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师和顽童

第三章 大师和顽童

1.书画一生

启功先生是当代著名的学者、画家和书法家。他的著作丰赡,并通晓语言文字学,甚至对已成为历史陈迹的八股文也很有研究;他还做得一手好诗词,同时又是古书画鉴定家,尤精碑帖之学。

鲍文清在她的《启功杂忆》中认为,启功先生是当今的书圣,她说:“在当今书法界谁是书圣?以我的拙见,非启功莫属。”启功嫡传弟子秦永龙,谈到启功先生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地位时说:启功先生在中国文化史上是四五百年才出一个的人物。启功先生的主要学术造诣不是在书法上,最早他是学画的。写字当然他从小喜欢,但不是最好。有一个大家都熟知的故事,就是十几岁时候,启功先生给一个远房亲戚画了一幅画,但是这个亲戚嘱咐启功不要落款,他很受刺激,从此注意练字。

启功先生不是主攻书法,因此不偏执某一方面,他在传统文化各个方面都成就斐然。从古文字学到古代诗词文学,到历史,到书法,到绘画。正是有了各个方面深厚的文化底蕴作为基础,他才能在书法上有这样的成就。启功先生的书法成就可以和历史上的任何一个顶尖级大师相提并论。从王羲之和王献之开始,到唐代有四五家,即智永、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褚(遂良),宋代有米(芾)、蔡(京),元代有赵孟,明代有祝枝山。每一个时代,几百年不就才出一两个大家吗?所以有人认为,单就书法而言,启功先生是赵孟之后的第一人。

欣赏启功的书法作品,总要联想到他对碑帖的精深研究,因为他对碑帖的研究和他的书法艺术成就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碑帖之学是明清两代兴起的一门学问,这门学问现在随着地下墨迹的不断出土,开辟了新的境界。启功就是这片园地的开拓者之一。他曾有诗云:“买椟还珠事不同,拓碑多半为书工。滔滔骈散终何用,几见藏家诵一通。”他写这首诗是有感于过去的许多鉴赏家只重视碑帖的书法,而对其中的文辞则往往视而不见。他还曾把历来有定论的《曹娥碑》驳得体无完肤。

和讲课一样,启功先生的书法理论著作喜欢用比喻,时出妙语,对书法艺术以及书法史上的许多问题,他都有独到的见解。比如《论书绝句百首》是他数十年书法实践、研究的体会结晶。特别是诗中的自注,表达了他真实的看法,让人看了有豁然开朗之感。例如:

《论书绝句百首》第四首:兰亭序

底从骏骨辨媸妍,

定武椎轮且不传。

赖有唐摹存血脉,

神龙小印白麻笺。

《兰亭序帖》采用唐“神龙本”,原件现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启功先生称:“今日故宫博物院所藏有神龙半印之本,清代题为冯成素摹本,笔法转折,最见神采。且与原迹墨色浓淡不同处,亦忠实摹出,在今日所存种种兰亭摹本中,应推最善之本。”从这几句话可见启功对《兰亭序帖》评价之精准,也写出了他自己内心的感想。

启功先生对《兰亭序》非常推崇,对它作了较为深入的研究,其书法也多取法于《兰亭序》的洒脱飘逸、沉着流美,在俊逸飞扬中寻求晋唐古韵,于沉着洒脱中追溯王氏之源。从启功先生临陆继善的《兰亭序》摹本中,我们能体会到他临习古代名帖的独特手法以及他的书法作品中取法《兰亭序》的一些“底细”。

启功先生所临此作,并没有依照原作的章法来临写,而是多凭自己在原本字形及其内在精神的理解,综合自己的笔法特点和原帖两种不同的笔法特征,用自己独特的思维去临写的。依此而论,如果将启功先生众多不同时期的临帖作品分为三个阶段的话,这《兰亭集》应属于“中级临摹”,因为体现的既不是他早年多求字形之似而少求其意韵的“初级临摹”,又不是他于20世纪80年代以后风格既定而求其神会不追其形的“高级临摹”。这种状态的临摹当是一种熔铸的结合点。我们从启功先生的此幅临摹作品中,既能看到其书作胎息于魏晋之简远风范,又能感受到启功先生从先贤古人的优秀法帖中吸取丰富营养后较为纯熟的笔法,以及他将自己的思想和古人的思想进行交流融会的状态。

从整体的布局来看,行间和字间的穿插揖让关系使得整篇布局合理,单字之间的距离适中,且相互呼应。各行之间也疏密得当,神完气足,舒展飘逸的笔画与相邻各字间穿插有致,“与”、“怀”、“固”、“不”等字的收放自如达成统一,又与“文”、“死”、“后”、“今”等字取势的或开张有度,或内放外敛遥相呼应,而使此三行在总局上达到一种自然的协和统一。

启功临摹《兰亭序》

从单字结体取势和用笔特点来看,启功先生所运用的技巧有他的独到之处。他曾经在《论书札记》中这样说道:“运笔要看墨迹,结字要看碑志。不见运笔之结字,无从知其来去呼应之致。结字不严之运笔,则见笔而不见字。”他对笔法和结体的要求在他的书作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书写技巧有其独特的一面——他将墨迹和碑刻的突出优点进行融合,从墨迹中体会用笔,从碑刻中研习结体。所以,此作也是启功精研结字和用笔的体现。

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彭利铭评价启功先生:“启功先生是中国书法界和文物收藏界的泰斗,他率直刚正、儒雅大方、幽默风趣,是为人师表的典范。启功是第二届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为中国书法的正本清源、发展创新作出过巨大贡献,他的逝世,是中国书法界和文艺界的巨大损失。启功先生直到晚年还坚持带学生,一生桃李满天下,我们将会永远记住他。”彭利铭先生回忆说,启功老师非常幽默风趣,一生有许多有趣的小故事。曾经有收藏家拿着他所收藏的启功的作品请他本人鉴别,启功看后发现是假的,但却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风趣地说:“哎哟,这比我写得好!”

山东省博物馆研究馆员、中国书法家协会评审委员陈梗桥先生说:“启老是一代著名的学者、教育家、书法家,也是社会公认的鉴赏家,一直大力支持中国的文物鉴赏和文物拍卖,中国文物界对他敬爱有加。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我与启功先生有过多次交往,他给我印象最深、启发最大的是在文物鉴定方面的实事求是:鉴定古代书画,知道的就是知道,不明晰的就说不知道,非常坦诚。我曾携带省博物馆收藏的一清代的册页到北京请启功先生鉴定,他给了我很多启发。另外,在交往中我感觉到他的一些观念都十分开明,并且往往以朴实的语言深入浅出地表述出来。他是个京剧迷,常说:‘京剧里板眼第一,然后才能讲韵味。写字也是如此,先讲究结体,才能求韵味。’这句话在我多年的艺术创作中起到很大的启迪作用,避免了一些弯路。”

在许多场合,启功都对人家说自己不是一个书法家,那只是业余爱好而已。说起启功与书法结缘,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偶然,也与启功性格中要强的一面有关。

在启功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一位长辈要求启功为他画一张画,画好后会把它裱好悬挂起来。长辈对自己的青睐让启功无比兴奋,但是那位长辈却突然施放了一支冷箭:“画作完了以后,你不要落款,落款要由你的老师来代你。”这件事情对启功的刺激很大,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发奋练字!其实当时启功的画已经炉火纯青了,只是他还是个不知名的小孩。

启功20岁左右时,他在参加敬懿太妃的葬礼时遇到了书法家溥心畲。由于此时的启功在各方面都已崭露头角,所以溥心畲一见启功就不停地加以称赞,还邀请启功到自己家里去做客。凑巧,当时的又一知名画家溥雪斋先生经常在溥心畲家的松风草堂举行聚会,召集画家们一起谈艺作画,于是启功有了向诸多名家请教的机会。

溥心畲先生的书法功力要远远胜过他的画法功力,溥心畲膂力很强,执笔写字时,不求用笔章法,自由挥毫,这些都给了启功极大的启迪。虽然启功并没有正式拜溥心畲先生为师,但是经常耳濡目染,也已经让下决心练习书法的启功受益匪浅了。

自从下决心开始练字的那一刻起,启功几十年来一直刻苦钻研,勤学苦练,不论严寒还是酷暑,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有了他日后的成就。

他的作品,无论条幅、册页、屏联,都表现出优美的韵律和深远的意境,具有内紧外松的结体和炉火纯青的高超水准。书法界这样评论他的书法作品:“不仅是书法之书,更是学者之书,诗人之书,它渊雅而具古韵,饶有书卷气息;它隽永而兼洒脱,使观者觉得余味无穷。因为这是从学问中来,从诗境中来的结果。”人们常说字如其人。启功的书法,正如他的为人一样,端正、平实、平易近人,闪烁着机智和风趣。

启功先生曾说:“我的书法和陈垣校长有关。我在大学教国文,批改作业,陈先生对我说:‘学生的字比你的字好,你怎么给学生批作业呀!’”

启功说:我半辈子学的是笔法和墨的痕迹,而不是学的刀和斧子的痕迹,是帖而不是碑,即所谓“师笔不师刀”,因为陈垣曾这样教导他:“碑帖没有味道,不好学,不如真迹来得有味道。”启功说:“写字是一种享受,写字时应该感到轻松愉快。古人说什么写字时每人汗流浃背,这样它不变成耍杂技了?”很多人爱评论写字够不够功夫。什么叫功夫?启功认为功夫就是“准确的重复”,哪怕一天写一两个字,只要写得准确就行。否则,就是一天练十个八个小时,也难以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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