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教书的时光里

醉在教书的时光里

课堂是我的某种存在方式,生命方式。是我诗意语文的道场,是我精神的朗照。

也许百鸟和鸣,繁花似锦;也许草长莺飞,鸢飞鱼跃;也许会然一笑,无声有声;也许思路幽深,苦思冥思。每一个瞬间都有其独特的况味。

一、我的第一节语文课

记得初登讲台的第一节课是讲鲁迅先生的《我的自传》。整个暑假我似乎都在备课,这篇短短的千字文,我都可以背得下来,却真的不知从何说起。第一次意识到读书和教书真的是两个领域的事情。

天很热,十中操场的四周有两排白杨树,骄阳中白杨树密密的树叶的哗哗声,在教室里都听得到。同学们愣住了,他们一定是不知所措,看着在讲台上窘态万分的我。我把自己搁浅在讲台上了。备了一个暑假的课,其实一直是在“背”课,没有“讲台”经验,又加上紧张,作为教者,没有互动没有倾听,只有一味地“讲”,结果不到20分钟,我已用快节奏的语速说完了我能说的一切。

接下来,接下来自然很尴尬。我站在讲台上看着62个孩子无语,简直要哭了,夏日的熏风那么使人醉,草地上有五色的花儿在开。

这些孩子一定很纳闷很不解。在他们的学习生涯中肯定也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一个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语不发,而课堂上的时间还剩下整整25分钟。

第一次登上讲台,我连一句“自己看书”这样最简单的指令都不会发,就那样戛然而止。我庆幸那一节课没有校长和指导教师走进我的课堂,否则我相信,我不会再有资格做教师了。

孩子们一定是在前一天就听说过关于我这个新大学生的介绍的。想必是被班主任老师隆重推出的,我是这所初中分配来的第一个本科生,他们对我一定是充满期待的。

记得我去校长室报到,于秋莲校长端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翻看我的档案,看见怯生生的我十分愉悦地说:“太好了,我们来了一个本科大学生,听说还是个才女,欢迎你啊!”并热情地和我握握手,她是一个高大爽快的女子,声音响亮干净,她的手好温暖啊!我顿时对这所陌生简陋的学校产生了几分亲切感和归属感。

可是,第一节课我就把自己“挂”在黑板上了。我连从讲台上下去走一走的勇气也丧失了,我就那样红着脸站在讲台上仿佛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孩子先是愕然,之后是小声交流一下,再后来便是鸦雀无声,至于他们在干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我真的看不到,看不到他们。现在以我20多年的教学经验,才懂得一个青年教师要想做到在课堂上“眼中有学生”至少要三年左右的历练。

初战大败,几乎是全线崩溃。

寻找“课堂感”,也是一个过程,这是一个实战累积的过程。课堂是个生命体,是教师、教材、学生一齐互动生成生长的过程。可是生成生长成一个什么样子,那可就是形形色色了。这取决于教师的语文素养、个性和其他的一切综合能力。教师会从文本中读出什么,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给学生,这真是千差万别。

之后,我去十中小小的图书馆找我能读的东西,和大学时代相比,我读书的角度有了很大的不同,我的摘抄本又多了起来。

当时十中语文组的沈秀英老师的语文课以生动取胜。她把朱自清的《春》讲得如诗如画。“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一个“钻”字她讲得那么好。“她怎么就只讲这个字呢,为什么这一个字就能带动那么多的问题,她是怎么设计的呢?”我一直在想。

沈秀英老师是那么爱读书,她有一大摞摘抄本,她毫无保留地借给我看。后来牡丹江市语文教研员闫承玉老师经常“抽查”我的课堂。从板书到手势,到教学的语气,逐一指导,我终于完成了我的课堂的第一次“突围”。

二、说说我的那些课堂

喜欢李易安的那句“却道海棠依旧”,有迂回有婉转有哲理有坚守,有筋有骨,有情有美,有问有答,峰回路转,山重水复。

从工作之初的组级公开课到后来的国家级赛课,作为一名一线教师,我真正做到了在课堂中成长,在坚守中成长。一点点地砥砺,一点点地打磨,一笔笔地勾画,一笔笔地深描,字斟句酌,力求字正而腔圆。

有时以为自己有进步了,以为自己发展了,但自我是最难超越的。无论上多少课,我们永远上的是我们自己,我们的课永远带着浓重的自我烙印。如果有鲜明的长处,也往往就有致命的短处。

2014年冬,去哈尔滨给“国培班”学员讲座,翻检自己的课堂录像不忍卒“听”。我的课堂上还是那么多的废话,话语霸权。滔滔不绝,感慨不断,总是少那么一分倾听,少一分平和,少那么一段云淡风轻。

记得在刚刚做老师的时候,讲《愚公移山》。那是我第一次上组级公开课,众位老师就曾中肯地指出我的这个问题。当时心里并不十分服气,以为课总是要“讲”的嘛。过去了那么多年,“讲”了无数的课,其实真正的面对自己课堂上的这个最大的问题,居然是25年后的今天。看着自己在课堂上几近聒噪的样子简直有点无地自容。

想起太阳神阿波罗神庙门楣上镌刻的那行小字:“人们啊!认识你自己。”我的第一节组级课讲的是《愚公移山》。刻意模仿的是钱梦龙先生的同题的课。当时影像资料缺乏,教育类的书籍也少之又少,我凭借的是大学时代教育教学法课看钱先生的这节录像课的印象去画虎类猫,倒也扬扬自得一番。最让我叹为观止的是钱先生的那一曲问:“参加移山的有几个人呢?邻居的寡妇去了吗?那个孩子几岁了?”于是本课的一个难点句子“邻人京城氏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就迎刃而解了。我照抄照搬,生吞活剥,但是那鲜活而又强烈的课堂问题意识却深深地在我的头脑中扎下了根。

后来又迁移了一下,用同样的思路去讲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因为自幼就喜欢读书,那一点点书底在我初为人师解读文本的时候就派上了大用场。区教育局要进行课堂教学测评,每个学校需要按老中青一定的比例派教师出课,我就在其列。只有三天的备课时间,三天对于一个只有不到半年教龄的年轻教师来说,时间真是太紧迫了。我手头除了一部教师用的参考书外再无其他资料。而那时候的教学参考书又是那样的僵化。无奈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读文本,在文章中、在段落里、在句子中、在字词里寻找,寻找那份特别的东西,尽量曲问,尽量体现文章的整体美。既要有意境,又要紧紧扣住语言。这恐怕是我平生第一次为教学而细读文本,第一次真正地为教学而“我读”。

课设计得还算别致,为学校赢得了一个“A”。这一课让我在学校里得到了认可。现在还能记住的教学设计中的问题就是“桃花源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整个格局意气对文本的通透度举重若轻程度和钱老的《愚公移山》自然不能比,然而他的影响肯定还是在的。

在这之后,我在十中的4年时间里上了数不清的公开课,甚至怀孕7个月仍然上观摩课。当时十中是“窗口”学校,经常有外市县来学习听课的老师。我记得我讲的是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也许是因为儿子接受了太多的文学胎教,他对诗歌、文学、中国文化都特别偏爱,中学时代他竟能过目成诵,出口成章。当然这是后话。

说实话我不喜欢当时的语文教材,我甚至认为它不像语文教材,我还没修炼到讲什么都像语文的境界。在“什么是语文”这一点上,我一向有自己的主见和坚持。在全校语文教师都把语文教成识字词、分段落大意、归纳中心思想和写作特点的时候,我坚持有所教有所不教,并且把课本以外的古诗、美文引入课堂,并鼓励孩子们读整本的书。那时教初一,孩子们阅读量大得惊人,也背诵了大量的古典诗歌,班级有手抄报《流萤报》。周末逛书店已成了他们的“文化自觉”。周记和作文每每都有可贵的亮点。孩子们喜欢我的语文课甚至为之痴迷。作为一名教师我拥有了课程意识,有课程资源开发的意识并且有行动力。只是我凭借的是直觉,凭借的是对语文朴素的情感。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热爱文学和诗歌的“读者”,坚信只有这样才会学好语文。

那时自然是有一些压力的。有一些杂音,有一些质疑之声,短期内我教的孩子们的语文成绩不占优势,我又是一个如此人微言轻的年轻教师,还有点儿一意孤行。感谢我的学生对语文的爱,感谢我的学生家长对我的信任,感谢我的校长于秋莲对我的赏识,难忘她的那份知遇之恩。是他们让我一直前行,毫无挂碍。

后来,这届的孩子们在中考、高考有了出色的表现,良好的语文素质也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不同,语文给这些孩子高的情商,给他们以生命的弹性。

三、那些暗淡的瞬间

1997年参加省市说课大赛,初赛很轻松就过关了,初赛我参赛的题目是《荷塘月色》。复赛要求必须换篇目,我选的选文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几千字的说课稿我背了整整一个礼拜,仍然是磕磕绊绊。“背功”太差。当时儿子五岁半,因为连续七天听我翻来覆去地背说课稿。他居然背下来了,并且滚瓜烂熟,我哭笑不得。

后来参加全国大赛,当时我37岁,并且已经是特级教师,是“高龄”的选手。课堂导语部分只有三句话,当时刘云川校长派语文组两个同事陪我赛课的早已倒背如流,这三句话明明是我自己写得最简单的排比句,可是我就是难以成诵。上课前,我们三人坐出租车去会场,我仍然痛苦地默背,她们二人无奈无语深感不可思议。

我其实有许多锻炼的机会。如在少年时代一直做班长、大队长。按理说,应该为我成为一名教师打下良好的基础。可是我的心理素质是那样令人担心,紧张的时候忘记了教材,忘记了学生的事情也时有发生。还要经常“白脸进去,红脸出来”。只好自嘲。语文教师必须把自己调到兴奋挡,否则很难出彩,很难有漂亮的生成,我是一个情绪型的教师,感性敏感,缺乏理性的深度,读书偏爱小说、散文、美学,对艺术化的哲学还能消受得了,理性的、逻辑分明的东西读起来味同嚼蜡,爱读书,速度也快,捧起书来就是我人生的美妙时刻。

上课的时候扬扬洒洒,做不到行止自如,收放有度。《红楼梦》可以讲上10节课,很少能够严格遵守学校的教学计划,还要美其名曰“个性”。

虔诚地认为语文就应该是美和诗意的,美和诗意是我语文的宗教。

也很少有规范的板书设计,写满了学生自然帮我擦掉了,这种种的“无形”都是一个所谓的优秀教师的大忌。

喜欢《柳敬亭传》里的这段话:“子之说,能使人欢咍嗢噱矣。又期月,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慷慨涕泣矣,又期月,生喟然曰:子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盖进乎技矣。”

柳敬亭的说书艺术可以说经历了使人笑使人哭,最后达到无声胜有声的境界,教学也是艺术,是艺术就有不同的境界。

回顾25年的教学生涯,盘点自己的课堂有进步、有发展,却不曾有真境界。对教什么还是有很大的局限,离“教什么篇目都能教好”还有很大的距离,甚至是永远的距离。

偏爱诗歌、散文、小说、古文、作文教学;其他体裁从未敢选上公开课。另外课堂设计个人化烙印,程式化色彩还比较浓。

一直在教学第一线比较得意的就是徒弟们去听课,同一个文本在这个班的讲法和下一节课另一个班的讲法会有很大差别。这也是长期历练,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教学智慧。

在课堂里一点一点地蝉蜕,一点一点地精进。可是还是无奈地发现,自己还是自己,和20年前10年前相比,有变化却又不大。人,最难的是超越自己。

四、我有三次进步

海子说:“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那么我的三次进步是什么呢?我有三次进步:第一次进步,是由刚刚登上讲台时很紧张到后来有了一些从容,由原来的脑子里只有讲稿文本,变得逐渐有了学生,“目中有人”。

第二次进步,是在课程改革的浪潮里,不停注入一种新的理念。特别是2000年参加园丁工程跨世纪国家级骨干教师培训,视角发生了变化,知识结构有了新的改善,课堂教学也产生了深刻的变化。

第三次进步就是在六十多节各级各类赛课和观摩课中积累了较为丰富的课堂经验。

如果抛却那些走麦城的事儿,在我25年的教学生涯中的确有值得一提的课堂故事。

比如,同是一节诗歌专题课,我曾经给职业高中的学生、普通高中的学生、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上过,同样的教学内容、教学设计,课堂实施的过程却大相径庭,效果各异,是对教师教学智慧的挑战,也是对自己潜能的某种再开发。

有一年在河南郑州讲课,走进教室才发现,我准备的是高中课,学生都是初二的学生,学生不仅没有教材,而且只有疏疏落落的十几个孩子,有点突然,没有准备。良好的应变力让我在突发的课堂里能够从容面对。兵来将挡,宠辱不惊,我边讲边调整我的教学计划,孩子们也由一言不发到争相发言,到精彩不断。现在想来那节课才是我的一节真正的“教”和真正的“学”的典范课堂。

想起了孔夫子的一句话“随心所欲、不逾矩”,很多时候课堂的即兴生成,灵感的碰撞,往往产生灿烂的智慧火花,那一瞬真是令人陶陶然,这也是我们做教师的独特的生命体验。课堂让我在平凡的工作中保持高山雪冠般的自尊,把我带向心灵所指示的道路。让我和我的学生用高远辽阔的眼光去看待人生与岁月。每一堂课都是一次出走和远行。语文课堂不仅给我以文学气质,也给我以生命的热度与诗意。仰则观象于人,俯则观法于书。

课堂还在继续,我无比陶醉教书的时光。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