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车站

无人车站

雷平阳

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北回归线穿过

那个车站,有个人在那儿

守着北回归线,他的工作虚无缥缈

铁路就将废弃了,只有运矿的货车

偶尔还会路过。这个名叫老六的

人,很久没什么正事

找来一根塑料管,把水引来

天天不停地洗枕木。或者一本正经地

坐在结满蛛网的售票窗口

一再地问空气:“去哪儿,要几张票?”

有时还对空气很不耐烦:“声音大点

我没听清!”实在无聊的时候

老六就把北回归线石碑涂成红色

过上一天,又改成黑色。然后

又变成绿色、黄色、白色,或者

不知是什么色的色。如果还不能排遣

内心的空虚,他就把石碑刨出来

背在身上,沿着铁轨走到下一个车站

又走回来。有时,心情不错

他就绕道前往一个个荒僻的村庄

坐在石碑上,给村民讲解北回归线

村庄里没什么人了,都是些

灵魂出窍的老人,听不明白是什么线

一口咬定,这线,就是一条看不见的

鬼走的路线。他也不反驳

跟着大家笑得满脸掉尘土,或者

什么话也不再说,静静地抽烟

有一年夏天,旱灾封锁了北回归线

老六想吸引众人的目光,把石碑

敲成了碎片,并向上级谎称:

“石碑像中了邪似的,在一个午后

突然炸开!”上级没有中他的圈套

在电话里不想多听他胡编,轻描淡写

让他重新找块石头,插在车站

车站的后面有一个湖泊,水面上

经常有鹭鸶和白鹤,老六酒醉之后

就会把它们一只只捕来,按在石碑上

拔毛。拔掉毛羽的鹭鸶和白鹤

身上冒着血珠子,在铁路上乱跑

跑出一公里,听见老六在哭笑

再接着跑一阵,哭笑声都消失了

铁路旁的哀牢山,陷入秋天

空洞而又清凉的静默

我在这个车站的仓库住过一夜

老六很热情,扒开满地的老鼠骨架

给我铺地铺。我躺在上面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四周白森森的

整个晚上,我死闭着眼睛

却怎么也不能入睡,感觉自己

从此患上了鼠疫,身体里白森森的

(选自《星星》诗刊2014年第5期上旬刊)

导读

“无人”与“车站”之间恰好形成了无边无际难以弥合的悖论。这是一个迷离的寓言。这是沉寂与喧嚣的对抗,现代性与乡土的对撞,物是人非的纠缠,寒冷与无望的互撞。雷平阳给我们带来的就是悖论之诗。这甚至成了以雷平阳为代表的中国当下诗人的集体宿命。这是一个无望的寓言,那些虚妄用任何力量都是无法改变的。面对着遗弃、荒废和老旧的事物我们如何以对?如何用语言来面对这些难以言说的存在和悖论的戏剧。是的,你只能把语言像巨石一样一次次搬来搬去。最终你找到了每个石块最合适的对应位置。这时有飓风吹袭,诗以及背后的世事是否将面临一瞬冲散的危险?而在这个时代这种危险几乎无处不在。还好,有的诗人已经背着巨石开始了漫长的行走,诗歌因此成了一种道义和立法。(霍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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