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欢往事,比如往事中的从前,离绿水青山都很近,更主要的是骑一匹瘦马,把自己简单地放在马脊上,风刮着青草的气息,驮着我和比时间更清醒的天空,在人世间,我走我的长旅。
时间对人的侵入,说到底是情感的侵入。我出生在马年。马,一头神秘走兽。在人间,当夜晚隐身于朝露,我的出生以一双赤足走来,没有异相。
童年时站在半山腰上,看风从谷底扬起,风涌浪一般拂过坡谷,涌浪一般冲上山梁。那哪里是风,是一匹马,张着扩大的鼻翼,它奔驰而过,轻灵得让我啜泣。一匹马走过,在我的往事里永在。
峰谷之间,假如有灵魂生成,嗒嗒的马蹄能够敲醒。
生肖,这人类世界的奇特现象,不仅中国有。费尔巴哈指出:“人之所以为人,要依靠动物,而人的生命和存在所依靠的东西,对于人来说就是神。”生肖起源于人对动物的崇拜,世界大同。
我的马神,你藏满了我命运密码的天机,我走,我觉悟,我庆幸我出生在穷人家里。我虽然不能把一生的悲喜交给泥土,但是,你护佑并告诉我,只有劳作,才能知道季节的冷暖。你山脉一样引领我,顺着大地的谷地,让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土地跳动的心脏。
青年时我读李贺的《马诗》,它押着汉字的韵脚,是精神深处的诗歌。如果让我回到唐朝,我愿意做一件三彩,一只陶马,不去糟蹋和消耗五谷,如果可能,我要嘶鸣一卷经文给不通佛语的月亮,并用我的脊驮着携雨的云走往干旱的地方。
“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唐李贺《马诗》之四)
如此喜欢。哑默的空气被撕裂了,在视觉里留下鳞状的踪迹,让我冥想云的波纹。
马是我的神,同时我也是马命之人。
马从历史中穿越而来。马的形象最早见于甲骨文,一般都状其侧面,发展下去又见青铜器上的狩猎图,马的形象被结合在复杂的图案中。从著名的四耳猎盂可以看到,马,甲骨文先书后契,铜器图文先画后刻,一路而来,马在艺术中滥觞。
唐王朝为了开拓疆土,巩固国防,如此重视骑兵力量。明皇开元初有马二十四万匹,开元十三年(725)增加至四十三万匹,天宝十三载(754),据陇右牧使报告,仅这一牧区有马三十二万五千余匹,这么多的马都是唐王朝的保卫者。
世界上如果有一种动物既懂人性又善用骨力追风,那便是马。“顾自清高气神稳”,唐王朝辽阔的疆域,被六匹骏马驮着急驰,一个王朝,那些吟诗的唐人缎子一样的吟咏,最后石化出了雕塑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