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山是一个“亏欠”的记号

井冈山是一个“亏欠”的记号

坐车到南站,再坐火车前往井冈山。

火车是普通的火车,自我知事之时就在中国跑来跑去的那种。很久没坐这种车了,环顾四周的陈旧设施,竟然生出落难公主似的心理而不肯接受;其实二十多年前一直坐这种火车,那时候不仅没有卧铺,根本连座位也没有,曾经笑嘻嘻地对女儿吹牛说,那时候坐火车常常要从车窗出入。

一个人矫情起来就会夸张而虚浮,好端端的幸福被无端地演绎成沮丧,尚不觉得被糟蹋的是幸福,还以为被作践的是那个作践幸福的自己。

此行奔赴井冈山。革命圣地井冈山。

本来就是叛逆自我的人,又在上海这样的城市熏染了十几年。看到活动安排表上有“戴红军帽”一栏,吃了一惊,哈哈,戴红军帽?我欣然前往。此前还听说此处风光不错。

下了火车没见什么稀奇的景致,崇山峻岭,毛竹甚多。心理上比较下来,也就和安徽的泾县、江浙的山区差不多。

下榻的饭店名字很好:黄洋界。响亮、典型、优雅而有霸气,让人顿时心境开阔、联想丰富。果然是当地的四星级酒店。门前小石流水,门内壮丽堂皇。只可惜房间简直不堪入住——简易木地板也就算了,下水道设计失败,常常臭气熏人。

我以这样的姿态评价一个酒店,也许在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妥,但是在井冈山,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酒店不是酒店,是基地,是专待我等进来加以教化的培训基地。基地的特点当然不是服务,是教育。当天上午就是开班式,横幅一拉,培训基地的领导和带队领导台上一坐,国歌一唱,由不得你不将精神归拢凝注。戴红军帽变得正常甚至必须。

当天下午去瞻仰烈士陵园。

很多很多级台阶,打头的是两个扛着花圈的男士。带着红军帽的三十余学员,在列成整齐两队庄严静穆地拾级而上的时候,在纪念堂里默默鞠躬的时候,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一群来自都市的人。

第二天上午在崇山峻岭间的盘山公路上盘桓。山风袅袅之间似乎隐隐夹杂着当年黄洋界隆隆的炮声,八角楼当年的如豆灯光,在青山之下清泉之上,闪啊闪啊似乎从当初一直亮到今天。这是零星的古迹呢还是线索清晰的演绎?历史是很多人命运交叠起来的文化,前人不远今人在,恍惚之间,伟人身影犹存。

如果说这些零星的感觉、半出半入的状态,不是培训主办者的理想,那么第三天,学员们的眼泪证明,即便是政治,只要是人做的、只要与人有关,就有人性在、人情在、感动人心的东西在。

老革命曾志,最正宗的老革命。第一任丈夫在战斗中牺牲,年幼的儿子交给老乡便踏上长征的漫漫长途。解放后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拒绝为孩子解决区区的商品粮户口问题,还将自己的工资剩余悉数交给国家。她的遗愿中的“要求”只有一条,那就是将自己的一部分骨灰送回井冈山。井冈山,她开始革命的地方,她结婚生子的地方,她埋葬第一任丈夫的地方,他的儿子孙子生活的地方,她的无数战友长眠的地方,她绽放青春美丽的地方。退出人世的瞬间她恢复赤子,不再是客居京城的高官、德高望重的人士,她只是一个女人,美丽和爱是她的一切。

很多人的泪水潸然而下。因为她的美丽、她的隐忍、她的梦想和在最后的时光摒弃一切的真实、含蓄和雍容。

丘吉尔在二战时期,曾经向皇家空军表示敬意。他说,在人类征战史上,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那样,多数人亏欠了少数人那么深刻的恩情。其实绝不仅仅二战,更不仅仅英国皇家空军,在任何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上,糊里糊涂享受和平的人们,一直亏欠着少数人深切的恩情,甚至浑然不觉。井冈山是这种亏欠的一个记号。

井冈山很美。崇山峻岭是一个安全的所在,遍山翠绿是一个梦想的所在。一切与外界的艰难阻隔、所有真诚的浴血牺牲,都与自然的美相互辉映起来,让你走不出它的萦绕、它的期盼。让你懂得,所有的成见和叛逆,都是多么无知和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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