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老大这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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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8月初，因为一些偶然的事情，我在奉贤区的论坛上看到了徒步户外俱乐部的活动召集贴，其实就是一群人聚集起来，由领队带着，快步走，由于当时的我已经完全依赖上运动后又臭又累的感觉来救赎自己，当即加QQ群，报名参加。
那天晚上走了三个小时，奉贤的大马路和乡下的田间路都走了，走了12公里还是15公里，有点记不得了，两条腿累到麻木，但的确很爽，终于睡了2013年的第一个好觉。
后来在群里聊天时，说了自己平时也跑步，然后领队大象给我介绍了跑步群的老大，就这样加入了跑步群，也开启了我在上海的另一个朋友圈。
老大的跑步群隶属跑步圣经，我在群里活跃了一阵子，但仍没见到群里的任何跑友。
第一次见老大和跑友是九月初，圣经分队和区里长跑队的定期路跑拉练，虽然之前我能在体育场跑十圈，但去拉练个十公里，对当时的我来说，简直是不可能！
最后我还是去了，因为我实在需要去认识一些人来忘记一些人和事。
拉练定在早上5点，4点开始QQ群就热闹起来。我四点半出门，黄黄的灯光映着香樟的影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在大部分人都在熟睡的时候，我就要去挑战自己了，那一瞬间，兴奋异常，心里生出来的是满满的希望。
十分钟后，我在体育场前见到了跑友们，只有两个女的，其余全都是男的，三十几岁到六十几岁都有，因为不熟悉，没有和大家打招呼。
最后到的是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红色圣经的运动T恤、黑色紧身裤和灰色运动短裤。
大家看见她远远就喊着，“老大，老大”，她笑着在大家边上刹了车。
老大是个身高一米七四的女人，留着比我的头发还短的碎短发，说话办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在一群跑男居多的群体里，没人不服，威信甚高，所以被称为老大，而且几年过去了，地位从未动摇。
她的车筐里放着一大把香蕉，后座上是一箱水，都是给大家跑后补给用的。跑友搬下老大车上的东西放到随行的后勤队员的车里。
她看到我时，问，你是小玉吧。我点点头，说，我跑得慢，也没跑过那么远。
她说，没事，我也跑得慢，一会儿我们一起跑。
老大的话不多，跑起步来，步伐轻快，头上的短发一颠一颠的。
那天其他的跑友跑了二十几公里，老大则陪着我跑了十公里，我岔气时，就陪我走一会儿。汗水顺着老大的头发啪嗒啪嗒地往下流，她的脸也因运动而变得通红，不像是三十几岁的女人，更像是一个青春的少女，散发着无限的活力。
老大在我眼里，独立脱俗。
即使三十几岁，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却依旧没有因琐碎的生活而变得平庸，不是关心八卦、衣服、妆容，而是一个独立且有着自己的爱好和朋友圈的女人。
那时的我边跑边想，我以后也要像老大这样，千万不能像以前一样一股脑儿地扑进一段感情而不顾其他，也不能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把心思都放在家庭和事业上而没有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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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的人多数都是热情、乐观的，从QQ群里的聊天内容就能发现。
跑步群时时刻刻都是热火朝天的，里面以开心姐最为活跃，开心姐人如其名，每天都开开心心，是群里的聊天主力，基本上除了跑步和睡觉，天天都能见到她。
大家的话题，从跑步的装备，跑步的姿势，到何时聚会，何时约跑，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谁谁谁又有什么苦恼了，各式各样，无不包含。
老大是群里比较特立独行的。
老大平时出现在群里的次数很少。但是每天早上打开QQ群，基本都能看到凌晨2点、3点、4点的留言，这种夜深人静QQ群死气沉沉的时候，老大会冒出来一两句，“还有没有人没睡啊？”“又失眠了。”“喝醉了，还是不困啊！（抓狂的表情）”等等。
这些问话往往很少有人答复，因为大家多数在好梦之中，除了老大。
对于老大的失眠，大家都有些见怪不怪了，虽然经常劝她，但失眠这事情，也不是劝就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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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跑步群聚会，我过去混了个脸熟，楼下坐了几桌，都是长跑队的一群四十到六十几岁的老爷们，楼上是圣经群的跑友，相对年轻些，三十几岁。
那天老大带了女儿，她戴着眼镜，个子也不矮，和旁边另一个跑友的儿子在玩游戏，大家喊她“小老大”。
我坐在小老大边上，和她闲聊，无非是几岁啦，在哪上学，几年级啦。后来她掏了一本杂志给我看，是那种校园类型的杂志，我翻了翻，里面还有些青春类的故事，小孩子们的古灵精怪大概都是被这样的书给教坏的。
小老大很懂事，虽然一直在玩游戏，但每上来一道菜，她总是夹一些给老大，老大则在一旁忙着接受大家的敬酒，喝完后扒拉一下碗里的东西，再继续。
一大一小，各有各的忙。
那天临走前，我被跑友们“忽悠”着报了11月的杭州马拉松。
4
其实我是顶不愿意再去杭州的，原因是去年上半年的一段糟糕的感情，而我和那个主角曾经一起去过杭州。
后来那段关系结束后，杭州成了我的伤心地，懒得提起，不愿再去。
去年上半年，接连有过两段很糟糕的感情经历，并不能算得上失恋。其实失去一段感情或者一个人本不是多么糟糕的事情，糟糕的是接连两次重蹈覆辙，让我整个人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之中。
那天，市里的领导和区里的领导一群人，站在城市规划展示馆的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图面前，参观的人物比较重要，电视台的摄像机也在前面架着，我腰里挂着小蜜蜂，左手拿着麦，右手拿着激光笔，红点落在图上新区的范围，我却忽然停了下来，一群人在屏幕前干瞪眼，等着我往下介绍，我也在等着自己说出点什么话来，区里的接待领导对我挤眉弄眼，但我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是区里的领导解救了我，圆过了那张图的介绍，我才得以带着他们进行接下来的参观。
而在那之前，我在过去的一年里基本每周都会义务地做两次讲解，那天不过是像寻常的日子一样，不一样的不过是前一天，我又被断了一段关系。
前一天的晚上，他在微信上说，你忙不忙？
我潜意识里大概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我说，忙。
他说，那等你忙完了。
一直拖到十点半左右，他又问我，忙完了没。
老娘根本就不忙，但老娘就是不想听你和我说话行不行啊？？但我大白羊的性格被我压制住了，这全拜更早之前的一段糟糕经历，说来都是血泪史。
最终他还是打了电话，那是我们确定关系的半个多月内，第一次煲电话粥，也是最后一次。他说，我们不合适，你在工作，我在读书，我不想再用父母的钱去谈恋爱了，而且我明年就要去德国了，所以，小玉，对不起。
他一口气说完，没有停顿，我听不出“对不起”三个字里的愧疚，那三个字更像是他对他自己的解脱。
如果是半年前，或者是更早一点，我多半会说，去你大爷的！滚蛋，谁稀罕你啊！你个没种的玩意儿！
但半年前的血泪史，已经让我深深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所以作为学长的他约我时，我才忘记了自己曾是外貌协会的一员，对一个可能170都不到且有些微胖的他，竟有一种快要沉溺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感觉。但要知道啊，我也是个身高168公分且身材可以的女子啊。
那个电话的后半场，我竟然乞求他不要去结束那一段曾经连个问候都没有过的关系。我听到我自己颤抖的声音，说：“我不要结束啊，你在读书，我有钱啊，距离也不是问题啊。”
我怕被室友听到，躲在被窝里，艰难而卑微地乞求着一段畸形的感情，或者其实连感情都没有过。可住在一个房间里，她肯定也是听到了。后来我一直在心里感激她没有问起我任何事。
那天接待结束后，我没回单位去上班，而是直接回住的地方，我给韩正扬打了电话，我从来都很少给别人打电话，那天却在电话里哭了好久。
韩正扬问我为什么哭为什么难过。
我说，我就不明白了，像我这样没有恶习，爱好广泛，勤奋向上，积极阳光，热爱生活热爱党的好姑娘，凭什么他们要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因为我是外地的姑娘，就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就因为我什么都做得不好，就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吗？
是的，我不明白。
韩正扬说，你是真的很好啊，他也是真的不喜欢你啊，你为这样的人这样的痛哭，不值得的。
那通电话，最后也没能解救我，因为韩正扬还在设计院里匆忙地改着甲方的方案，而我也觉得我那已经被撕碎的心，无人粘得起来。
从那之后，我又开始睡不好觉，记忆力也衰退了，脑子里经常一片空白，工作也提不起精神，体重再次下滑到了90斤，每天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我也知道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试图做很多事情去自救，旅行画画看书，咋咋呼呼地和一起旅行的人玩，天天大吵大闹不停歇，总之，不敢让自己一个人，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这样的我，一直到八月徒步和跑步之后，才真的慢慢好了起来。
5
后来的杭州马拉松之前，因为连续加班，我得以和领导请了两天的假，提前去了杭州，既然要去，就来场告别好了。
我一个人在杭州吃喝玩，大概每天都和跑友在QQ群里聊天，也没那么难过。我住在中国美院边上的青旅，出门便是西湖。晚上跑完步我坐在湖边的椅子上，在群里和大家继续聊天。
听到我在群里说我在西湖边发呆，老大忽然说：“我曾经叼着烟在西湖边上坐了很久，不是赏景，不是发呆，我大半夜坐在湖边，只是在考虑怎么下去才能死得痛快一点，并且不被发现。”
我想她那时一定过得很不好，对生活、对人，一定都很失望。不是谁都有勇气想要放弃自己生命的。我感觉自己那么伤心难过的时候，也没想过死。
后来老大并没有去死，也没有再尝试去死，是因为小老大。
那是我第一次听老大在群里说起以前的事，一时间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发了一条：“唉，都是过去的事了，玉妹，后天我们一起跑马啊！”
“好啊好啊！”我欢快地在群里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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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老大经常喝酒，和同学聚会喝酒，自己在家里喝酒，总是能收到她喝酒时在群里发的照片，附上一句：和XXX在XXX喝酒！再来一瓶！
喝醉后又在群里发消息嚷嚷：“啊，又喝醉了！怎么还是睡不着啊？！”
老大的酒量很好，几次聚会上的拼酒可以证明这一点。啤酒、红酒、黄酒、白酒，她都喝过，每次都把别人喝趴下后，自己仍能屹立不倒，走着模特步去柜台结账。
但是即便喝了好多，她依旧经常失眠。难得听到一次她睡得好了，大家都要在群里鼓掌撒花，为她庆祝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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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老大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去，没几个人清楚地知道。前面说了，跑步群，大家的话题基本都是积极向上，很少提及谁的痛处。
只是从蛛丝马迹中获知，小老大还很小的时候，老大就和丈夫结束了婚姻，后来带着小老大和妈妈一起住，一个人照顾老小，生活不清贫，也不富裕。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无眠伤心的夜，又有多少次想要放弃生命，老大开始跑步了，后来建了跑步群，群友从开始的一个到后来的一百多个，加上和区里长跑队有了联系，最终成立了跑步圣经的奉贤分队。
此后，周边城市的马拉松赛和各类城市跑步比赛，总是少不了跑步圣经奉贤分队的旗帜，而老大则忙前忙后，和几个组织者一起，联系赛事，为大家争取报名的名额，安排车辆，预订宾馆和餐馆。每次大家都能在挤破头的比赛中报上名，又能舒舒服服、毫无后顾之忧地参加各项比赛，老大和几个组织者，功不可没。
老大从不邀功，也不喜欢大家夸她，大家聚餐时，给她敬一杯酒，她就打心眼里高兴，老大笑得豪迈：“大家跑才是真的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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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天的时候，老大的母亲生病住院了，老大一个人，一会儿跑医院一会儿跑家里，老的小的都要照顾，她常常在大家吃饭的时候，在群里发运动路线图，是她跑步去医院看老太太的路径，然后半夜的时候又看到她在群里发图说，吃晚饭。
大家心疼老大，但总归各自有生活，帮不了太多。大家都希望老大能早点找个依靠，老大也曾经在结束婚姻后，又交了几个男朋友，但终因种种现实的原因，没能最终在一起。
跑友轮番帮老大带了几天女儿，老大又前前后后奔波了大半个月，最终老大的母亲稳住了病情，被老大接回了家。
老大没抱怨过，没说过什么放弃的话，只是倔强地撑着，做着母亲和女儿的依靠。也可能是她知道，软弱和哭泣没什么用。
现在的老大依旧没有找到一个归宿。还是时常睡不着觉，偶尔和大家喝酒，也依旧每天跑步，有时候沿着马路跑，有时候去体育场，她的朋友圈里每天都在分享自己的跑步轨迹和跑步信息。
跑步并没能给她一个避风的港湾，也不能让她每天睡得更好，但跑步给了她一个好的身体和一个爱好，还有一群喜欢和支持她的跑友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