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走凌霄花

请走凌霄花

初次见到这种花时,我就猜测是凌霄花。之前虽没见过,却隐约知道它生命力顽强,善于攀附在墙壁和大树上。

凌霄花的花朵,红中泛着黄,形似村里的高音喇叭,比普通牵牛花的花朵大出一圈。从夏至秋,一枝枝一朵朵不断争相开放。远望过去,一大堆蓬松的绿色当中,几朵几十朵艳丽的红或黄,零零散散的,齐刷刷的,探出身子。翘着插满花丝、花蕊的喇叭口,含着一层薄薄粉粉的花香,挺起一股旺盛的精气神儿,随意地摇晃着阵阵风声,静静地吹催着昼与夜的节奏,坚韧地攀伏于某一个角落,展示着属于自己的风采。

忘了从什么地方获知凌霄花的了,好像是在哪首诗中。由于它生命力极其顽强,又有美艳的花朵和浓绿的枝叶,几次偶遇,我都要多看上几眼。

首次近距离欣赏凌霄花,是在一个夏日的上午。那次入村访视新生儿,恰巧要去同事小徐的村庄。在徐晓天的一个嫂子家,访视完,我们在她家院落中看到了这种花。此时的凌霄花开得正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炫目。这棵已爬到架子上的凌霄花,其实是栽在院墙外的。在南面的院墙外,有一片一米多宽四五米长的小菜园,凌霄花就栽在那里。小徐问她嫂子有没有小凌霄花苗,得到的答复是没有。不过,小徐的嫂子说,如果喜欢可以劈(扯)下一枝带回家压(扦插)上,多半情况下都能活。说者一本正经,听者却疑虑重重。虽然不是太相信,但毕竟可以一试。中午下班,我们未先吃饭,而是去我家把劈下的那截枝条匆匆插入土中,并且认认真真浇上水。中午,阳光吐着火舌,把大地舔舐得一处比一处炙热,几乎要冒烟了。我找来石块和杂物给枝条遮阴时,一低头,额头上的汗珠便滴答滴答地往下落,像是在眼前下起了一阵太阳雨。

夏天,在我满心的期盼和疑虑中走过,直到秋天到来,那截凌霄花枝还是自顾自沉稳地绿着,没有丁点儿鼓出新芽的意思。入了秋,一天又一天,天日渐冷了,我对凌霄花生根发芽的期待,也和天气一起,慢慢凉了!

但在一个降霜的早晨,我却无意间瞥见了歪倒匍匐在墙根残霜上的几片新绿。凌霄花,是凌霄花发芽长叶了啊!兴奋了几分钟,心又一下子平静下来。这个季节,就算凌霄花发芽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的。那些凌乱娇嫩的叶和芽,已经冻得红一块紫一块的了,即便立即移栽到室内,怕也活不了了。愣在那里,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放弃了。关于凌霄花剩余的那一丝期待,在那个冬季到来后,在白雪的掩映下,也悄悄地彻底蛰伏了。

第二年春天,冻了一冬的凌霄花枝迟迟没发芽,夏天到来,才竟又一次发芽长叶了。只是整棵花的长势缓慢,没能蓄蕾开花。

那几年,我在儿童保健科工作,需要经常到各村卫生室督导。在镇敬老院卫生室,我见到了满墙凌霄花。那墙凌霄花,把隔墙装点成了花墙。凌霄花的藤蔓,在院墙顶部的雕花水泥格子里随意进出穿插,互相缠绕,把枝条和墙体编织成一个无法扯开的整体。紧贴水泥墙的花枝,枝条上伸出许多爪状的“根须”,把一根根枝条牢牢地固定在水泥墙上。那架势,简直是要将“爪子”插入水泥墙壁才罢休。

和同事们谈论这棵花时,我走近它,用手指试探着拉动凌霄花那拇指粗的枝条。枝条贴附得很紧,像是被墙壁吸住了一般,轻易扯不动。就算能扯下其中的某一截,也无法将其从编织缠绕成的整体中彻底分离出来。近距离观察过它们后,我对凌霄花的强大生命力,更加信服了。

老家窗下的那棵凌霄花,经过漫长的沉寂,突然茂盛起来。枝条像被什么牵拉着,一日一夜就能蹿出一大拃。与一直期盼不愿长比,不期待时的迅猛长势,同样令我瞠目。短短一个夏天,那棵凌霄花已经漫过三米多高的屋檐,将整个玻璃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了。不过,才开过几串花,小喇叭们就把秋天喊来了。

那次回家,母亲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问我能不能把凌霄花移到别处去,如果不移,是不是可以刨出来扔掉。凌霄花藤蔓浓绿,能遮阴;花朵虽不算特别,仍可称之为美艳,费这么大劲栽活的,怎么说刨就刨呢?母亲说,这种花栽在窗前,卧室内显得特别暗,而且还不透风。窗户上爬满这种藤蔓,特别吸引蚂蚁,为防蚂蚁进屋,整个夏天都没敢开窗。

当初扦插凌霄花,我并没多想,只因父母的卧室前有个小花池,且光照比较充足,我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儿。听了母亲的抱怨,我赶紧过去观察。凌霄花的每一串花蕾上,都趴着一些蚂蚁。它们好像正在吸食凌霄花蕾上分泌的黏液。我站在那儿仔细观察半天,整棵凌霄花,无论花朵还是藤蔓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蚂蚁。

很喜欢攀附着墙壁而生的爬墙虎,家中却一直没敢养,就是因为父母反对。这些善于攀附的植物,攀附在竖直立起的墙壁上,微风拂过,叶浪如海中碧波,一层层扩展出去,绿得美丽!不管是哪一面墙壁,有这么一层绿叶铺展着,遮挡住了阳光,无形中还降低了墙体和室内的温度。可是父母亲一直不喜欢这些植物。父亲说,这样的植物招蛇和虫子,而它们可以通过这些枝叶,悄无声息钻到屋里去。

母亲提出移花不久,父亲就替我动手了。他把窗前的凌霄花,修剪掉枝叶,只留下几根较为粗壮的枝条,用细绳捆扎住,悄悄栽到院墙东面去了。我家屋后的邻居,听说凌霄花易招蚂蚁,见我家刨掉了,也毫不犹豫拔出来扔掉。

到另一家接种点给儿童接种疫苗时,我在接种点东边的柏油路旁,看到一树凌霄花。凌霄花多是攀附在墙头的,唯独这棵,不成片不论堆,居然是满满一树。我心中纳闷,情不自禁走近它。这棵凌霄花,居然是攀附在一棵山楂树上的。一棵长了十多年的山楂树,如今已成了凌霄花的俘虏,艰难地存活着。那棵看似柔弱的凌霄花,顺着山楂树的树干往上爬,边爬边把根须伸进光滑的树皮里,贪婪地吮吸着山楂树的每一滴养分。一棵好好的山楂树,一棵正值壮年本该枝繁叶茂茁壮成长的山楂树,就这样被这么棵小小的凌霄花给报废了。整棵山楂树,顶多还能找到不足五十片叶子。

早先,我每次偶遇凌霄花,都要多看上几眼。那时的凌霄花,给我的都是美感;自从看到那棵被它吸食得枯瘦枯瘦的山楂树后,我对凌霄花的感觉,多少有了几分厌恶。凌霄花的美,在我心中大打了折扣。如果仅仅是攀附,凌霄花的顽强,是值得称赞和褒扬的,但它对于一直支撑着它攀高望远的树木,实在是太过于残忍了,虽然美,却难以称道。

栽养或者不栽养,看清或者看不清,认识或者不认识,凌霄花照样还会像以往那样存活下去。距离远时,瞥多少眼,遇多少次,它展示给人们的,都只是被距离过滤过的美丽。而走得近了,才亲眼看见,凌霄花美丽鲜艳的花朵下面,竟还真的隐藏着残忍。

因为招引蚂蚁,也可能藏进虫子和蛇,虽已把它从窗前移到院墙外了,过了段时间,我还是不放心,只好将它再一次拔出来,丢进更远处的石堆里。因那里,或许才适合远望。

(原载2014年8月20日香港《文汇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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