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俄(我)就不信只(这)个羊上树!”陆文宗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天,他冲着苏鸿达挽起了袖子。“凭她一个孤单女子,居然要和我隆兴颜料局为敌,打官司,请律师,我陆文宗等着看她的能耐!”

“陆爷,陆爷。”还是想从中调解的苏鸿达,仍然面带笑意地好言相劝,“你有那份财力,只怕没那份人力,一场官司要三五年,有这时间你好生经营颜料局,哪儿赚不出个万八千的?我看,钱财上看开些,两千元,包在我身上,怎么样,痛快不痛快!”

“二百,多一个钱没有。”陆文宗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人物,他从生下来至今,和外界交往没超过二百元的大限,这次自然也不能破例。

“你说是乐无由的婆姨,凭据哩?保媒的帖子、成亲的文书,你拿得出来吗?乐无由来无影去无踪,正因为他没有根基,我才不敢留用,山西会馆不认得这个人,闽粤会馆不认得这个人,满天津卫没这个人的户籍,他一个人还道不清个来由,咋着又出了家室?”

“那全是后话,现今眼时话下,陆爷不可怄气犯拗,和为贵,忍为高……”

“我不和了也不忍了,走着瞧,是祸是福我一个人担了。”陆文宗横下一条心,坚决不吃这宗哑巴亏,一屁股坐在木椅上,他是一点儿商量余地也没有了。

“那,那,恕我无能为力了。”苏鸿达深深叹息一声,无奈只得起身告辞了。

“等等。”陆文宗在背后招呼苏鸿达。

“嘛事?”苏鸿达以为是陆文宗回心转意,忙停住脚步返身询问。

“我交你了事的二百元,退回来。”陆文宗伸出一只瘦手,向苏鸿达索要那笔钱。

哆哆嗦嗦,苏鸿达从怀里往外掏了半天,“雇了两趟洋车,一元二角,晚上吃了顿夜宵,买了包烟,祭奠死者,我还烧了一包纸钱,打发乞丐,我还用了些零钱,剩下这一百二十三元五角,两清吧,陆爷。”扔下一把碎钱,苏鸿达拔腿跑了出去。

“苏鸿达,苏鸿达!”陆文宗在后面大声喊叫,只是苏鸿达早跑得没了影,气急败坏的陆文宗拍了下大腿,狠狠地骂道:“拆白党!”

…………

“怎么样?”早就在不远处路边上等着苏鸿达的严而信,一把将苏鸿达拉进小饭铺,低声嘁喳,他急不可待向苏鸿达询问。

“掰了!”苏鸿达摊开双手,表示事件已没有调解的希望,摇一摇头,目光中充满了绝望神态。“不给面子。”他又补充了一句。

“好!”严而信用力地拍了一下巴掌,“好!”又拍了一下巴掌,眉飞色舞,“有戏!”

谈着话,严而信将苏鸿达拉进一个单间雅座,“不怕苏二爷过意,若是私了,咱中午只吃西葫芦羊肉水饺,大打出手,咱就有酒有菜。”

严而信心花怒放,有了无头案,打起人命官司,独家新闻由他把持,这其中可就有了油水,机会难得,发财的时运到了。

“别想得太美了。”苏鸿达毕竟是一介闲人,他对于办正事摸不着门道。“人家陆老财说了,他乐无由来无踪去无影……”

“你瞧!”说着,严而信打开大皮包,几份大红折子取出来,亮给苏鸿达看,“这是订婚的换帖,这是结婚的文书,乐无由的居住户籍、乐太太的迁居证明……”

“哪来的乐太太?”苏鸿达不解地询问。

“哎呀,乐先生的妻室,不就是乐太太吗?”严而信拍着苏鸿达的肩膀解释。

“你是说俞秋娘?”苏鸿达眨着眼睛发呆。

“嘘,闺房中的芳名是你称呼的吗?”严而信诡诈地向苏鸿达笑着。

“没那么容易。”苏鸿达还是怀疑,“请律师,呈状子,你出得起钱吗?”

“苏二爷,这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说着,严而信在苏鸿达腰眼上拧了一下,随之,二人哈哈地一齐笑了。

…………

原湖南督军王占元南行经商返回天津,几位至亲好友要亲自到车站迎接。侯伯泰大人的高轱辘胶皮车才跑上万国老铁桥,就见铁桥上交通堵塞,行人车辆挤在一起,把这座横跨海河两岸的唯一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叮当,叮当!”侯伯泰将车铃踏得震天价响,人们无动于衷,依然不肯让路。“耽误事,真耽误事,赶紧绕东浮桥。”侯伯泰坐在车上发火,只是后面的电车、人力车又涌上来,即使想退下桥去也没有退路了。

“巡警呢?巡警怎么不管?”侯伯泰在车上急得直喊叫,依然是没人理睬,火上烧油,侯伯泰急得在车上直跺脚。

“嘛事?电车轧死人啦?”侯伯泰在车上大声询问,倒是车夫抻着脖子往桥上张望,这才回答侯大人的话说:

“好像,好像是个小媳妇要跳河。”

“拦住,拦住,人命关天,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天津人就这么点儿毛病,光嘴上热乎。”

侯伯泰正在胶皮车上感叹,突然人群活赛是被炸弹炸开了一个通道,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直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侯伯泰的车前。

“车上的大爷,您老给贫妇做主呀!天津卫这个地方没有好人呀,逼得贫妇的夫君跳了大河,捞上来曝尸河边没人埋呀。全说天津卫的爷们儿好心肠,呸,留着那挂肠子喂狗去吧,欺弱怕强,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缺德的事全是天津卫的爷们儿干的,有英雄好汉你也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耗子扛枪窝里横,家炕头充硬汉子去吧,呸,白长了七尺身躯,白袍子马褂地说说道道,我算把他们全看透了……”

“咦,这位女子,你不可恶语伤人呀,谁说天津卫没好人?”侯伯泰自然是听着不高兴。

“咔嚓”,镁光灯闪出刺眼的光亮,混在人群中的严而信照下了这张民女痛斥天津人的照片,正好侯伯泰想问个究竟,招手便将严而信唤了过去。“怎么回事?”侯伯泰问。

“这位女子的丈夫被天津一家商号逼得跳了河。”严而信回答。

“有这种事?”侯伯泰生气地拍打车扶手。

“曝尸三日又无人掩埋。”

“岂有此理。”侯伯泰跺了一下双脚。

“哭诉冤屈,告官无门。”

“天理不容!”侯伯泰一声吼叫,压下了满桥的喧嚣,立时众人的目光都转过来集中在他的身上。“天津人历来是助人为乐,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现如今人心不古啦,丢尽了老天津卫的脸,寒碜,列位,太让人瞧不起了!”坐在胶皮车上,侯伯泰向众人慷慨喟叹,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顺手交给严而信说:“拿我的片子去请出个闲在人来操持操持,请律师,递状子,这场官司无论用多少钱,我包了,天津卫这地界,正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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