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父亲回北京
周瑟瑟
我怎能舍得让父亲孤独地留在山上?
半夜我被雷雨惊醒,父亲一个人睡在山上的雨里
在异乡我失眠,我渴望梦见父亲
梦中父亲还像我小时候一样在池塘边劳作
那时他只有我现在这个年纪
只要听到他低沉的咳嗽,我就知道是父亲回来了
我们父子的声音何其相像
我没有模仿父亲的咳嗽,那是同一个声带发出来的
我一路带着坟上一包黄土与父亲的遗像
飞机穿越云层,我带父亲回我北京的家
在长沙的君逸山水宾馆,夜里我起来看行李箱里的
父亲,他的眼神与嘴角的微笑在夜里传递给我力量
现在我的书桌上,新鲜的黄土没有了故乡的腥气
这是父亲的墓床的一部分,我将脸贴在上面
我感觉到了父亲的心跳,我闻到了父亲这一生的味道
头七二七三七,七七四十九天,母亲说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父亲的魂去了哪里?他为何不回家看我们?
那一夜,母亲终于听到堂屋里有椅子在地上拖动的声响
母亲起床迎接我的父亲,可是什么也没有
父亲走了,一个教书匠,一个父亲干干净净走了
生前他来过我异乡的家,死后我只能带着他的遗像
与埋他的黄土、他戴过的眼镜、他的一件衣服回家
(选自《诗选刊》2014年第10期)
作者简介
周瑟瑟,诗人、小说家、导演。著有诗集《17年》《松树下》等8部;长篇小说《暧昧大街》《中关村的乌鸦》等5部,以及30集战争电视连续剧《中国兄弟连》(小说创作)、《周瑟瑟文集》等。曾获第十八届柔刚诗歌奖、2009年度中国最有影响力十大诗人等多个奖项。百集纪录片《馆藏故事》总导演。
导读
现代诗要不要控制情感?其实没有答案。这是一首表面看来没有控制情感的诗,失去父亲的痛苦伴随作者了好几个月,父亲去了天国,而作者时时能感受到他的存在,父亲对儿子的影响,作者似乎到今天才明白:这一生不可能失去父,原来父是一个人生命的一部分,命中注定的事情不多,而父已经进入了命中。但诗人在写这首诗时,分明受制于多年写作的训练,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习惯,作者写的看似为全部真实的感受,其实做了强力控制,去掉了许多细节,留下的只是片断。不知别人如何在死亡面前做到理性,不知要过多久,作者才能从父的影响中回到麻木的生活中?恐怕不可能了。每个人都有父,也就有不同的关于父的诗篇,作者似乎害怕写父的离开,但总归要写下。(卡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