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府
京城最有名的花街柳巷当数位于城南的脂粉街,即使笼罩于淡金的暮色之下,远远望去,仍如绚烂的霞光般耀眼夺目。饥肠辘辘的顾连城垂首望着布满老茧的十指肚儿,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用力地吸了口气,顷刻间满鼻的胭脂香味儿。她易容来此,不过是想求得可靠的藏身之处,借此躲过北漠那帮人的追杀。因此,就算是卖身青楼,自此过着奢靡淫逸的生活,她也是心甘情愿。
在街头立了良久,她终于鼓足了勇气上前,尚未行出数步,便觉身后有人尾随而至。她警觉地回首望了望,顷刻间后背起了一层凉意,再也顾不得许多,抬手敛了裙裾迅速而逃。
不知拐过了多少条小巷,惊魂未定的顾连城停在墙角喘息不止,并未留意徐徐飘落立于面前的挺拔身影。
“听闻姑娘有意谋件差使糊口,若是不嫌弃的话,可愿到在下府中为婢?”未及顾连城惊叫出声,立于面前的这位清俊公子温和地开了口。
顾连城草草地扫了他两眼,见他一副儒雅和蔼模样,悬着的一颗心稍稍地放了下来,正支吾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却见那人由怀出掏出一方巾帛递于她面前:“这是本府的卖身契约,姑娘看后若是考虑好了,只管到东街的楚府找我。”
顾连城抿唇想了想,忽然突兀地问了句:“公子如何得知我要谋差事?”
那人淡然一笑,抬手伸向她的发间,取下了她绾发的粗制木钗:“姑娘发间插着草标,可不是有卖身之意吗?”
顾连城虽长于北漠,可京城的这些风俗却也略有了解。那木钗不过是她随手制成,哪曾想却被他错认成卖身物证。低头略一思忖,她将心一横答道:“公子所言极是,我确有卖身谋生之意,只可惜……我身无所长,只能做些粗使的活计……”
“无碍!”她话未说完,来人温热的手指已触上她的下颚,略一用力,迫使她仰头而视,“本公子所要的,是你这张脸!”
比起北漠人的豪放直爽,顾连城觉得京城人士有着令她惧怕的委婉,这是她到了楚府别院后才惊觉到的。楚家的大公子楚云虽说要的是她这张并不真实的脸,但自她入府半月来却从未说明他为何要她这样的颜容。而且把她买入府后,未曾让她做丝毫活计,倒是请了一群侍女嬷嬷整日地伺候着,教她学一些名门礼仪。
她虽长于北漠,但对这些繁冗的礼仪并不陌生,这倒要得益于失踪数年的云娘。小时候她贪玩调皮,喜爱钻研师门早已失传的机巧之术,对于云娘所授的望族之仪很不上心,常常惹得云娘怒发冲冠、泪眼婆娑。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作为一个隐踪遁迹的门派之徒要学那些没用而烦琐的东西,况且众多师兄弟中只她一人要学!联想到现在的境遇,她不得不感叹当年的云娘,确有着先见之明。
悠闲地品完了午后茶,顾连城百无聊赖地倚于窗边,望着庭院内略显萧瑟的秋景发呆,这样的境况,与她半年前的狼狈有着天壤之别。
一只灰木色的蟋蟀虫儿顺着窗边半枯的藤蔓缓缓爬上窗台,顾连城见之不由眼前一亮,抬起食指让其攀上了指尖。左手拨了拨虫儿的触角后,将其放于耳边,须臾功夫,便由这虫子的腹部传来了人语声。
闷闷地听了一阵,顾连城失望地放下她自制的栩栩如生的蟋蟀虫儿。本想用这机巧玩意儿打探些消息,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她实在不明白,楚云到底想用她这张脸做什么?不过只要能得个妥当的藏身之处,她便再无他想了。
翌日清晨,顾连城正悠哉地躲在小院偏北的凉亭内摆弄着她那些机巧玩意儿,谁知偏偏被一阵嘈杂声搅了兴致。她悻悻地抬眼一瞧,顿时惊得瞪大了双眸。只见数名身强力壮的家丁抬着一只只硕大的红木箱子走入了院门,才刚停罢,便见一身官绿色常服的楚云跨门而入。
顾连城心知楚云定要遣人寻她,趁着院中的嘈杂便悄悄地摸回了房中。才刚由伺候的丫头掸掉衣裙上的灰尘,楚云便入了正厅。
房内伺候的丫头个个都聪明伶俐,瞥见大公子楚云的眼神,一个个皆躬身退了出去。顾连城虽有着北漠的人的直率,却也不失京都人的那点玲珑心思。她怯怯地笑着迎上去,却并不开口,装傻充愣则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楚云见她乖巧温顺的模样,心头微微发涩。若不是敬王执意请皇帝指婚,他妹妹楚双璧也不会惶然逃婚,而他也不会昧着良心买下眼前这位与妹妹容貌极像的人替嫁。
他眼神迷蒙地望了顾连城良久才收回心神,悄然由袖中取出一枝水润通透的碧玉簪子递到她面前:“这支凌霄玉簪便是当日你卖身的报酬!”
顾连城虽不知这簪子价值连城,但见这碧绿通透的料子,暗想必定得值好些银两。她也不多做推辞,坦然地接下簪子插入发间,这才福身道谢。
楚云暗道她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于是撇去往日迂回曲折的说话方式,神色凝重地开了口:“在下之妹楚双璧与敬王受皇上赐婚在前,而今我妹妹暴病而亡,因道身体羸弱的敬王待我妹妹情深意重,恐无法承受如此打击,故请姑娘代嫁入府,免得他伤心忧虑!”
顾连城听他一番言语,打心里觉得这是个无稽之谈。这年头,倒有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君罔上?就算他楚云出身名门,若是他日被揭发,最终也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罪名。而他竟敢有如此举措,可见这背后必有隐情。不过这楚云打定了主意要瞒她,却也令她无可奈何,更何况,她现今被人追杀,朝不保夕,还有什么资格对他说个“不”字?这便是所谓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