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纯粹的时候|

|我最纯粹的时候|

对一个物体的描述

该物体产于四川

八一年起归北京保管

它长1.72

宽0.43

厚0.21

物体为不规则状

暂时称作组合式

有一个椭球体

两个圆柱体

两个圆锥体

五个长方体

表面呈天然光泽

物体有九个大开口

无数的小开口

气体液体固体经此进出

推断内部并非结实的质地

而由众多小物体构成

每个各具备一定功能

或者处理气体

或者处理液体

或者处理固体

物体的静止状态

可归纳成四类

一是直立

二是平躺

三是侧躺

四是折叠存放

另外,在特定条件下

比如小物体功能正常

周围环境允许

物体能自行移动

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向上

注意:不能向下

速度通常每秒1.50米

最高达到每秒8.30米

一些看来高雅的活动

它也能进行

像吸引异性

排斥同性

发射节奏稳定的声波

发射噪音……

综合上述情况

根据规定第99

该物体定名为阿吾

1987|03|14|北京

瞧!这会儿

瞧!这会儿

众人从街头走过

众人踩在一棵棵树影上

树影为灰黑色

树影前后摇晃

摇晃幅度高达一米

此时是初春

此地是北京

此时此地在刮风

风力五六级

风吹落人的帽子

帽子先作抛物线运动

帽子然后滑行

人折线追击

瞧!这会儿

众人从自行车上下来

自行车同众人并行

瞧!这会儿

1987|03|24|北京

三个一样的杯子

你有三个一样的杯子

你原先有四个一样的杯子

你一次激动

你挥手打破了一个

现在三个一样的杯子

两个在桌子上

一个在你手里

手里的一个装着茶

茶是故乡茶

茶水半杯

茶叶沉在杯底

杯子中午擦过

杯口留一线茶垢

桌子上的两个

各有专门用途

一个用于喝酒

杯中常有酒味

你拿起喝酒的一个

此时无酒味

一个用于喝奶

奶由奶粉冲泡而成

你在桌子上写信

屡有奶气扑鼻

奶气正在扑鼻

1987|04|03|北京

下雨的时候她在哪里

你看窗外

你站在室内

窗外飘过一线一线

窗外有敲击的响声

正在下雨

这里属半干旱地带

这时是雨季

你有不平常的心情

你想到她

下雨的时候

她在哪里

是在雨中

不是在雨中

部分不在雨中

部分在雨中

她推开窗门

她一只手在雨中

左手在雨中

1987|04|09|北京

明天是她的生日

明天是她的生日

你现在去给她采花

现在被叫做黄昏

现在你脚下的土地

在你居住的楼上

你能凭眼睛看见

有时看得清楚

有时看得模糊

你住的楼房

你现在回头

你能凭眼睛看见

你去给她采花

明天是她的生日

你注意长草的地方

你注意草中异色

你几次弯腰

你几次直起腰

一种紫色的小花

在你手中增多

1987|04|25|北京

相声专场

经一个女人介绍

出来两个男人

一个个儿高

一个个儿矮

个儿矮的白又胖

个儿高的黑且瘦

第一句话是瘦子说的

第二句话是胖子说的

胖子话少

瘦子话多

瘦子奚落胖子

观众哄堂大笑

胖子用嘴鼻伴奏

瘦子边唱歌边跳舞

瘦子舞成了武打

伴奏跑调到霍元甲

响起不同频率的声音

两个人弯腰成一般高

胖子斜视瘦子一眼

瘦子带胖子向左侧退下

出来一个老头

观众用右手打左手

经一个女人介绍

老头叫牛倒立

老头先讲一句

老头再问一句

前一句声音粗

后一句声音细

老头介绍餐馆的名字

观众悄悄咽口水

名字讲到第三十六个

响起不同频率的声音

经一个女人介绍

出来一群男人

一、二、三、四、

五,一共五个人

五个人外形很不一样

就穿的服装相同

其中四个人闹意见

一个人竭力调解

调解一定时间

出现一次响声

这样已有七次

每次稍有差别

四个人终于团结

要调解的人赔礼

此时响起同种频率的声音

是右手打左手的声音

1987|深秋|北京

树影

我在树影中

这时候我低着头

我也可以说

我在树林中

树木在我左右

树木根根高过我的头

不过我没同树木接触

我接触的是树影

树影在我脚下

树影在我身上

树影横过我的手臂

我伸出右手

手心向上

手心上有黑色条状物

它就是树影

在这块清洁的地方

只要我不穿行其间

树影集于同一平面

在空间不相交的树枝

在这个平面上

它们的影子可能相交

树影都是黑色条状物

树影中没有片状物

我猜测没有树叶

我抬头后证实了猜测

树枝上没有树叶

我想到眼下的季节

我正穿得厚厚的

实际上我正在其间穿行

树影在我身体上起伏

构成新的相交

或不相交关系

1987|12|22|北京

下面

下面是雪面

昨天下午的雪面

雪面的下面是地面

昨天上午的地面

昨天上午我什么也不想做

除了像我现在这样走

我把它归因于天色

昨天上午我走也不想走

我不走就只好呆着

呆着太让我难受

结果我像现在这样走

我现在是真想走

现在我正在走

我走在的面正在形成

我走在形成面的物质之中

这些物质是满天的碎片

碎片时时掉在我的帽子上

时时掉到我的四周

它们的下面是昨天下午的雪面

再下面是昨天上午的地面

前天的地面

上前天的地面

1987|12|29|北京

听一种声音

我现在在听一种声音

在此之前

我在看一些文字

现在文字所在的书

还在我的一只手里

我这只手在我的右膝上

我的右膝在我的左膝上

这样左右膝构成二郎腿

二郎腿有节奏地动

动的节奏合于那种声音的节奏

我现在在听一种声音

那种声音被人着意编排

被人着意演奏

被人着意播送

刚才被我无意放出

那时我在看一些文字

文字是着意的

我看是着意的

我的听是无意的

因为我的耳朵永远开着

因为我的耳朵永远开着

1988|01|04|北京

我把一本杂志盖在我的脸上

我把一本杂志盖在我的脸上

同时我自然地闭上双眼

现在我不是用视力

我现在是用其他感官

感知一本杂志的存在

一本十六开本的杂志

完全盖住了我的脸

杂志的边在我的脸边弯曲

刚才杂志是我的读物

此刻杂志是订在一起的一叠纸

七十六页或者六十四页

最外面的两张质地一样

光滑、生硬,我感到它的凉意

它不是太凉

我往它上面叹出的气体

没有凝成水珠

我感到水的润及湿

一本杂志盖在我的脸上

杂志同我的身体上面结合起来

我身体下面先同床结合起来

我先盖住了床的某些部分

一本杂志然后盖住了我的脸

1988|02|21|内蒙古达拉特旗

我想就地坐下

我想就地坐下

现在我立在路旁

我突然变得沮丧

我感到我的所有能量

都快内耗竭尽

我只想就地坐下

坐在路旁的铁栅栏上

栅栏内的花自己在那里开放

我自己在这里坐着

除了花的概念

在我身体里面

并没有更多的花的东西

我总算还知道有花

我总算还知道有车辆

车辆正在我面前奔跑

我就地坐着

我深深地沮丧

我的所有能量

都快内耗竭尽

我想就地躺下

1988|05|北京

我需要置身于冷

我需要置身于冷

我想这个结论时

我正从一个公共场合出来

公共场合处在流动之中

公共场合流动人不流动

人流动公共场合不流动

现在我们人流动

公共场合远离我

我想到

我需要置身于冷

我需要风狠狠地吹我

现在是晚上

我辨不清风向

我只需要风狠狠地吹我

我不管它们来自何方

就让风狠狠地吹我吧

尤其狠狠地吹我的头部

和我的左右腋下

我的头部

长时间专注于理论之中

它需要风狠狠地吹

吹掉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而我的左右腋下

正集中着一些液体

它们是热的根源

风会将它们带走

然后我从置身于冷

变成冷

现在我尚未达到这个目标

让风继续吹我吧

紧紧贴近我的体表

进入我张着的开口

紧紧贴近我的内腔

渗入肉体之间

现在我通过风置身于冷

我还想

通过水置身于冷

1988|06|北京

在自己一个人的房间

在自己一个人的房间

我现在一个人在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本不属于我一个人

它属于另一个人和我这个人

另一个人和他的女友出去了

现在是礼拜六下午

我现在一个人在一个房间

我随便地脱去了外衣

外衣已在床上

我又随便地脱去内衣

内衣已在床上

我开始光裸着上身

天气实在是热

我再随便地脱去了长裤子

长裤子已在地下

我开始穿着一条裤衩

白色,弹力很好

在房间内来回走动

我最后随便地脱去了裤衩

裤衩已在地下

我开始一丝不挂

在房间内来回走动

仅仅同自然条件相处

1988|07|北京

反作用

你躺在房间当中

两腿分开,两臂分开

脚尖向上,鼻尖向上

音响正播着乐曲

乐曲不发挥乐曲的作用

它无法接近你的心跳

电扇正吹着风

风不发挥风的作用

它无法减少你体内的燥热

灯正亮着光

光不发挥光的作用

它无法照透你的你

墙上正挂着月历

月历不发挥月历的作用

它无法安排你的生活

角落放着桌子和椅子

桌子不发挥桌子的作用

桌子上铺满了尘土

椅子不发挥椅子的作用

椅背上搭满了长裤和衣服

对面立着柜子

柜子不发挥柜子的作用

柜内摆有烈性白酒

白酒不发挥白酒的作用

它不让你兴奋也不让你沉醉

你下面放着床

床不发挥床的作用

床没能让你安息

1989|08|12|北京

我最纯粹的时候

我最纯粹的时候

同许多事物在一起

彼此换着名字身份游戏

这些事物可能包括

天空、山峦、河流、大房子

天空是天空

蓝得不甚纯正

山峦是山峦

我钟情半山腰裸露的巨石

河流是河流

永远朝向东方流淌

大房子也是房子

小时候我藏在里面好害怕

而我不可能不是我

这是相对于它们而言的

我最纯粹的时候

感受到许多事物

它们通通在我身体里面运动

我也始终在它们里面行走

直到互相融为一体

我感受它们的存在

等同于我自己的存在

不知体内与体外为何物

1988|09|北京

我感到所有的东西都相互分离

那是在首都的街上

我被一个大物体包容

它带动着我

流动在一个更大的物体之中

更大的物体被无形魔力带动

置身其内,我感到

所有的东西都相互分离

街面的几何形亮部

是钢筋水泥与阳光的叠合

骑车而去的人群

是人压在单车上面

一个人压一辆车

也有的两个人压一辆车

两侧不多的几棵树

是树插进泥土中间

泥土正好包裹树的伤口

那些嘈杂的市井之音

更是千奇百怪的尴尬组合

我捂住耳朵也得不到宁静

风从窗户玻璃缝隙钻进

同我的两腮结合再离开

人与人被迫挤在一起

我感到真正的结合很困难

所有的东西都倾向于分离

1988|12|北京

比赛痛苦

六个面围成房间

两人与家具组成家庭

床据东方

桌霸西方

柜子俯视一切

鞋子仰面听命

门排斥气流

窗拒绝阳光

她扑在床头

你压在桌面

比赛痛苦

1990|06|21|北京

苍凉期

1

是下午,阳光扑面照我

也照我体表的衣物

类似照耀整齐的街道

不触动我的内心,那种

古有的温暖淡泊似水

我正进入郊区,这意味着

植物与动物的比例,人

与牲口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我不能固执地认为是父亲

对不起我,或者推说

历史的报复,罪就在

我的体内,包裹着灵魂

让我在阳光下死亡

比死在我们手中的

草木还惨,有风吹过

年轮无处受益,只闻

枝叶间的摩挲之声

我的毛发早已退化

在这样经典的晴天

我享受不到她们的

美妙,反透出深处的

苍凉,我,可能还包括

其他的人称,都不配

在安息日前夜被创造

2

夜里,远山的石头长出了花朵

坡上的羊群正在换毛

我只脱掉两件外衣

人之不配更突出于这个季节

繁殖的春天,像造物主般神圣的

词汇,已经是俗气的字眼儿

我执意去触碰体内的

萌芽,伴随轻微的疼痛

但我实在是缺乏兴奋

今年最初的雨水

没有打动我的头发

更没有打动我的幻觉

难道我们真是受指派

管理水中的鱼,空中的

鹰,地上的野兽和

一切爬虫的形式

我不能再固执地认为

是父亲和历史对不起我

在新生命欢乐的节日

我没有与之对应的心情

怀中荒地正有难言的苍凉

3

我身边的都市,聚集着

历史的繁华和文明的纵欲

我从生活的错乱

想到造词的错乱

我从多到少,又从少

到多,我从结构到

解构,又从解构到结构

走进成群的人,又被

成群的人走进,肩擦过肩

忙乱的氛围淹没了灵魂

溺水的王伸出苍凉的手

视众人如乱石,不知道

该抓住谁,不知道

谁的脚下生长有根

长根的建筑视我为虫

我从蚁洞爬入虚设的

树身,享受伪造的舒适

一想到真实的家园就哭了

何时再有神的儿子为我们

把肢体当食物,把血液

当酒汁,以受难作钟声

唤醒昏睡已久的人

伊甸园,如果我忘记了你

我情愿自己忘记睡眠

1991|秋|北京

一个有幻觉的人

一个有幻觉的人

会提前感到幸福

马路边上的树枝

成妇人温厚的手臂

摸他的脸和脖子

满街都是儿童

天天都像过节

他踩在海绵垫子上

一步一个跟斗

路的尽头撒满奖金

秋天,树叶落地

一个有幻觉的人

怀有朴素的冲动

他想在脱衣服之前

先脱去袜子和裤子

他一直想着这件事儿

不料转眼到了幼年

脚与手分别越来越少

肌肤透明似羽毛

他吮吸唾沫的蜜糖

一个有幻觉的人

看见天空的云彩

像昨天擦脏的玻璃

1993|08|25|广东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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