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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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日出


导读:

1923年春,徐志摩由梁启超介绍,任松坡图书馆第二馆干事,协助处理英文函件。此时,徐志摩没有固定的文艺圈子,也想与新文学作家一道从事文学活动,于是1923年夏,他加入了新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并在该会的机关刊物《小说月报》上发文多篇。这篇《泰山日出》如作者在开篇所言,是为欢迎泰戈尔的应命之作,此文与《泰戈尔来华》一文和《幻想》一诗,同刊在1923年9月《小说月报》第14卷第9号即“泰戈尔号”上。 

在《泰山日出》中,徐志摩将自己幻想为一个长发飘散的巨人,热切祈盼东方日出,终于日头跃临天空,东方复活了,光明胜利了,散发祷祝的巨人也沉醉在普遍的欢欣里。作者表面看似仅仅描绘自然奇观,但仔细品味则不难发现,他将其对泰戈尔的渴盼和赞美贯注在字里行间,实际上,他纵笔将泰山日出的自然奇观同他本人的大胆幻想融为一体,而到文末才点出这是他“想望泰戈尔来华的颂词”。

泰戈尔被誉为东方文学的泰斗,是亚洲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1924年,中国知识界热烈迎候泰戈尔访华,渴盼泰戈尔能像东方日出一样给中国带来光明,如徐志摩在《泰戈尔来华》中说:“我们所以加倍的欢迎泰戈尔来华,因为他那高超和谐的人格,可以给我们不可计量的慰安,可以开发我们原来瘀塞的心灵泉源,可以指示我们努力的方向与标准,可以纠正现代狂放恣纵的反常行为,可以摩挲我们想见古人的忧心,可以消平我们过渡时期张皇的意气,可以使我们扩大同情与爱心,可以引导我们入完全的梦境。”另如在《幻想》中,徐志摩又想象“天空里幻出一带的长虹”,“转惨酷为欢欣在俄顷之间!”可以说,徐文与徐诗异曲同工,均是幻想泰戈尔来华将带来久慕未见的光明。



振铎 来信要我在《小说月报》的“泰戈尔号”上说几句话。我也曾答应了,但这一时游济南游泰山游孔陵,太乐了,一时竟拉不拢心思来做整篇的文字,一直挨到现在期限快到,只得勉强坐下来。把我想到的话不整齐地写出。


我们在泰山顶上看出太阳。在航过海的人,看太阳从地平线下爬上来,本不是奇事;而且我个人是曾饱饫 过红海与印度洋无比的日彩的。但在高山顶上看日出,尤其在泰山顶上,我们无餍 的好奇心,当然盼望一种特异的境界,与平原或海上不同的。果然,我们初起时,天还暗沉沉的,西方是一片的铁青,东方些微有些白意,宇宙只是——如用旧词形容——一体莽莽苍苍的。但这是我一面感觉劲烈的晓寒,一面睡眼不曾十分醒豁时约略的印象。等到留心回览时,我不由得大声的狂叫——因为眼前只是一个见所未见的境界。原来昨夜整夜暴风的工程,却砌成一座普遍的云海。除了日观峰与我们所在的玉皇顶以外,东西南北只是平铺着弥漫的云气。在朝旭未露前,宛似无量数厚毳 长绒的绵羊,交颈接背的眠着,卷耳与弯角都依稀辨认得出。那时候在这茫茫的云海中,我独自站在雾霭溟濛的小岛上,发生了奇异的幻想——

我躯体无限的长大,脚下的山峦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块拳石;这巨人披着散发,长发在风里像一面黑色的大旗,飒飒的在飘荡。这巨人竖立在大地的顶尖上,仰面向着东方,平拓着一双长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唤;在崇拜,在祈祷,在流泪——在流久慕未见而将见悲喜交互的热泪……

这泪不是空流的,这默祷不是不生显应的。

巨人的手,指向着东方——

东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

东方有的是瑰丽荣华的色彩,东方有的是伟大普照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里了……

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大量的染工,在层累的云底工作,无数蜿蜒的鱼龙,爬进了苍白色的云堆。

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光明的神驹,在热奋地驰骋……


云海也活了;眠熟了兽形的涛澜,又回复了伟大的呼啸,昂头摇尾的向着我们朝露染青馒形的小岛冲洗,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荡着这生命的浮礁,似在报告光明与欢欣之临在……

再看东方——海句力士 已经扫荡了他的阻碍,雀屏似的金霞,从无垠的肩上产生,展开在大地的边沿。起……起……用力,用力。纯焰的圆颅,一探再探的跃出了地平,翻登了云背,临照在天空……

歌唱呀,赞美呀,这是东方之复活,这是光明的胜利……

散发祷祝的巨人,他的身彩横亘在无边的云海上,已经渐渐的消翳在普遍的欢欣里;现在他雄浑的颂美的歌声,也已在霞彩变幻中,普彻了四方八隅……

听呀,这普彻的欢声;看呀,这普照的光明!


这是我此时回忆泰山日出时的幻想,亦是我想望泰戈尔来华的颂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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