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见哈代的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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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见哈代的一个下午


导读:

1928年1月11日,哈代去世。1928年3月10日,在《新月》月刊创刊号上,徐志摩发文《汤麦士哈代》、《谒见哈代的一个下午》(文后附录《哈代的著作略述》和《哈代的悲观》),作诗《哈代》,译哈代诗《对月》、《一个星期》等以作纪念。

1925年欧游时,徐志摩预定拜访三位文豪——丹农雪乌(即意大利作家邓南遮)、罗曼?罗兰和哈代,拜访前两者的愿望落空后,他便决意无论如何要见到哈代。7月10日,徐志摩便前往道骞司德拜访哈代,此行终于没有告空,《谒见哈代的一个下午》就是徐志摩调拨记忆而弹奏的朝拜英雄的精神典仪。

文章第一节,徐志摩引入当年慕而未见时想象中的哈代形象,即一个六十年不断用“心”作“眼”体察人类情感和自然景象,并结晶为真纯经验的大艺术家。徐志摩想象的哈代一方面引起读者的渴慕,一方面也给读者留下了悬念——哈代真是这样吗?

文章第二节,徐志摩先插入他拜谒哈代的缘起,亦即出于“英雄崇拜”而想见不凡之人,接着叙写谒见的整个过程,鲜活地绘出了一个真实的哈代,不仅形貌举止别具个性,甚至连送客的方式都独出一格。由此,一代文化巨擘古怪奇异的性格被生动地呈现了出来。




“如其你早几年,也许就是现在,到道骞司德的乡下,你或许碰得到《裘德》 的作者,一个和善可亲的老者,穿着短裤便服,精神飒爽的,短短的脸面,短短的下颏,在街道上闲暇的走着,招呼着,答话着,你如其过去问他卫撒克士小说 里的名胜,他就欣欣的从详指点讲解;回头他一扬手,已经跳上了他的自行车,按着车铃,向人丛里去了。我们读过他著作的,更可以想象这位貌不惊人的圣人,在卫撒克士广大的,起伏的草原上,在月光下,或在晨曦里,深思地徘徊着。天上的云点,草里的虫吟,远处的隐约的人声都在他灵敏的神经里印下不磨的痕迹;或在残败的古堡里拂拭乳石上的苔青与网结;或在古罗马的旧道上,冥想数千年前铜盔铁甲的骑兵曾经在这日光下驻踪或在黄昏的苍茫里,独倚在枯老的大树下,听前面乡村里的青年男女,在笛声琴韵里,歌舞他们节会的欢欣;或在济茨 或雪莱或史文庞 的遗迹,悄悄的追怀的他们艺术的神奇……在他的眼里,像在高蒂闲(Theophiie Gautier) 的眼里,这看得见的世界是活着的;在他的‘心眼’(The Lnward Eye)里,像在他最服膺的华茨华士 的心眼里,人类的情感与自然的景象是相联合的;在他的想象里,像在所有大艺术家的想象里,不仅伟大的史迹,就是眼前最琐小最暂忽的事实与印象,都有深奥的意义,平常人所忽略或竟不能窥测的。从他那六十年不断的心灵生活,——观察、考量、揣度、印证,——从他那六十年不懈不弛的真纯经验里,哈代,像春蚕吐丝制茧似的抽绎他最微妙最桀傲的音调,纺织他最缜密最经久的诗歌——这是他献给我们可珍的礼物。”



上文是我三年前慕而未见时半自想象半自他人传述写来的哈代。去年七月在英国时,承狄更生 先生的介绍,我居然见到了这位老英雄,虽则会面不及一小时,在余小子已算是莫大的荣幸,不能不记下一些踪迹。我不讳我的“英雄崇拜”。山,我们爱踹高的;人,我们为什么不愿意接近大的?但接近大人物正如爬高山,往往是一件费劲的事;你不仅得有热心,你还得有耐心。半道上力乏是意中事,草间的刺也许拉破你的皮肤,但是你想一想登临危峰时的愉快!真怪,山是有高的,人是有不凡的!我见曼殊斐儿,比方说,只不过二十分钟模样的谈话,但我怎么能形容我那时在美的神奇的启示中的全生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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