强行攀登城墙,部队轮番上阵,吊下梯子再重新攀爬,无人敢退缩。守军拼死苦战,杀死魏军万余人,尸体堆积得与城墙一般高。战斗异常惨烈,魏军强攻了整整三十天,一直无法攻破城池,还折损了大将长孙真。
此时,军中疫病盛行,细作还传来消息说宋文帝已经命令彭城的江北集团军全线出击,切断魏军归路,实现关门打狗之势。拓跋焘惊骇,焚烧攻城器具后仓皇渡过淮河退去。
魏军途径彭城时,诸将纷纷请战,武陵王态度尤为激烈,但刘义恭不从。第二天,宋文帝命令彭城守军截击魏军的诏书送到彭城。此时,魏军已经走远,刘义恭这才命令镇军司马檀和之向萧城方向追来。魏军闻讯,将随军俘虏的万余南方百姓悉数屠杀后,仓皇离去。宋文帝听闻魏军平安返境,极为恼怒,斥责江北六州的刘宋守军。其中下诏责备彭城宋军未能及时在魏军北返途中拦截魏军,降刘骏为北中郎将。
相信此刻刘骏的内心是崩溃的,可没有办法,这就是政治。有干实事的人,也有背黑锅的人,很多人干了实事也难逃背黑锅的命运。
此次南北大战,前后持续半年,至此算是告一段落。然而,参战双方在这场战争中都蒙受了相当惨重的损失。《宋书·索虏传论》如是记载:“自江、淮至于清、济,户口数十万,自免湖泽者,百不一焉。村井空荒,无复鸣鸡吠犬。时岁唯暮春,桑麦始茂,故老遗氓,还号旧落,桓山之响,未足称哀。六州荡然,无复余蔓残构,至于乳燕赴时,衔泥靡托,一枝之间,连窠十数,春雨裁至,增巢已倾。虽事舛吴宫,而歼亡匪异,甚矣哉,覆败之至于此也。”《资治通鉴》对此役的记载寥寥数笔,但有关鲜卑人的野蛮行径却跃然纸上:“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掠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自是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矣。”
当然,魏军在战争中也损失较大,在与刘宋部队局部战斗中讨不到便宜,陷入刘宋人民战争的汪洋之中更是遭受了重创。《宋书》称:“焘凡破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略不可称计,而其士马死伤过半,国人并尤之。”兵力折损近半应该是比较真实的情况。范文澜也评价这次战争道:“鲜卑人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死伤,此后害怕同南朝作战。”虽言过其实,但这次大战却打出了南北双方半个世纪的和平,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直到孝文帝亲政前,双方虽然局部战争不断,但北魏却再也没有动过全面南征的心思。
战后,宋文帝根据参战诸员的表现,依次进行了赏贬。臧质升任为雍州刺史;萧斌被免官;刘骏在降为北中郎将后,不久再被启用,升为都督南兖州、南兖州刺史,镇守山阳。此后不久,刘骏又升迁为都督江州,江夏、西阳、晋熙、新蔡四郡军事,南中郎将,江州刺史。而领导西路军取得辉煌战果的皇六子随王刘诞不知何故,降职去担任会稽太守了(不排除宋文帝试图让其进行政务历练)。
南北大战后,鲁爽协同弟弟鲁秀反水,带了千余家汉人百姓南归刘宋。宋文帝宽仁远怀,没有让徐湛之等人算旧账,并依据之前和鲁轨接洽的约定,册封鲁爽为司州刺史。拓跋焘得知此事后,狂性大发,派人掘了鲁爽父祖的坟墓。不过,癫狂的拓跋焘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北归的第二年,北魏政局动荡,太子拓跋晃阴谋发动叛乱,结果招致拓跋焘废杀。而后,暴虐无度的拓跋焘死于内宦宗爱之手,他罪恶而又血腥的屠夫生涯结束了。
拓跋焘死后,宗爱迎立拓跋焘幼子拓跋余即位。半年后,拓跋余又被宗爱弑杀。经过一番动荡,皇位最终落到废太子拓跋晃儿子拓跋濬的头上。看过神剧《锦绣未央》的读者想必不会对这个皇帝陌生,因为随着他的上台,一代女雄——文明冯太后也走向了历史前沿。
而刘宋方面,宋文帝在拓跋焘死后发动了其执政时期的第三次北伐,也是最后一次。刘兴祖吸取了前两次争河南而无功的教训,建议自山东进兵河北,堵塞太行山诸隘口,将北魏遏制在山西以内。若河北甫定,则河南自然落入宋军之手。宋军若在抵达黄河之后,进攻河北,北魏形势就很危险,魏主须亲自率军抗击,刻不容缓。不过,宋文帝觉得此策太冒险,予以否定,第三次北伐也最终功亏一篑。
经过刘宋王朝政治倾轧和南北大战的洗礼,在动荡与纷乱中成长起来的刘骏正在缓步走向历史大幕的中心。在“刘义隆时代”日薄西山后,他将接过帝国的权杖,书写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