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慢

滁州送范倅[1]

老来情味减[2]，对别酒，怯流年[3]。况屈指中秋[4]，十分好月[5]，不照人圆。无情水都不管，共西风只管送归船。秋晚莼鲈江上[6]，夜深儿女灯前[7]。　征衫便好去朝天[8]。玉殿正思贤[9]。想夜半承明，留教视草[10]，却遣筹边[11]。长安故人问我，道愁肠殢酒只依然[12]。目断秋霄落雁，醉来时响空弦[13]。

[1]范倅（cuì）：滁州通判范昂。范昂的生平事迹史书没有记载，只据《滁州府志》，知他在乾道八年（1172）应当任满。另据作者《感皇恩·滁州寿范倅》词“青春元不老，君知否”句，似乎范昂的年事已颇高。而范昂的寓居地，大概就在吴地附近，可惜没法具体考知。通判是宋代设立的辅助知州管理郡政的官员，宋人简称为“倅”。

[2]老来情味减：老了少情趣。乾道八年（1172）作者三十三岁，虽还在壮年，但南归却已经十年了，因有渐老的感觉。

[3]怯流年：害怕年华消逝。

[4]屈指中秋：指中秋就在近几日内。

[5]十分好月：最完整的圆月。

[6]莼（chún）鲈江上：用晋张翰故事。《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张翰字季鹰，在洛阳思念家乡吴地的美味特产，决定弃官归乡。后因雅称去官而归为思莼鲈。莼，一种水生植物，叶可食。作者想象范昂经过吴江必能享受到家乡的莼鲈，可知范昂的家在平江府（今江苏苏州）附近。

[7]夜深儿女灯前：黄庭坚《寄上叔父夷仲》诗：“弓刀陌上望行色，儿女灯前语夜深。”辛词此句也是悬想范昂归家与儿女深夜话旧的情景。

[8]征衫便好去朝天：征衫，旅行的行装。这是说范昂可以不脱去征衫，赶到朝廷上见天子，谋求新的官职，而朝廷也正需要贤才。

[9]玉殿：皇帝的殿庭，代指皇帝。

[10]“想夜半承明”二句：承明，承明庐。汉代的承明庐，在长安宫中的石渠阁外，是文学侍从之臣值班休憩之所。见《汉书·严助传》张晏注。班固的《西都赋》也说：“承明金马，著作之庭；大雅宏达，于兹为群。”视草，看诏书草稿。《旧唐书·职官志》：“玄宗即位，张说、陆坚、张九龄、徐安贞、张垍等召入禁中，谓之翰林待诏。……四方进奏，中外表疏批答，或诏从中出。宸翰所挥，亦资其检讨，谓之视草。”夜半承明，指半夜召见于承明庐。贾谊曾被汉文帝半夜召见询问，李商隐《贾生》诗说“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写的就是此事。这两句是想象范昂被信任重用，一种祝愿的话。

[11]却遣筹边：再派去做边镇的守臣，筹画边防大事。作者念念不忘的是恢复失地，所以对筹边等事极为重视。这是希望范昂多为恢复大业做贡献。

[12]“长安故人问我”二句：长安，是汉唐的都城，这里代指南宋行在所临安。殢（tì）酒，困扰于酒。韩偓《有忆》诗：“愁肠殢酒人千里，泪眼倚楼天四垂。”作者在出守滁州（今安徽滁州）之前，曾在临安任职一年有馀。这两句说，临安的旧友若问起我的近况，就说我还像在临安那样，经常借酒浇愁。

[13]“目断秋霄落雁”二句：两句倒置，是说作者醉里还能张弓惊落空中的孤雁。目断，眼力望尽处。空弦落雁的典故见《战国策·楚策四》：“更羸（léi）与魏王处京台之下，仰见飞鸟。更羸谓魏王曰：‘臣为君引弓，虚发而下鸟。’……有间，雁从东方来，更羸以虚发而下之。魏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对曰：‘其飞徐而鸣悲。飞徐者，故疮痛也；鸣悲者，久失群也。故疮未息而惊心未去也。闻弦音引而高飞，故疮殒也。’”更羸不放箭所射下的雁，是曾受箭伤的孤雁，当它再听到弓弦响，心惊胆裂，闻声而落。这两句是接着回答临安故人的询问，既表明作者的自信，也隐寓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苦闷。

【点评】

乾道八年（1172）春，辛弃疾自司农寺簿除知滁州。到任之后，深感滁州屡遭兵火，井邑凋弊残破，采取了宽征薄赋等措施，很快使滁州面貌大变。在治理滁州取得成效的同时，作者并没有稍感轻松，仍然对自己不能为备战恢复事业贡献力量而伤怀。此年八月，滁州通判范昂任满归乡，在这首送别的词中，作者借机抒发的就是这种忧虑和苦衷。这首词在艺术上的成功之处，是它的结构安排十分严谨，逐层递进，逐层转折，由叙离情开始，转到惜年华，再转到送别的依恋，体现了友情的深厚；谈时局，从期待友人视草筹边说到自己功业不就的苦闷，而以醉后尚能拉响空弦、惊落孤雁作结，用重笔写出志在杀敌报国的理想，提明主旨，含蓄委婉，是送别词中的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