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泛水中凫

泛泛水中凫

从前,读到《楚辞》《庄子》中的“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和“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虽然也领略了其中或反说或正说的丰富内涵,但是,对于那种随波逐流、逍遥游世的心态,毕竟缺乏切身的体验。这次的大雅河漂流,算是补上了一堂生活的实验课。

如果说,面对废垒残墟这凝固的历史,是探求静中消息,那么,漂流则是在动态中悟解生之真诠。

漂流,古称“泛泊”“泛游”。就是像野凫、闲鸥一样,顺着江河的流向,在水中自在自如地浮游着,多见于文人雅士遣兴、消闲之际,普通民众是很少参与的。如今,随着旅游事业的发展、人们暇豫的增多,这种集游观、遣兴、健身于一体的活动,逐渐成为老少咸宜、雅俗共赏的一个“热门”项目。

大雅河是桓仁的一条内河,除了具备一般的漂流条件,如水清、流急、河道较为平浅外,还拥有一种特殊的优势,就是普乐堡一段的十里清溪,曲折有致,而且,峭石壁立,奇松虬蟠,层峦耸翠,宛如一道异彩纷呈的迷人画廊。漂流其间,赏心快意,如行山阴道上,令人目不暇接。

我们乘坐的是双人舱的普通橡皮船,也可以说是一种“蚱蜢舟”吧。随波上下,自在漂流,无须复杂的驶船技术,也没有覆舟没顶的风险,当然,溅湿衣袜是难免的。有时遇到回流急湍,只需稍一荡桨,便又导入中流,回复常态。

旅游,顾名思义,重在一个“游”字,这是没有疑义的。但是,许多人却是只求游目而未游心,仅仅停留在怡神悦目的层面上,没能在寻幽览胜之中渗入自己独特的感受,做到有所启悟、有所发现,忽略了庄子“乘物以游心”的奥蕴。

其实,这种一舟容与,清溪浅泛的漂流,由于它的弛张莫拘,任情适性,优哉游哉,恰恰提供了寄怀遣兴的条件。尽可解开“思想飞舟”的系缆,放纵奔流,以一条心丝穿越时空的界隔,深化对于人生的体悟。

漂流,可说是人生历程的缩微版,既是消磨生命也是享受生命的现场演习。真个是逝水流年!看是漂游在滔滔汩汩的大雅河上,实际又何尝不是穿行在岁月的洪波、生命的溪流里!在这种闲情泛泊中,人们往往只注意到河水的流动,而忽略了正是我们的实实在在的生命,连带着筋骨与气血,在分分秒秒中悄然逝去。

漂流一似人生,逝者如斯,瞬息不止,都是一次性的。江河一去无回浪,前头永远是陌生的水域。所不同的是,橡皮舟到了指定地点之后,还可以由汽车运回;而人生却是一条不归之路,没有哪一辆汽车能够把“过去”的人再载运回来。

时时刻刻,命运长与生命同在。回首前尘,是活得充实、潇洒,抑或无聊、窝囊,都没有更新的余地。这实在是很遗憾的。米兰·昆德拉在作品中曾引述过一句德国的谚语:“只活一次,等于未尝活过。”这里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反映了事业无穷,人生有限的悲慨;二是抒发出对于生命不可重复的憾恨——“毫发无遗憾”的人生是不存在的,人们无不渴望着再次获得生命予以补偿,怎奈这是不能兑现的空想。

前几年,有人曾就“假如重新选择”的命题,分别向知名学者、文艺家金克木、季羡林、罗大冈、吴祖光、吴冠中征询意见,五位老人不约而同地一律笑而不答。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们知道“来生”并不存在,所以,也就无从谈起“重新选择”的问题。

由是,我倒想起李大钊的那句掷地有声的名言:“我以为世间最可宝贵的就是‘今’。”生命的密度远比生命的长度更重要,更值得追求。我们应该使现实的人生富有价值,充满亮色。

传说,古罗马的门神长着两副面孔,为的是一面省察过去,一面展望未来。可是,它却偏偏忘记了最有意义的现在。忽略了“当下”的惨痛后果,是城池没有守住,罗马被敌人攻陷了。其实,过去是现在的已往,未来是现在的继续,如果无视于“当下”,纵使对过去、未来把握得再好,又有多少实际的价值呢?

一个小时过去了,漂流即将到达终点。这时,我才觉察到,沿途只顾思考人生的妙谛,而忽视了周围景物的观赏,有负于水态云容,林峦佳致。现在,后悔已无及了。东道主欢迎我下次重来。我说,如果有机会再来,希望能够坐在竹筏子上。竹排不挡水,更稳更平,自在漂游的意味当会更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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