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书房一角》
止庵
一九四三年八月六日周作人日记云:“又拟集短文为一册,曰‘书房一角’,其中包含‘旧书回想记’、‘桑下丛谈’、‘看书偶记’也。”一九四四年五月《书房一角》列为“艺文丛书之一”,由北京新民印书馆出版。从前引日记可知,“看书余记”先不在其列,乃是后补入的。全书四辑中又以“看书余记”(最初在《晨报》副刊发表时,总题为“药草堂题跋”)起手最早,还在一九三八年二月,待到写完已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了;一九三九年一月“看书偶记”开始陆续发表,二月“桑下丛谈”亦有个别篇章面世,这两部分写作或许稍早于“药堂语录”(首次刊载于一九三九年四月),完成则在其后;“旧书回想记”写于一九四〇年十一月至一九四三年十月,——这大概也是全书完成时间。
《知堂回想录·从不说话到说话》介绍此书缘起说:“当时以为说多余的废话这便是俗,所以那一年(一九三八)里只写些两三百字的短篇笔记,……后来集有二百多则,并作一集叫作‘书房一角’。”《读东山谈苑》(以写作时间计大约是集中第一篇)则说:“特别如余君所云,乱离之后,闭户深思,当更有感兴,”多少道着作者当时心境。
作者此前在《自己所能做的》中说:“我不喜掌故,故不叙政治,不信鬼怪,故不纪异闻,不作史论,故不评古人行文得失。余下的一件事便是涉猎前人言论,加以辨别,披沙拣金,磨杵成针,虽劳而无功,于世道人心却当有益,亦是值得做的工作。”已经预告了《书房一角》和《药堂语录》的主要内容和思想特色。“风趣今且不谈,对于常识的要求是这两点:其一,道德上是人道,或为人的思想。其二,知识上是唯理的思想。”(《一蒉轩笔记序》,载《风雨谈》杂志一九四三年第四期)这是他对前人笔记的选法,也是他自己笔记的写法。《书房一角》与《药堂语录》不是当文章写的,思想含量却不小,文化批判精神仍然贯穿始终,——这包括“疾虚妄”和“爱真实”(或者说“重情理”)两方面,从前者出发排斥某些东西,从后者出发则收纳某些东西。而且因为所涉古籍甚多,可以说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系统批判工作,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这两本书完成的。
《书房一角》、《药堂语录》以及《药味集》,总的来说仍属于作者以《闭户读书论》开始而贯彻于《看云集》至《秉烛后谈》的思想系统,尽管背景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而笔意之惆怅黯淡,却与此一背景有关,是亡国之音哀以思也。《书房一角》与《药堂语录》实为姊妹篇,但牵扯的方面更广,中国古籍之外,也谈及今人所作和外国图书;读书笔记之外,也有民俗风物小品——“桑下丛谈”一辑,几乎都是此类作品,可视为一部别致的回忆录。作者后来谈到《旧书回想记》时说:“此系一时遣兴之作,”(一九六一年六月二十二日致鲍耀明)但是至少起始部分是颇有系统的,其意义不限于对某种旧书的追忆,要旨在对自己的知识结构进行反思,这项工作以后在《我的杂学》中得以完成。较之《药堂语录》,《书房一角》在写法上多所变化,有的更为短小,有些篇目(如《旧书回想记》起始部分)白话成分更大一些。
《桑下丛谈小引》说:“平常胡乱写文章,有关于故乡人物者,数年前选得三十篇,编为《桑下谈》,交上海书店出版,适逢战祸,未知其究竟,今又抄录短文为‘桑下丛谈’一卷,只是数百字的笔记小品,但供杂志补白之用耳。”《桑下谈》大约编在一九三七年夏,因上海战事而未能出版,乃是周氏一种佚著,现只存序言,收入《秉烛后谈》。按照这里所说,似乎是个选本,至于有无未曾发表的篇章则不得而知矣。该序有云:“故乡犹故国然,爱而莫能助,责望之意转为咏叹,则等于诔词矣,此意甚可哀也。”由此可知《桑下谈》及“桑下丛谈”之编写均别有寓意也。
此次据新民印书馆一九四四年五月初版本整理出版。原书目次一页,新序一页,原序四页,正文一百八十九页(各卷题目四个插页不在此数之内),各卷细目十六页。目次仅列新序、原序、四卷总题及书房一角各卷细目数项,而细目置于正文之后,其中未列“桑下丛谈补记”。正文每卷各篇均为连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