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经济生活 Econ omy

Chapter 1 经济生活 Econ omy

致本书读者

当我用心堆砌起众多辞藻,也就是本书的那些文字时,我正幽居于一处小木屋里。这座森林中的小木屋,距离任何邻居都最少有1英里之遥。它是我的杰作,是我在马萨诸塞州康科德镇的瓦尔登湖湖畔亲手所建。现如今,独居了2年又2个月的我已成了文明社会的匆匆过客。

我的生活方式在同镇人的眼中属于另类,若不是他们颇有兴趣打探,我也不会冒失地以我的诸多私事来招揽我的读者、吸引他们的关注。我的生活方式被某些人称为怪僻,尽管他们从未亲眼看见我到底有何怪异的行为,但他们依然坚持这样认为。但是,就我个人而言,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是十分自然和妥帖的。另一些人则对我的吃穿以及是否落寞孤寂、是否会有恐惧感有兴趣。还有些人的好奇心过于强盛,他们想弄清楚我收入的哪一部分做了慈善,以及我收养了多少贫困儿童,等等。因此,在本书中我会如实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同时也恳请对我并无特别兴趣的读者体谅我。

“我”是第一人称,大多数书中都是略去不用的。而在这本书中,“我”字当头,很是与众不同,有自吹自擂之嫌,然而也是本书的主要特色之一。对于这点,我们通常会忘却。

若我对他人知之甚多,我是不会以第一人称大谈特谈自己的。然而,阅历浅薄的我只能局限于这一个主题之内了。但是,我可以断言,或早或迟,每一个作家都需要以简洁而又严谨的笔触,描绘他自己的生活,他笔下的文字会将生活描绘得像住在遥远他乡的亲朋好友寄来的书信一样亲切、自然,而不仅仅是转述道听途说的他人的生活。我感觉一个生活态度严谨的人,他必定是生活在遥远的异乡。随后的这些文字,对于贫寒的莘莘学子或许会有所教益。至于其他的读者,我想他们会各取所需,从中汲取到有用的东西。尺寸不合适的衣衫和尺码不合适的鞋子是不会有人强行穿用的,凡事都应顺应自然。

愚不可及的人生

我想倾诉的事物,与居住在距离我很遥远的国度的人毫不相关,而是关于居住在新英格兰的文字审阅者的。是关于他们的人生境遇,特别是关于活在今生今世的同镇人的生活处境的。大家的生活状况怎么样?为什么有些人会生活得这样糟糕?这种生活能否改善?

康科德的许多店堂、办公处所、田园,我都拜访过,然而所到之处,均可见到居民们以成百上千种引人注目的方式在做着悔过的苦差事。在游历期间,我曾耳闻有关婆罗门教的信徒在4堆熊熊烈焰中打坐的事情。有人还向我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他们仰面望着太阳,或在烈焰之上,头朝下身体倒悬,或是扭头凝视天堂,直到自然的形体变得僵直,再无法恢复其本来的面目。让颈项扭曲,身体变形,使其只能进食流状食物;或者用铁链将自己锁住,一生不可解脱;或者如毛毛虫一样,用他们的尺寸之躯来丈量帝国无垠的疆域;或者在立柱的顶端独脚站立……并且这些苦役纯属有意为之,真是骇人听闻。但是我平素司空见惯的景象却与之不相上下。即使是希腊神话中曾杀死纳米谷雄狮、九头兽、亚马孙女王以及三体怪牛的头号大英雄赫拉克勒斯受命从事的12件苦役,与我的乡邻所承受的苦役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因为12件苦役完成之后就不会再有了,可是我的那些乡邻即使从未斩杀或猎获过任何妖魔鬼怪,他们的苦役也永无尽头。并且他们也没有赫拉克勒斯的仆人伊俄拉斯那般忠诚。伊俄拉斯用火红的烙铁去灼九头兽被砍断头的颈根,使它不会再生出两个头来。

与我同镇的那些青年们,生来就继承了田产、屋舍、粮仓以及牛羊和农具,然而不幸的是获得这些东西轻而易举,而要舍弃它们却难上加难。倘若他们降生在旷野的荒坡上,为他们哺乳的是野狼,他们或许能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怎样的田地里辛勤劳作,是谁让他们变成了土地的奴隶。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享受60英亩田地带来的优越生活,而更多的人却只能啄食尘土?为什么他们刚刚出世,就要自掘坟墓?他们现在勉强地过着人的生活,而辛苦劳作是为了以后过上富庶的生活。这些可怜的、不朽的灵魂啊!他们不堪人生的重负,近乎窒息。他们在人生之路上匍匐前行,推动着前面的一座75英尺长、40英尺宽的大粮仓,一个从未清扫过的奥革阿斯国王的大牛棚,还推动着上百英亩的田地,耕地、割草,还要放牧牛羊,看护林子。另一些没有产业可继承的人,他们没有祖上传下来的累赘之物,便不得不经历磨难,辛苦劳作,为自己微渺的血肉之躯的生存而历尽艰辛。

劳动是要付出高昂代价的,人身上的精华部分顷刻之间就被铁犁翻耕进泥土中,成为土地的元素。人们的劳作,受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人们通常称之为“必然”的命运的驱使。而辛苦劳作换来堆积如山的财富,又被虫蛀、被霉菌腐蚀,最终又招引来盗贼将它们毁损或偷窃一空。这是一种愚不可及的人生——生前迷惘,到了生命终结时才能清醒明了。据说,丢卡利翁和皮拉奉神谕将石头抛在他们的身后才创造出了人类,有诗为证:

从此人类身心坚韧,

历尽千辛万苦,

我们源自何处得以求证。

另外,罗利也铿锵有力地吟诵过如下诗句:

从此人类的心坚硬至极,

强忍着苦痛和烦忧,

证明岩石本是我们的躯体。

丢卡利翁和皮拉奉神之命将石头扔到身后,却不顾及它们落在何处,这是多么盲目的举动啊!显然,他们错误地遵守了神谕。

不涉足绝望之事

即使生活在自由的国度,大多数人也只会让无知和错误纠缠人生的始终,让虚无的忧怨和无休止的粗俗活计占据一生,而无缘摘取生命的甘美果实。他们的手指因过分辛劳,已变得粗糙难看,颤颤巍巍,不能再做采摘的工作了。劳作之人,日复一日却难以寻得片刻的休闲来修复伤痛。他们不能与大众之间保持一个牢固的关系,他们的劳动价值到了市场上就会跌到谷底。于是他们就只能成为一台台劳动的机器,再不能担当其他角色。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无知的,因为他们靠无知生存。在他们受到评判之前,我们应该先让他们吃好穿暖,用我们的兴奋剂来恢复他们的精力。我们天性中最完美的素养,犹如果实上的粉霜一样,若想保全,就必须小心翼翼、精心料理。可现如今,世人之间却再无半点温柔之情。

读者之中也不乏家境贫穷的人,他们生活得很艰难,有时甚至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即便忙中偷闲读几篇文章,也是从债主那里偷来或借来的片刻时间。很显然,许多人生活得不尽完美,不仅卑微,而且毫无颜面可言,被生活磨砺得能明察秋毫的我对于这一点已经很明了了。你们总是到了难以忍受的极限,才尝试着去做生意来换取报酬或偿还债务,殊不知却踏进了一种自古就有的泥潭,拉丁文称为aesalienum,即“他人的铜钱”。意思就是在他人的铜钱中,你们求生、死亡,最终被“他人的铜钱”埋葬。总是许诺马上还清债务,明天就会还清,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生死边缘,仍有未了的债务。你们求取恩典,摇尾乞怜,费尽种种心机最终免于牢狱之灾。你们口吐欺诈之言,阿谀奉承,将自己龟缩进一个安分守己的坚硬外壳中,或者炮制出一个虚假的氛围。以一个慷慨大度的模样呈现于世人面前,为的是让你的邻人对你毫无戒心,甚至心悦诚服。你为他制鞋、缝帽、做衣衫、造马车或者让他的杂货店从你的手中进货。你们不择手段地筹钱、节衣缩食,然后将钱藏在一只旧箱子里,或是灰泥之后的一只袜子里,抑或将钱塞入银行的砖屋里。这些行为都是想安全地保存这一点点积蓄,以备不时之需。然而事与愿违,到头来不仅积蓄不多,还把自己弄得病恹恹了。

为什么我们如此轻率地引入了凶残的黑奴制度呢?我一直为这个问题所困扰。精明苛刻的奴隶主们对待国人甚是残忍和毒辣,一个南方的监工令你日子难熬,但一个北方的监工比他更凶残,可是当你有朝一日做了奴隶监工,比他们还要坏。谁配谈论人的神圣呢?看看赶着牲畜行走的牧人,他们日夜兼程赶向交易市场,此时的他们心中会激荡着神圣的思想吗?他们的最高职责是给马匹饮水喂草,仅此而已。与运输的盈利比较起来,他们的命运能算什么?他们其实就是为某个有钱的绅士赶马的人。他们有什么神圣可言,又有什么不朽可言?我们亲眼看见了他们是如何匍匐行走,避人耳目,整天惶恐不安,既不神圣,也没有什么不朽。他们把自己归为奴隶和囚犯之列,这种思想就是罪魁祸首,也是决定他们社会角色的根源所在。与我们的自我意识相比而言,公众舆论不过是一个软弱无能的暴君而已。决定或预示一个人宿命的关键就在于他对自身的评价。即便在西印度的各州县中畅谈梦幻与想象的自我解放,可推动此事的奴隶解放者威勃尔福司又去哪里寻求自我解放呢?还可再想想,这块大陆上的妇人们,她们永远累于手中的活计,只是为了苟延残喘,而虚掷了光阴却毫不吝惜。

静静地生活,无声无息地度日,芸芸众生在这样的绝望中听之任之,听其自然。所谓的听天由命更是一种确定无疑的绝望。你从绝望的城市到绝望的乡村,不得不以水貂和麝香鼠般的勇猛来自我安慰,那种下意识的绝望其实就潜藏在人类所谓的游戏和自娱自乐之中。这些问题我们曾以问答测验的方式思索过,这种游戏中其实并无娱乐可言,因为工作之余才可娱乐。但是,不涉足绝望之事,才是智慧的表现。

年老未必阅丰

人生的宗旨究竟是什么?什么才是生活真正的必需品和意图?人们似乎经过深思熟虑才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因为他们更喜欢这种方式,而这种方式也是他们在清醒之时的唯一选择。但生性敏感而又健康的人都知晓,太阳晨升夕落是恒久不变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放弃我们的偏见,都不会太迟。在未经证明之前,任何祖传的思维和举止都不可轻信盲从。今天得到众人的一片喝彩的真理,或许明天反倒成了谬论,而它的烟雾还会被某些人视为甘露。前人认定不能办到的事,你为何不亲自去尝试呢?前人有前人的行事准则,后人有后人的做事方法。古人不知添加燃料可使火焰经久不灭,后人却知不断添加干柴可以维系光明。“气死老家伙”这句古谚语用在此处是再恰当不过了。

年老未必阅丰,年轻未必浅薄。年老者虽有收益,但却有得必有失。我们可以质疑,即使是最为聪慧的人,活了一生一世,又能领悟多少生活的绝对价值呢?说老实话,年老者的忠告对年轻人来说未必举足轻重,零散的生活经验以及生活的惨痛失败都使他们必须不加掩饰地承认,这种失败应归结于自身的缘故。或许,他们还残存着些许信心,然而青春年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在这行星上生活了30余年,还尚未从长辈那里听到任何有价值的文字或者热忱的忠告,他们对我或是无可奉告或是有意回避。这就是人生,一个我大部分尚未亲历的人生。年老者的亲历对我毫无裨益,如果我获取了自认为有价值的经验,我想那一定是“良师益友”们从未提及的。

“蔬菜不能使人活命,因为蔬菜不能提供骨骼所需的养分。”这句话出自一个农夫之口,他一边说着,一边跟在耕牛的后面走着。但正是这头以草食供养骨骼养分的耕牛,在克服重重阻碍,拖着他和笨拙的木犁艰难向前。某些物品,在某些场合,的确是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如果在其他场合,或许就成了奢侈品,再换一个场合,就可能闻所未闻了。

在人生的历程中,有高山之巅,也有幽深谷地,因此还有许多需要探索的领域。而在某些人眼中,先人们已无不涉足,无不知晓。按爱夫林所说,“精明的所罗门曾下旨规定树与树相隔的间距。罗马地方官员也曾下令,到邻人地里捡拾橡实的次数如果在规定范围之内就不算违法私闯,而且还规定了邻人可以分享多少份”。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甚至传下削剪指甲应长短合适即与指尖齐平的削剪指甲的方法。毋庸置疑,那些使生命的多姿多彩和欣喜欢乐都消耗殆尽的种种无聊的事情,其古老幽远的程度并不亚于亚当时代。然而,人的能力是无法预测的。我们没有依据前人的先例来断定他的能力究竟如何,且已有的先例也寥寥无几。到目前为止,无论你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要沉溺于其中,该由你来完成的事业,有谁可以代替你去做呢?

测定生命或者尝试生活的方式多种多样,或简或繁。用一个事例来说明也许更浅显易懂:同一个太阳不仅可使我种的大豆成熟,同时也照耀着太阳系的众多星球。假若我早知道这一点,就可以避免犯下某些过错了。星星在夜空中不知疲倦地释放着异彩,奇异的光芒飘荡在宇宙的各个角落,有多少相距遥远而又形态各异的物种在同一时刻有着同样的欲求啊!我们现有的几种体制如同大自然和人生一样,变化多端,千姿百态。谁能妄言他人的生活前景?对我们而言,难道还有比两双眼睛一瞬间的对视更为伟大的奇迹吗?这尘世间所有的时代,甚至是时代中所有的世界,我们都应在1小时之内经历。历史、诗歌、神话!我不知道要了解别人的经历,还有什么比阅读此类书籍更为现实和详尽了。

在我看来,邻人称之为经典之物,在我的灵魂中大多被视为糟粕。假如我为某事懊悔不已,我所懊悔的只能是我的善良举止。我的善良举止又源自何处呢?老年人啊,你能说出那些睿智的言辞,是因为你已在世间70年有余了,虽并非毫无荣耀,我却听到了一个不可抗拒的声音,要我拒绝你。而后人摒弃前人的业绩,正像抛弃几艘搁浅的船那样无足轻重。

我相信,我们实际上相信的事物远不及自然而然相信的事物。我们放弃对自己的过多关怀,将这过多的关怀真心诚意地去奉献他人。人的软弱及长处都可以被大自然包容和适应。有些人过度紧张焦虑,致使这种焦虑成为一种无药可救的疾患。即便这样,我们也总爱对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夸大其词,然而没有做的事还是很庞杂!或者,我们病倒了,那么又该怎么办呢?我们会多么惶恐不安!甚至为了避免生病,我们愿以放弃信仰为代价。

我们时刻精神紧张,夜深人静时假意祈祷一番,将自身托付于未知。我们拒绝变革,我们对自己的人生给予充分的肯定,我们被迫生活得认真又有条不紊。“人生之路亦如此!”我们自语道。可是人生之路千千万万交错纵横,如同从一个圆心可以引出无数条半径那么多啊!所有的变革,都是值得预期的奇迹,而在不经意的一刹那间总有奇迹突然降临。正如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当灵魂中臆造的事情升华为可以理解的事实时,我相信所有人心中的美丽人生都能在此基础上构建。

解剖生活必需品

我在前面提到过很多忧虑和烦扰,现在我们应该整理头绪重新思考一下,有多少烦恼是不可避免的或至少是要好好关注的?即使是处在一个看似文明的社会之中,我们也应时常去体味一下原始的生活方式,比如去新垦区生活就对我们大有益处。至少我们可以懂得生活必需品大概有哪些以及获取它们的方式是什么。商人们的陈年旧账也应时常去涉猎一下,看看人们通常在最爱的店铺里买哪些东西,店铺里存积了什么货物,这样会对庞杂的事物有个粗浅的了解。

历史的车轮在向前滚动,但对人类生存的基本法则却并无多大影响——比如说我们的骨架,与我们祖先的骨架并无根本差异。在我看来,“生活必需品”不可或缺,它是所有人花费了精力才获取的物品。最初,它也许是必备之用品,或者经过长久的使用,成为人们生活中不离左右的物品。即便是有人想对其舍之不用,这种人也寥寥无几,他们或出于野蛮,或因为贫穷,或是缘于哲学的缘故,才将其遗弃。

上帝造物多如牛毛,而食物却是众多事物中对许多人都有实在意义的生活必需品,它是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荒野中的野牛,它的食物就是几英寸长、美味可口的青草和甘甜纯净的饮用水,除此之外它还需要寻求森林的庇护或者山野的绿荫。野兽的生存也不过是找寻食物和遮蔽场所而已。在目前的天时中,人类的生活必需品可以确切地分为:食品、房舍、服装和燃料。缺少了这些,我们将无法自如地应对人生难题,对未来的展望就更是无从提起了。

房屋、衣服以及美味可口的佳肴都是人类的发明。或许是偶然发现了火焰的灼热,就加以利用。最初用火近乎奢侈,而到了现在生活之必须也要有围火取暖这一项了。我们观察到猫和狗同样也获得了这个第二天性。住得适当,穿得适当,体内的热量就会被很好地保存下来。假如穿着过多,或取暖的火过于炽热,环境的温度高于体内的温度,那岂不成了烤炙人肉吗?生物学家达尔文在谈到火地岛的土著人时曾饶有兴趣地说起一段往事:他们一帮人穿着衣服烤火,却并未觉得太热,那些赤身露体的野蛮人离火很远,却像在烤火一样汗流浃背,这情景令人极为震惊。

我们同样听说,像新荷兰人一丝不挂来来去去却若无其事一样,而衣着齐整的欧洲人却冷得颤抖不止。这些野蛮人的耐性和文明人的聪慧难道不能合二为一吗?德国化学家李比希曾有过这样的比喻:人的躯体就像一只火炉,源源不断地吃进去的食物如同燃料,维持着身体的内部燃烧,因此,我们会时时调节自己摄取的食物,冷天多吃,热天少吃。动物体内的热量是一种缓缓燃烧的结果,当这种燃烧过快时,就会引发疾病和死亡;或者因为燃烧缺乏,或者因为通风设备出了故障,生命之火便会熄灭。当然,生命之火与自然之火不能同日而语,更不能混为一谈,评论与譬喻也到此为止吧。

综上所述,动物的生命和动物体温可作为同义语了。食物,既然被当作维持生命之火的燃料,那么煮熟的食物被摄入体内就会转化为热能被储存起来。由此可知,衣服和房舍也是为了保持体内的热能,而体内的热能就是依此程序来产生和吸收的。

生活必需品之经济谈

人体最重要的必需品应属保暖的衣物了,因为人体热能的保持都依赖于它们。我们因此付出了何等的辛苦,不仅为了我们的饭食、衣物和住所,而且还为了我们的睡床,我们夜晚的衣物。我们从鸟儿的巢里和鸟儿的胸脯上掠取我们所需要的羽毛,去精心营造住所中的住所,如同鼹鼠在地穴的末端为自己用青草营造温暖的床一样。

那些可怜的人却总是喋喋不休地抱怨,说这是一个冷冰冰的世界。不仅身体冷冰冰的,社会也是冷冰冰的,他们还将大多数烦恼归罪于这种冷冰冰。而到了夏季,某些地域便如伊甸园般美好。燃料在那里除了用作煮饭之外,并非是必不可少的。太阳也能成为他们的火焰,充分沐浴阳光的果实个个娇艳欲滴,甘露满腹。一般来说,那里的食物品种繁多,想要获取也可说是唾手可得。衣物和房舍是完全用不着的,或者是可有可无的装饰而已。

在当代,在我们的国家,我凭借自己的体验,发觉只需要几样工具就可以生存下去,一把刀、一把斧头、一把铁锹和一辆手推车足矣。对于勤奋好学的人来说,第二位的必需品就是灯光、文具,再加上几本书。这些东西无须花费太多就可获得。但是有些人,他们并不明智。他们到地球的另一边,在那肮脏的蛮荒之地做生意,不惜抛撒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青春时光,只是为了让自己活着。也就是说,起初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能过得舒坦一些,但最后,新英格兰却成了他们的葬身之所。奢侈的富人对温暖的奢求过高,不单追求惬意,而且还力求自然。他们的自然很时尚,因为他们曾被烤灼,而且他们认为烤灼是时尚的。

人类发展的枷锁

数量庞杂的奢侈品,以及所谓悠闲自在的生活,有时并不是必要,而且很多时候还会成为人类发展的枷锁。

所以,谈到奢侈品与舒适,明智者往往过得比贫困者更为单纯和朴实。古代的哲学家们,都隶属于同一种格调,如中国的、印度的、波斯的、希腊的等等。他们的外在生活贫穷得无人可比,而内心丰富得同样无人能敌。我们对他们理解得并不透彻,但我们对他们的生平知之甚多。

事实上,近代的改革家和民族救星们也大多如此。谁若要成为人类生活上的公正无私而又充满智慧的旁观者,他必定要在有利的地位上安贫乐道。奢侈的生活必然会结出奢侈的果实,无论是从事农业、商业或者文学、艺术,都是如此。

现今社会,哲学教授多如繁星,可是哲学家却没见一个。但是,哲学教授是令人称羡的职业,因为哲学教授的生活是令人称羡的。作为哲学家,敏锐、精密的思想必不可少,还要自成一个学派,而且要这般地热爱智慧,以便遵照智慧的指引去过一种简朴、独立、洒脱和虔诚的生活。要解决生命中的难题,不光要靠理论,还要结合实践才行。

那些功成名就的所谓卓越的学者和思想家,他们得此殊勋通常不是帝王式的,也不是英雄豪杰式的,反倒是一种朝臣般趋炎附势之类的成功。他们对生活善于见风使舵,为的是遵从父辈传承下来的风俗,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高尚的人类导师。

可是,人类为何总是停滞不前?为何弄得家道衰败?究竟是何原因致使国家衰亡?导致国家衰亡的奢靡是什么性质的呢?我们能否确信生活中没有此类因素?即使是在生活的外在表现形式上,处在时代顶峰地位的也是哲学家。他们在吃用、住宿、穿着、取暖等生活方面,与他们的同时代人必然迥异。他们既然受之无愧地被称为哲学家,怎会没有优于他人的养生之道呢?

人生探险

若有人照此方法维持了体能,那接下来他要干些什么?我想他不会再需要同样的生活必需品——比如不会想要更多更丰富的食物、更宽敞更富丽堂皇的房舍、更华丽更精美的服饰、更加持久更加炽热的炉火……他一旦获得这些生命必需品之后,便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他方面,而对多余的必需品定会弃之不用。也就是说,他要进行人生探险了,卑微辛劳的假日就要开始了。适宜播种的泥土松软如棉,而种子的胚根正在伸展,向下扎根,向上萌发茎叶。为何人在泥土中牢固地扎下根来,却不能向空中蓬勃生长呢?因为这些更高贵的植物的价值,在于它们的果实在空气和阳光的怀抱中成熟了,而不会再被当作廉价的蔬菜对待。蔬菜尽管是2年生植物,但只要培养到生根后,被折断的顶端的小叶,就会限制其生长。所以到了开花的季节,它们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秉性坚强的人无须订立规章条款,他们无论是身处天堂还是地狱,都会独善其身,甚至可能构筑起比最富贵者所拥有的房屋更富丽堂皇的住所,他们挥霍无度,却不至穷困潦倒,他们对自己的生活顺其自然——如果确定存在这样的人,那就是人们梦寐以求的了。

另一些人也不必用条条框框去约束。他们从现实事物中得到激励,触发灵感,带着情人般的火热和情意去珍爱现实事物——我自觉属于这种类型的人。

还有一些人,我不必给予过多评论。他们无论在什么环境之下,都能安居乐业,尽管他们自己并不一定知晓。

然而对那些总是不满足的人,我要奉劝他们。他们在有机会去改善境况时,却一味懒惰,抱怨自己生活艰难、时运不济。有些人整日叫苦不迭,简直不可救药,据他们所言,他们已经恪尽职守了。

我心中还时常牵挂那些似乎外表阔绰,但其实是所有社会阶层中最贫穷的人,他们积攒了一些闲钱,却不知如何去使用它,也不知如何去淡漠它,因此,反倒成了束缚自己的桎梏。

生活点滴

我那被称为怪僻的生活方式一旦公布于众,或许会使对我稍加熟知的读者感到惊奇,当然也会使对我一无所知的人大吃一惊。因此,我只将我喜爱的事情略述一下。

我始终立足于改善现状,无论天气如何,时令如何,我的初衷都不会改变,并且还会在手杖上刻下印记。过去和未来,这两个永恒的交汇点——无疑就是现在。而我将立足于这个点上,与它近距离地接触。请诸位原谅我说得有些晦涩难懂,因为我的这种职业比大部分人的职业有着更多的神秘感。并非是我刻意保密,而是我的职业特性需要如此。我非常愿意把我所知晓的一切告诉诸位,绝不会打出“禁止入内”的招牌。

很久以前,我丢失了一条猎犬、一匹栗色骏马和一只斑鸠,至今我仍在寻找它们的踪迹。我向许多路人提到它们,描述过它们的足印以及它们怎样回应人们的呼唤。我曾经遇见一两位热心的人,他们曾听到猎犬的叫声、栗色马的蹄音,甚至有人亲眼看见过斑鸠悠然地隐没云中,他们像找寻自己的心爱之物一样,迫切地想找回它们。

朝阳东升、夕阳西下固然值得期盼,但是,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涵盖整个大自然!多少个清晨、酷暑、寒冬,在邻人还没起身操持生计之前,我就已经在为自己的事情奔波了。毋庸置疑,许多同镇人都曾遇见我干完活儿后归来,包括天刚蒙蒙亮就赶去波士顿的农夫,以及上山干活儿的樵夫。千真万确,我从未在太阳从天边升起的刹那去助它一臂之力,但我是那一重要时刻的见证者。

我曾在镇外度过无数的秋日和冬日。我尽力去倾听风声,听到了又将它向四面传达开去,我几乎为此投注了所有的资本,为这笔交易我在寒风中奔走,几乎喘不上气来。

如果风声里有什么关于政党的消息,那么,它一定会刊登在报纸的头版头条。另一些时候,我在瞭望台上守望。那瞭望台建在山崖或树梢上,向每一位新来的客人发出信号,或者静候在黄昏的峰顶上,等待夕阳西沉。夜幕降临,或许我还会抓住某种东西,尽管我的运气不佳,抓住的东西少得可怜,但这点东西就如犹太人出埃及时,在旷野上得到的上帝赐予的“天粮”一样,会融化在太阳光里。

我曾在一家报社当记者,而且做了很长时间。那份报纸的销路不畅,而我写的那一大堆稿件永远被编辑认为不适宜刊发。作家们的同感,这下我终于体会到了。我辛苦撰写的文章,换来的却是苦痛,这样的稿酬简直苦不堪言。

很多年来,我给自己委托了一个暴风雨监察员的职位,而且还忠于职守。我还自兼勘查员,不是勘查公路,而是去勘查森林幽径和所有必经之路,以保证它们畅通无阻。我还对一些桥梁进行勘查,保证它们一年四季畅通无阻。它们架于沟壑之上,众人的足迹踏过桥面,它们的便捷功能自然不必多说。

城区的野兽也曾在我的看护下成长,因为它们总是跃过篱笆墙,给忠于职责的人惹出不少麻烦。我还特别关注人迹罕至的田园角隅,尽管我并不知道约纳斯或所罗门今天会在哪块地干活儿,因为我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我为鲜红的越橘树、沙壤上的樱桃树和荨麻、红松、黑柏树,以及白葡萄藤和黄色的紫罗兰花都浇过水,不然它们会因气候干燥而失水枯萎的。

换句话说,我这样干了很久。这么说一点都不是自我夸耀,因为我对我的工作绝对恪尽职守。

后来,我看得越来越清楚,我的同镇人是绝不情愿将我算作公务员中的一分子的,因为他们绝不会用不足挂齿的薪水再多供养一份闲差。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记的账一直准确无误,也从未被人查对账目,更不要提及付款、结账的事了。但我可以无愧于心地说我的账目准确无误。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心思也一直没有放在那上面。

就在不久以前,一个印第安人到与我相邻的一位著名律师的院子中推销篮子。“您想买篮子吗?”他问道。“不,我们一个也不要。”他是这样回答的。“什么?”印第安人走出院门时情绪激动地叫道,“你打算饿死我们吗?”因为亲眼看见过他的勤勉的白人邻居家境是如此富裕——律师行业与其他行业不同,他们只需串好辩词,再略施小计,便可得到财富、地位和别人的尊重。因此,这位印第安人曾自言自语道:“我也要去做,我就编织篮子去卖,这件事我还能干得。”他以为篮子编好了就能够被那些衣冠楚楚的白人买走,就会获得利润。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必须让人觉得买他的篮子是物有所值,不然他就应该转行去卖别的什么值得别人买的东西了。我也曾编织过一种造型精致的篮子,但我并未将它编织得能激起人们购买的欲望。在我看来,我编篮子并不是为了卖掉它们,所以,我并未编得使人觉得值得去购买。我研究过怎样才能避免这种买卖勾当。众人赞扬并认作成功的生活,只不过是生活方式的一种罢了。我们为什么要去肆意渲染这种生活方式,而将其他生活方式贬至谷底呢?

我渐渐发觉,我的市镇同胞们不大愿意在法院、教会或其他任何地方给我一个职位,我只得自己转向。于是,我把目光投向了森林,那里的一切都为我所熟知,致使我更加义无反顾地想要前往森林了。我决定立即就投身于这种营生,而不必等着资金到位。我去瓦尔登湖的目的,绝不仅限于过节俭的生活,或是过挥霍无度的生活,而是想做些私人的营生。在那里,各种麻烦都会减少到最低限度,我就不会因为缺乏常识和商业才能而做出蠢事来,也就不会导致凄惨地结束我的事业。

起航瓦尔登湖

对于每个人来说,养成严谨的商业习惯是不可或缺的,这也是我希望拥有的。假如你与某个国家有贸易往来,你就得在岸边有个小财会室,它就像设在印度撒勒姆港的某个港口,这样你就可以开展你的业务了。你可以出口这个国家所能提供的物品,比如纯粹的土特产——大量的冰块、松木和少批量的花岗岩。这些都是地道的土特产,你的生意一定会非常红火。

亲自料理各项大小事务,领航员和船长二职一肩承担。既当业主又做保险商,负责买进卖出,还要兼做会计。每封进出信件都要亲自收发,还要日夜不停地监督进口货物的装卸。你好像分身有术,几乎同时出现在海岸的多处地方。在泽西港停靠装卸的船只大多是载货量较大的船,你还要亲自拍发电报,孜孜不倦地与所有驶向海港的船只联系沟通。与远方一个需求量旺盛的市场保持恒久的供货关系,不单要对行情了如指掌,还要兼顾到各地的战争与和平前景,预测贸易和文明的发展趋向,利用一切探险成果,开辟新的航道。在航海技术改进的便利条件下,还要研究航海图,给珊瑚礁、新灯塔和浮标精确定位,致使航海图表一再翻新,而你仍不厌其烦地再三修正。假如计算上有点滴疏漏,都会造成本该顺利抵达一个友好港口的货船撞在礁石上变得四分五裂。还有法国航海家拉·潘洛斯的未知命运更是险象环生。这就要求我们还要紧跟宇宙科学的最新发展,研究一切伟大的发现者、航海家、探险家和商人的人生历程,从有记载的探险家开始,一直追溯至今;最后,还要随时掌握货栈的库存数额,以便明确经营状况的变化。这确实是一件能耗尽人全部精力的辛劳苦役。如此这般的利润和亏损问题、利息问题、扣除花费和预估损耗而后计算添补的问题,全都需要精确无误的数据。这样看来,非得掌握全宇宙的知识才行。

我相信瓦尔登湖会给我的生意带来好运。我不单盘算过它的铁路运输和贮冰的行业,它还能提供多种便利条件,将它公之于众,并非是件好事。瓦尔登湖是个天然良港。你不需要去填平如同涅瓦河畔那样的沼泽,尽管你每到一处都要奋力开拓。传说,涅瓦河一旦洪水肆虐,西风骤起,河水中的冰排就会荡平圣彼得堡。

衣装的重要性

我的生意无须太多资金便可开业。那么,我该从何处弄到这一行必不可少的行头,可给我出了个不小的难题。

服装,无疑是最实际的问题了。我们买服装多半是因为喜好新奇的心理作祟,或是顾忌他人的意见,而不是出于对这些服装实用性的考虑。然而,做事的人要牢记穿衣服的宗旨:首先,是维护生存必需的体内热量;其次,就是在社会环境中遮蔽裸露的躯体。现在,我们可以做一个判断了,不必在衣橱中添置新衣,又可完成必须而又重要的工作。

国王和王后像那些只用来挂洁净衣服的衣架子一样,虽然衣装常常只穿一次,有御用裁缝为他们精雕细琢,然而,他们却从未体味到穿着合体的舒心与惬意。我们大多数人的衣服,渐渐和我们融为一体,打上了穿衣者个性的印记。弄得我们要扔掉它时还常有疑虑,就好像扔掉的是我们的身躯一样,难免有些难舍难分,犹如求医问药,心情是如此郁郁寡欢。我从未因有人身着打补丁的衣服而对他另眼相看,我也确信,人们通常对衣着过分关注——衣着要穿得时尚,起码要干净整洁,还没有补丁,然而却从不去考虑穿衣者是否有健全的良心。

即便你穿着有破洞的衣服,那也只能说明你没有及时缝补,并不能说明其他什么。我有时用这样的方法来测试我熟识的人,谁愿身穿膝盖以上打有补丁的,或者衣服上多出了两条缝的衣服?大多数人的言行表明,他们倘若如此穿着,定会毁了前程。他们宁愿步履蹒跚,也不愿在人前穿着打了补丁的裤子。假若一位绅士意外伤了腿,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他自会救治。但假若他的裤子破了,他绝不会及时缝补,因为他关注的,并不是真正值得尊重的东西,而是那些受人尊重的东西。我们不去认人,却只在乎那些形形色色的衣服和裤子。倘若你把最后一件衣服给稻草人穿上,而你一丝不挂地站在一旁,那么路过之人谁不会先向稻草人敬礼呢?有一天,我正经过玉米地时,认出了穿着整齐的木桩旁的那个农场主,比起上次看见他时,他只是显得经过了更多的风霜雨雪,有些衰老而已。我曾听人说,一条狗会对穿了衣服向它主人的房屋走近的人狂吠,而赤身裸体的窃贼却可以自由穿梭其间,此时的狗只会一声不响地看着。如果人们都除掉了衣衫,又能多大限度地保持他们的相关身份呢,这真是一个有趣的话题!在人人都没穿衣服的情形下,你能否辨认出哪些人是这群文明人中最受尊敬的阶级呢?

周游世界的菲菲夫人在到达俄罗斯时,曾在谒见当地长官之前说,她觉得有必要脱下旅行服装,换上较为正式的服装,因为她身处在一个文明的国度,人们是凭衣装来对待人的。即便在我们这个以民主自居的新英格兰城镇中,谁如果偶然地富贵起来,然后穿着考究、住宅富丽堂皇,他就会受人仰慕。可那些极尽仰慕之情的众人,人数多得不计其数,并且全都是些异教徒,因而还需为他们派去一位传教士。然而,衣装的缝纫是永无止境的,据我看来,一个女人的衣装永远不会有完工的那一天。

凡尘中的桎梏

新近找到工作的人,无须一身新衣去上工。其实对他来说,旧衣服就可以了,那些旧衣服虽在阁楼上放置了较长时间,积满了灰尘,但对穿着无碍。一位英雄穿旧鞋子的时间,倒比他的仆从穿旧鞋子的时间更长——如果说他有个仆从的话。然而人类赤足的历史比穿鞋的历史要久远得多。只有那些赶赴社交晚宴或到法院去的人必须身着新装,而且去不同的场合会频繁地更换不同的服装。但如果是我的夹克和裤子、帽子和鞋子,我穿上它们就适宜于祭拜上帝了,那么这些衣服穿在身上去工作又有何不可?谁也不会把注意力转移到旧衣服上去——他的旧衣服真的是破烂不堪简直要还原成织布的原料了,就是奉送给一个乞丐,也算不上是行善之举,或许那个乞丐会将它送给境遇更糟的人,此举可见他也称得上富有之人了,因为他将衣服送人还可自谋生活。我是说,你得警觉那些需要衣冠楚楚的行当,而并非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假如没有新进之人,新衣服做出来又该让谁穿呢?

如果你着旧衣去做业务,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人们所需求的,通常是有所作为之人,就是常言所说的要事业有成。当我们潜心从事一项事业时,我们便无暇顾及自己的衣着。因为此时的你已不同于旧时,你已脱胎换骨成为新人。躯体焕然一新的感觉,犹如旧瓶装入了新酒。我们更换衣装的季节,如同飞鸟蜕换羽毛一样,必定是在生活中的危急时刻。潜鸟蜕换羽毛会选择幽静的湖畔,蛇蜕皮的情形及蛹虫出茧也不例外,都是机体内孜孜以求地向外扩展使然。衣装之于我们,正如我们表皮的角质或是凡尘中的桎梏。如若不然,我们将会发觉自身是在迷彩色下前行,最终难以避免地遭到自己认知的唾弃和被全人类的摒弃。

我们身穿一件衣服,又穿上一件衣服,宛若寄生植物一样,没有外源添加就不能生存。我们穿在最外面的,常常是轻薄而又花哨怪异的衣服,它与变色龙表皮的伪装极为相近,并非是我们生命密不可分的部分。这里或那里擦破一块,也不会伤筋动骨,更不会危及生命。我们常常穿着的较厚的衣服,被不断地磨损,就像一个细胞的外壁,或是物体的表面;我们的衬衣就是我们的韧皮,或者说是真正的树皮,若要剥下来就要经受撕皮扯肉的痛苦,这是人的要害之所在。我相信,所有的物种都将在不同的季节换上诸如衬衣之类的衣服。一个人若是衣着如此简单,以至于可以在黑暗中触摸到自己,不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吗?那么一个各方面都周密谨慎,而且准备充分的人就会有恃无恐。即使敌人攻占了城池,他也会像先哲那样,赤手空拳地走出城门,而心中波澜不惊。

三件薄衣的用途大致与一件厚衣的用途相当,价廉的衣服也可按顾客能够接受的价格买到。一件厚点的上衣5美元就可以买到,还可以穿上好多年。厚点的长裤2美元一条,牛皮靴1元半一双,夏天的遮阳帽25美分便可购得,冬天的帽子则是每顶62美分,或许更好的帽子是在家自制的,所需的费用微不足道。这样一套用微薄薪水购买的衣服穿在身上自然有些贫穷的味道,但谁敢说向他表示敬意的不是聪明又高贵的人呢?

时装潮流

当我准备定做一件式样别致的衣服时,我的女裁缝正儿八经地告诉我:“现在他们已经不时兴这种款式了。”她的语气中一点也没强调“他们”这个词,好像她引用的是命运女神那超凡脱俗的谕旨一样。于是我发现想要她做出我所需要的款式已经没门了,简而言之,她把我的话视作儿戏,她认定我有点轻率无知。而我刚听到这神示一般的语句,就让自己陷入了一小会儿沉思,并单独强调一遍她语句中的每个词,以便弄清它的含义,并发现“他们”与“我”之间到底有何种亲缘关系,在这件与我密切相关的事情上,他们的权威究竟有多大。最后,我决定用同样神秘的语气答复她,也没有强调“他们”这个词——“你说得不错,他们前一阵子不时兴这个款式,可现在这个款式又流行回来了。”

她并不测量我的性格,而只是测量我的身材,她只量了我的肩宽,好像我是一枚挂衣服的钉子,这种测量有什么益处?我们既不崇拜美慧三女神,也不崇拜命运三女神,流行时尚才是我们真正崇尚的。她不容争辩地打理一切,纺织、裁剪更不在话下。如果巴黎的美猴王戴上了一顶旅行帽,那么全美国的猴子都要竞相效仿。我有时近乎绝望,在这个尘世间,我们办得哪一件事,即使是最简单的事,也要有人鼎力协助才行。

一台马力强大的压榨机会将人们头脑中的旧观念压榨出来,这样他们就难以依靠两条腿站立起来。然后你再瞧瞧,有些人头脑中所滋生的旧理念,是不知何时放入的虫卵孵化出来的,即便是燃起一把大火也烧不尽这些孽根。如若不压榨出这些旧理念,那么我们无论怎样劳作都是白搭。可是我们别忘了,有一种埃及的麦子是由木乃伊传到现代的。

就衣服的整体而言,我们不能盲目地将某国或别国的服饰放在艺术尊崇的巅峰之上。现在的人还是有什么就穿上什么,就像失事的船只上的水手,漂流到岸上找到了什么就披上什么。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迁,相隔一定的距离后,人们都会去嘲笑彼此的服饰。每一代人都会嘲笑上一代人的时尚,然后尽心追求着新的时尚。用现代人的眼光再去看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女王的装束你一定会觉得滑稽可笑,好像他们是食人岛上的大王和王后一样。无论多么华丽的服饰,失去了人体的支撑后都会变得可怜、怪异起来。唯有用严肃的眼睛透视着穿衣人的真实人生,才会抑制住忍俊不禁的喧嚣,还穿衣人一个神圣的真面目。当阵阵腹痛不断向剧中的滑稽小丑袭来时,他身上五彩斑斓的衣衫也会衬托出此时他苦不堪言的感受;当士兵被炮弹击中时,他那件破烂的军装却比一件华贵的紫袍更加绚烂夺目。

新款衣服对各个时代的人都有极强的诱惑力,这种幼稚的、蛮横的趣味使多少人要费力地从万花筒般的世界中找出适合当今这一代人穿着的特殊款式。人们的这种反复无常的趣味,早就被服饰商家们猜透了。两种款式的区别仅仅在于几条丝线的颜色搭配、深浅不同。这种款式被疯抢一空了,另一种款式却摆在货架上无人问津。闲置了一个季节之后,后者又领导了新的潮流,然后销量疯涨,这样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

说到文身,似乎有点野蛮的味道,但这种说法人们并不赞同。说文身并不野蛮,是因为它仅仅深入皮肤而并没有改变什么实质的东西。

人们得到衣服的最佳途径是服装厂,我对这种观点却不敢苟同。美国现在服装厂的作业方式,每时每刻都在向英国同行看齐,这并不足为奇。我耳闻目睹过许多服装行业的事,认为服装厂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使大众穿得更好、穿得更朴实,而只是为了让公司赚钱,这一点毫无疑问。从长远来看,人们总会实现他们的志向的,因此,眼前的失败是暂时的,胜利的曙光会在不远处等待着你。

记事簿里的尖顶小屋

我从不否认,住所也是一种生活必需品。尽管有很多实例证明人们在比这里更寒冷的国度,在没有住所的情况下照样能长久地生活下去。塞缪尔·莱恩曾说:“拉普兰人居住在冰天雪地的北欧,他们身着兽皮,头戴皮帽,夜复一夜地睡在雪屋里,那里天寒地冻的程度足以冻死身穿羊毛衫的露宿者。”他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并在后面补充道:“但是他们的身体并不比我们更强壮。”或许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了没有多久,就发现了住房的便利以及家庭生活的舒适安逸。我想他的话不是要表达对平安幸福的家庭生活的向往,而是想要表达对住所需求的满足。然而,在有些地方,这种说法很是偏颇。在那里,人们一说到住房就会联想起寒冬和雨季,因为那里每年2/3的时间是不需要住房的,只要有一把遮阳伞即可。所以那些说法用在这些地方就显得有些片面了。

一座尖顶的小屋在印第安人的记事簿里代表着他们一天的行程。在树皮上刻着或涂画的一排圆锥形小屋,则显示出他们露营驻扎了多少次。在大自然中,人类的身体并不算强壮健硕,所以他们得缩小自己的世界,用墙壁围起一个适合于他们的空间。起初他们是裸体的,在户外生活的,温暖晴朗的白天,他们愉快地生活着,无比惬意。要是到了雨季和冬天,除去其中艳阳高照的日子不说,若不是人类急忙寻求住所的庇护,也许就会导致自己在萌芽时就夭折了。《圣经》中的亚当和夏娃在没有衣服可穿时,是以树叶遮羞的。人们需要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地方,或者一个闲适之处,保持肉体的热量才能使生命延续,使情感复苏。

我们现在展开想象的翅膀,去重温当时的情形,人类还处于婴幼儿期,有些富有进取心的孩子便爬进岩洞里寻求遮蔽。每个婴孩都在一定程度上重复了这个人类发展史,他们依恋户外生活,即使是遇到了阴雨天和冷天。后来,他们出于人类的本能,玩儿盖房、骑竹马的游戏。谁会不记得孩提时发现了一个岩洞,或是走进一个岩洞的乐趣呢?我们在经历了进化之后仍然继承了原始时代的祖先们对自然渴求的天性。从穴居伊始,发展到用棕榈树叶、树皮、树枝搭建屋顶,编织可以拉伸的亚麻屋顶,搭盖青草和稻草屋顶、木板和木瓦屋顶,直至搭盖石头和砖瓦屋顶。最终,露宿旷野的生活逐渐被我们遗忘了。我们的室内生活已经升华到了更高的境界。居家的炉火离旷野已有相当距离了。如果在白昼和黑夜,我们和天体之间没有任何的东西阻隔;如果诗人在吟咏诗歌时脱离屋脊的阻隔;如果圣人也不在室内居住得如此长久,那我们的生活或许会更好些。洞穴中鸣唱的飞鸟会再上枝头,鸽子的纯真也会摆脱棚笼的枷锁。

如果你想建一座好的宅院,你应该先向精明的新英格兰人学习,以免到头来将自己陷进一座工厂里,或是一座没有阿里阿德涅线团指引出路的迷宫里,或是一座博物馆里,或是一所救济院里,或是一座监狱之中,或是一座华丽壮观的陵墓里。在建房之前,我们要充分考虑建这样的房子是否是必需品。我目睹过潘诺勃斯科特河上的印第安人,就在这镇上,他们住在薄棉布制成的帐篷中,而四周的积雪竟达1英尺之厚。我想,如果雪积得再厚一些,到了可以为他们遮风挡寒的地方,他们必定会十分乐意。以前总想着怎样使我纯真地生活、无拘无束地从事我正当的追求,现在这个问题更困扰我,但所幸,我的麻木让我将它抛到了九霄云外。

每次我走过铁路边时,都会看到一个个装着工具的大木箱,6英尺长,3英尺宽。因此我想到,每一个生活艰难的人只需花上1美元就可以买一只这样的箱子,钻几个孔,至少可以通通空气。无论什么季节什么天气,只要把箱盖关拢,他便可以随心所欲地爱他所爱,他的心灵也可自由放飞了。这个想法并非夸张,也绝不是可鄙的选择。你可以整夜不眠,而且,无论何时起身外出,都不会有人拦阻你的去路,向你索要房租。有多少人因为要付一只更大、更奢华的箱子的租金而一直困扰到死。可是如果他住在这样一只小箱子里,就绝对不会因受冻而死,我一点也不开玩笑。

简朴的生活方式一直遭到人们的轻视,但它也非等闲之辈,绝不会沉默不语。一帮莽撞的家伙,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户外度过,并在户外建起一座座舒适的住宅,所用材料全部取自于大自然。隶属于马萨诸塞州的印第安人的总督戈金曾这样写道:“他们用树皮搭盖屋顶,这样的屋子干燥整洁而且紧密保暖。树皮是树木在干燥的季节脱落掉的,趁着树皮还较青翠时,用粗壮的原木压在上面,使其成为大木片,这是最好的尖顶棚屋……较差一点的圆锥棚屋则是用芦苇编成的草席作为屋顶,也同样严实和温暖,只是不够精美耐用……这些棚屋有60或100英尺长、30英尺宽……我常常住在他们的尖顶棚屋里,其舒适度不比英式的豪宅差。”

他还补充说,他们用来摆放式样各异的器皿的地毯,常常用镶饰着精美花纹的席子来代替,有时还当作壁毯挂在墙上。印第安人已经进步到能够自如地控制通风了。他们在屋顶开天窗,用席子盖在天窗上,控制开关是一根绳子。最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尖顶棚屋构建起来只需1~2天的时间,而且只需几个小时便可拆除,然后又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装好。每一户人家都拥有整座棚屋,或者众多房间中的一间。

文明人住宅的怪圈

在进入文明社会之前,每个家庭粗鄙而又简单的需求,就是只要拥有一处好住所便可以得到满足。可是我想,我下面要说的话还是恰如其分的:虽然天上的飞鸟都有鸟巢,地上的走兽也有洞穴,野蛮人也有他们的圆顶棚屋,但在现代的文明社会中,大部分家庭还居无定所,并且只有不到半数的人居有定所。

经济越发达,文明程度越高的国度或城市,拥有自己的房屋的人数越少。大多数人若要有个栖身之所,就要每年支付高额的租金。可是足够买下印第安人一个村子全部的尖顶棚屋的钱,在城市里用作租金却远远不够。在这里,我无意将租房住与拥有住房两者之间做一个优劣的比较,但显而易见的是,野蛮人可以花极少的钱拥有自己的住所,而文明人是因为其财力有限,不足以购房才租房住。有人会争辩道,只要付得起租金,穷困的文明人也会拥有一个住所,与野蛮人的尖顶棚屋相比,这住所就像王宫一样富丽堂皇。每年只要支付几十或几百美元,这是乡镇的一般价格,他就有资格得到经历了无数世纪完善至今的宽敞住房,房间内设施齐全,应有尽有。洁净的油漆和墙纸、朗福德壁炉、泥灰墙、软式百叶窗、铜质的水泵、弹簧锁、方便宽敞的地窖,还有其他许多东西。然而,这一切究竟做何解释呢?通常被称作“贫穷”的文明人能坦然地安享这些东西,而在生活中自认为富足的野蛮人却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文明标志着人类社会的进步,也说明人类的生活条件得到了真正的改善。换言之,就是不用花高价就能建造更好的住房。在这一地区,购买一座普通房屋大约需要800美元,这相当于一个普通劳动者10~15年的积蓄。积蓄这笔钱时,不但要省吃俭用,而且还得没有家庭负担才行。如此一来,通常他要耗掉大半生的时间,才能挣回他的一座“尖顶棚屋”。假如他仍然是租房住,也只是在两难之间做出了一个不确定后果的选择。在这样的境遇下,野蛮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他们会用简陋的尖顶棚屋去换取一座华丽的王宫吗?

贫穷的根源

生活富庶的人大多拥有几处多余的房产,有人猜测,他们是为了未雨绸缪,备作不时之需。但我认为对于个人而言,这种益处,主要是为他支付将来的丧葬费而已。但或许,人还不需要自我安葬。可是,文明人与野蛮人的重要区别就在于此。而且毫无疑问,为了我们得到益处,有人曾设计出文明人生活的某种体制,在这种体制中,种族的生活日渐完美,而个人的生活却被极大地损害了。我希望,在当今要获取这种益处就要做出相当的牺牲。但是,我们也可不做出任何牺牲就得到益处。你说贫困总是对你纠缠不休,或者父亲吃了酸葡萄,孩子感到口中酸水直流,人们对这些话应做何理解呢?

“主耶和华说,我以我的永生起誓,你们在以色列必不再用这俗语的因由。”

“看啊,世人都是属我的,为父是怎样属我,为子的也同样属我,犯罪的终死亡。”(编者注:这句话出自《圣经》旧约中的《以西结书》)

康科德的农夫们是我的邻居,他们的家境至少在小康阶级。我发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辛勤工作了20年、30年或者40年了。他们都以成为农场的真正主人为目的,这些农场通常是办理了贷款抵押而留给他们的遗产,或者是借钱买下的。购买农场的总价中有1/3相当于他们的辛苦劳作,但他们一般难以还清这笔借款。确实,抵押贷款往往还高于农场的原价,这样就使农场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但最终还要有人来继承它,正如继承人自己所说,他和这个农场是血脉相连的。我的财产评估员询问此事时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不能不假思索地说出几个无债一身轻的农场主来。如果你想对这些农场的实际情况有所了解,那么你就得去他们办理抵押贷款的银行问个清楚。实际上,能够靠劳动所得来偿付他的农场欠债的人寥寥无几。我觉得在康科德找3个这样的人都很难。

说到商人,成功的寥寥无几,绝大部分是注定要失败的,农夫的情形也莫过于此。对于商人的落败,有人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绝大多数商人的落败都是因为不信守诺言、不遵守合同,而并非亏本,换句话说,他们不守信用,致使他们的信誉跌进深谷,然后生意就会变得很糟。而且说不定上面所提到的那几个寥寥无几的幸运的灵魂,将来也可能陷进泥潭不能自拔,也许比起那些老老实实的商场败将,他们破产的情形会更惨不忍睹。破产、欠债不还,都是一块块跳板,我们的大部分文明就在此基础上一跃而起,而野蛮人则是站立在饥饿这块没有弹性的木板上。不过,米德尔塞克斯牲畜展示会每年照旧开得很热闹,场面盛大,似乎农业的前景一片光辉灿烂。

农夫们解决生活问题的方式,似乎比问题本身更为复杂。为了找到他们的鞋带,他们会趁机查遍整个牛群。他们运用娴熟的技巧,用细弹簧精心设下一个陷阱,将安逸和独立性收入囊中,他们刚要抬脚走人,没料到自己的脚却落入了自设的陷阱之中,这也是他们贫穷的根源所在。而且由于类似的缘由,我们全部贫穷不堪,即便有奢侈物件围绕我们,我们的安逸也不及野蛮人安逸的千分之一。英国诗人乔治·查普曼吟唱道:

这虚假的人类社会——

——为了追寻尘世的宏伟

天堂的乐趣稀薄得像空气。

得到了房屋的农夫们并未如愿地变得富有,反而更加贫困潦倒,因为房舍占据了他们所有的思想。按照我的理解,嘲弄与指责之神莫墨斯曾说过一句十分经典的话,来反对智慧女神密涅瓦建造的房屋,她说:“你避不开恶劣的邻居,是因为你没有建造可以移动的房屋。”或许还可以加上一句:“我们的房屋建造得如此不便于利用,我们不是居住在其中,而是被幽禁在其中,至于那避不开的恶劣的邻居,不是别人,就是可鄙的‘自我’。”我知道,在这个镇上至少有一两家人,几乎是在一生的时间里,一直渴望将他们在城郊的房屋脱手,好搬到乡下去住,可是始终不能如愿以偿。看来魂归西天的那一刻,他们才能恢复自由。

虽然大多数人最终能够如愿以偿地占有或租用这些经过改善的现代房屋,但在文明改善这些住屋的同时,文明却没有改善居住在房屋中的人。文明已经造出了宫殿,但是文明不能轻而易举地造出国王和贵族。

与野蛮人相比,如果文明人的追求并不高贵,如果他只是将一生中的大部分光阴用作获取粗俗的必需品和安逸的生活,那么,他住得即使更胜一筹,又有何用呢?

文明的溃疡面

在文明社会中,那些贫穷的“少数人”的生活状况又是如何呢?或许我们会发现,他们中的某些人的境遇表面看起来要在野蛮人之上,而另一些人的境遇也许会更糟。一个阶级的奢华全依赖于另一个阶级的贫困才得以维持。一边是富丽堂皇的王宫,另一边则是救济院和“沉默寡言的穷苦人”。不计其数的劳工为法老建起了宏伟的金字塔,而他们却只能以大蒜充饥,甚至在死后连个像样的葬礼都不会有。刚修建好王宫上飞檐的泥水匠在夜色中归家,那个家也许还不如尖顶棚屋体面呢。

下面的这个说法是荒谬的:在一个文明随处普及的国度,大部分居民的境遇并没有下降到比野蛮人还糟糕的地步。我此处所指的是那些生活条件恶劣的穷人,那些生活得恶劣的富人先暂且不说。要弄清这一点,我觉得不必看得太远,只消睁眼看看铁路两旁破烂的棚屋就会令人触目惊心,这些都是文明中没有改进的部分。我每日散步之时,都会看见人们进出这肮脏棚屋的身影。整个冬季都要将门大开,为的是让光线照进去,那里面看不到取暖的柴堆,那些奢侈品只存在于泡沫里。男女老少的身躯由于长期在寒冷的凄苦中蜷缩一团,已经永远不能恢复原状了,并因此影响了肢体和器官功能的发育。

我们理所当然地应该关注这个羸弱的群体,这个时代最卓越的工程都是由他们完成的。在英格兰这个世界大工场中,每个生产企业的操作工们的生活状况都大致如此。另外,我还可以给你讲讲爱尔兰的情形。在地图上,它是作为白种人的开拓地而标识的。将爱尔兰人的身体状况与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或者南海岛民或者任何尚未被文明沐浴过的野蛮人比一比吧。我毫不怀疑,这些野蛮人的统治者与一般文明人的统治者是同等英明的。他们的现状足以证明文明还附带着肮脏的污浊秽臭。现在,我几乎不需要再提到我们南方各州的劳动者了。他们生产出了我们国家的主要出口产品,而他们自己也成了畅销南方各州的主要产品。接下来,我想说说生活境遇中等的人。

一座房屋算什么?这是多数人从未考虑过的,尽管他们没有必要贫困,实际上却终生贫困,因为他们认定应当拥有与邻人一样的房屋。比如一个人只穿裁缝制作的衣服,无论什么样的衣服,或者逐渐抛弃了棕榈叶做成的帽子或土拨鼠皮制成的软皮帽。但他仍然对生活抱怨不迭,认为生活对他不公平,因为他的资产不够买一顶皇冠。

我们能够运用智慧建起一座更为便利、豪华的房屋。但所有人都承认,现有的房屋我们无力购置。我们仍要研究如何获取更多的东西,而不能满足于蝇头小利。难道这些可敬的公民就如此庄重地言传身教,教导年轻人在他们终老之前,必须备下若干双漂亮鞋子和若干把雨伞,还有空无一人的客房,来款待他那尚未到来的宾客吗?我们的家为何不能像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的家那样简单实用呢?

被我们尊称为神灵的天堂信使就是那些民族的救星,他们给人类带来神灵赐予的神品。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哪一个仆从会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更别说还有满满一车的时髦家具了。倘若我赞同以下说法,那又如何呢——那不是一种异常的赞同吗——这种说法就是假如你们在品德和智慧上优于阿拉伯人,自然,我们的家具也会比他们的更复杂,我们的房间被塞满的家具弄得脏乱不堪,一位优秀的家庭主妇为家具打除灰尘忙得不亦乐乎,但是清晨的工作仍是千头万绪,没完没了。清晨的工作啊!在赤色的初现的曙光中,在尼罗河畔的曼侬雕像发出美妙动听的乐音里,世上的人该怎样做呢?

我的桌子上放着3块石灰石,我惊恐万分地发觉,我心灵上的灰尘还未来得及擦拭,却还要日日去擦拭它们的灰尘,于是我憎恶地赶紧将它们抛出窗外。到如今,我还不配拥有一个装满家具的房间。我宁愿坐于露天之中,因为青青草叶之上一尘不染,除非人类将它们玷污了。

奢华生活之累

成群结队的人盲目地追随着骄奢淫逸之人创设出的时髦花样。一个旅人,投宿进所谓最豪华的客房里,他立即就会发现酒店的服务人员将他当作萨达拿帕鲁斯国王陛下来盛情款待,若是他接受了他们的盛情款待,而且被醉得飘飘然,那么他的男性精神就会杳无踪迹。

我想,我们宁愿花更多的钱去装饰火车车厢,而忽视了火车的安全性和简便快捷。结果安全性和简便快捷不值一提,车厢倒变成了一个时髦的客厅,有软垫睡椅、土耳其式的厚卧榻、遮阳窗帘,还有那些来自东方的稀有物品——我们将它们移植到了西方。这些物件,本是帝王的六宫粉黛、伊斯兰王宫中的妻妾发明的,那可是约拿单(《圣经》旧约中记载的一个人物,是以色列第一位由上帝耶和华膏立的国王扫罗的长子)闻其名也会害臊的东西。我宁愿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属于我的橙红色的大南瓜上,也不愿挤坐在天鹅绒的软垫上;我宁愿在大地上驾驭一辆破牛车,悠闲自在地游荡,也不愿乘坐豪华的私人专列,呼吸着乌烟瘴气,奔向天堂。

原始人衣不蔽体,过着朴素的生活,显然有这样的益处——他们自始至终只是一个大自然的过客。他们吃饱睡足,便可起身四处旅行。可不是嘛,他们居住在苍天的帐篷之中,或者在峡谷中穿行,或者在平原上嬉戏,或者身居高山之巅。但是,天哪!人类已经变成了自己发明的工具的工具了。独立自主、饥饿时就采摘鲜果食用的人变成了一介农夫,而那个在树荫下纳凉的人却当上了管家。我们现在已定居在大地之上,不用在夜间宿营了,但已然忘却了天空。我们虔诚地信奉基督教,却仅仅把它当作改善农业的方法,我们在建好豪宅时,却也同时在为自己修建坟茔。

被称为最杰出的艺术作品,都表现着人类在这种境遇中为了自我解脱而奋力拼争的壮举。但我们的艺术效果只是为了将这种卑下的遭遇渲染得更舒适一些,却因此把更高的艺术境界丢入了角隅。其实,在这个村庄里,精美的艺术作品没有立足之地。即便有一件传世之作,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住所和我们的街道,也不能为它提供一个恰当的陈列之处,悬挂画幅的铁钉和摆放英雄和圣贤的半身雕像的架子根本无处可寻。

当我偶然想起我们是如何建造房屋的,又是如何支付钱款、拖欠钱款的,住户的经济状况、房屋维护费用又是何种情形时,我变得困惑不解——我很惊奇造访者在赏玩壁炉架上那些精美的小摆饰时,为何地板不在他的脚下坍塌,好让他径直坠入黑暗的地窖中,砸在紧实而非虚幻的地基上。我看到世人正向富裕而又优雅的生活跳跃,我对粉饰生活的艺术品素不欣赏,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世人的奋力跳跃上。我记得游牧的阿拉伯人创下了人类单凭肌肉所能达到的最高的世界跳高纪录,据说他们能平地起跳达25英尺之高。没有人为的支撑,即使跳得再高,最终也还会被万有引力拉回地面。

我想向那些不大体面的产业主提些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谁喂肥了你们?你们是位于大多数的商战败将之列,还是跻身于极少数的成功人士之中?答复了我的提问之后,或许我会去瞧瞧你们的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珍玩,鉴赏一下它们的装饰风格。车子套在马的前面,既不美观,也不实用。我们在用华丽的饰品装饰房屋之前,必定要刮去一层墙壁,我们的生命也是如此,要以完美的家政服务和美好的生活作为底子。因为户外没有房屋,没有管家,所以美好的生趣应该在户外培养。

先辈的节制

在《神奇的造化》中,威廉·约翰逊曾谈到这个镇上的首批移民,他们与他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他告诉我们:他们在山脚下的第一个庇护所就是自己亲手挖掘的洞窟。他们将泥土培在高高的柴堆上,在最高的一边,生起了火,浓烟滚滚,烘烤着泥土。他们没有为自己建造房屋,他说道:“直到上帝赐福,我们在大地上收获粮食,供他们果腹,当然,第一年歉收。我们不得不在一季里长期将面包切得很薄,省着点儿吃。”1650年,新尼德兰州的总督用荷兰文写过一封公函,向准备移民到这里来的人转告详情:“在新尼德兰,初到此地的人们没有能力去建造房屋。他们在地上挖出方形的坑,像个地窖的样子,六七英尺深,长宽则随便他们,然后把平整的木板镶嵌在土壁上,用树皮或另外一些材料塞住缝隙,这样能挡住泥土脱落。地板是用木块铺成的,还用木板造了天花板,原木架起的斜梁屋顶,上面覆上树皮和青草皮,这样既干燥又保暖,一家人可以其乐融融地住上二三年,甚至四五年。可想而知,这样的地窖还隔出了若干单间,这就取决于家中的人口多寡了。在殖民初期,新英格兰的贵族们也都住在这样的地窖中。原因有两个:其一,不建房屋是为了节省时间,以免下一季口粮不足;其二,为了不使他们从祖国招来的大批劳工感到没有指望。仅仅三四年的时间,这片土地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是良田、豪宅,花费都在千元之巨。”

我们的先辈采用这样的做法,可见其谨慎小心,他们的原则似乎是以满足迫在眉睫的急需为首要。现在更为急迫的需要得到了满足,可是,一想到为自己建一座豪宅,我就垂头丧气。老实说,因为这乡村之地还没有融入人类文化的氛围之中,我们便不得不将精神面包切得更薄,似乎比先辈们更节省。我并非是说,一切建筑装饰哪怕是最简陋的阶段也不必完全忽略。我的意思是,可以将我们的房屋与我们生活的极其相关之处弄得美观一点,就像壳类动物的外壳一样,但不要过分美观。我曾见过一两座房屋的装饰,真是华贵至极啊!

当然,不可能退化到仍去住窟洞、住尖顶棚屋或身披兽皮的地步。而且接受人类的发明和工业提供的便利会使生活境遇更好一些。在我的乡居之地,木板、屋面板、石灰和砖块要比适宜居住的洞穴、整根的原木、足量的树皮或上好的黏土抑或平滑的石块更容易得到,也更廉价些。在这方面,我可算得上是内行了,因为我熟知理论,也能熟练地操作,可谓理论与实践的完美结合。倘若我们再聪明一点,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些原材料,使得我们比当今的首富还要富有,从而让我们的文明庇佑我们。文明人不过是经验更丰富、智慧更高的野蛮人。现在,我要把我的实验讲给诸位听。

建造木屋纪实

早春三月,我借来一柄斧子,在准备建造森林小屋的瓦尔登湖畔的森林中开始砍伐如箭杆般高耸的白松树,它们有些还是幼松,正好当作木材派上用场。创业伊始,不东挪西借总是有些困难的,但这也是一条便捷之路,使你的友邻对你的事业产生兴趣。斧子的主人,在决定借给我斧子时,叮嘱我说这是他的掌上明珠,不过我归还他时,斧子却比原来更锋利了。

我选择在一个令人愉悦的山坡上干活。透过松林我可以望见湖水,还可以望见林间的一小块儿空地,小松树和山胡桃树正现出勃勃生机。湖水凝成的冰面,尚未完全消融,仅有几处融化开了,色泽黝黑,逐出湖水,我在那里挥汗如雨时,还飘过几场春雪。但当我从林中走向铁路,走向归家的途中时,透过蒙蒙雾气,可见黄沙丘若隐若现,向远处延伸开去;而铁轨也在春色的艳阳中发出亮光。而且,我听到云雀和其他的鸟雀在林间鸣唱欢聚,来陪伴我欢度新的一年。那是个愉快的春日,蛰居的生命开始复苏,郁闷的冬日也与冻土一起迅速消融。

一天,一向结实的斧柄脱落了,于是我就砍了一节葱绿的山核桃木削成了一个楔子,用石头将它敲紧,再把整个斧子浸在湖水中,让木楔吸饱湖水,填满缝隙。这时我看见一条花蛇窜入湖水中,它悠然地躺在湖底,似乎还未从冬眠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它与我相伴的时间远不止一刻钟。

我由此想到,人类停留在现今低级而原始的状态,大概也是冬眠的原因吧。然而,倘若人类感受到春中之春的轻拂而被唤醒,他们必定会跃升到更高级、更灵妙的人生中去的。

很久以前,我在霜天的清晨,于途中偶遇一些蛇,它们的蛇身还有一部分仍旧麻木而僵硬,正等待着阳光来唤醒。4月1日,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着大地,冰雪融化了,这天的清晨被浓浓的雾气笼罩着,我倾听到一只离群的孤雁在湖上哀鸣,宛如雾的精灵。

我便一连数天,伐倒白松、砍削横木、支柱和椽木,挥舞那把窄小的斧子,并没有值得心动的感慨,只是自我放歌——

人们自夸无不知晓:

瞧啊,他们已展翅逃掉——

百般的艺术和科学啊,

不过是千般的技巧;

只有吹拂的风儿,

才是他们全部的知晓。

我将主料加工成6英寸见方的木料,大部分的间柱只砍去两边,椽木和地板只砍去一边,余下的几边留着树皮,它们的笔直程度绝不亚于锯子锯出的木料,而且更为结实。每一块木料上我都仔细地凿出了榫眼,在头部也削出了榫头,此时我借到的另一些工具就有用武之地了。

由于林中树木高大,所以森林中的白昼很短。不过,我通常带去面包和黄油当作午餐,在中午时还可顺便阅读用来包饭的报纸。我坐在新伐的青松上,享受着浸满松脂清香的美味,真是十分惬意!在我完工之前,松树已然成了我亲密的伙伴。尽管我砍伐了几棵,却并未与它们结下仇冤,反倒愈加亲近了。有时,林中的漫游者被我的伐木声吸引过来,然后,我们就踩着碎木屑和碎木片高谈阔论一番。

我自制的屋架在4月中旬就已完工,已经可以立起来了,我一直在按部就班地干活儿,并不急于赶工。詹姆斯·柯林斯是一个在菲茨堡铁路上工作的爱尔兰人,我为了利用现成的木板,买下了他的小木屋。詹姆斯·柯林斯的小木屋建得可算是不同凡响,我去找他时,他恰巧不在家。我在屋外闲逛,因为木屋的窗子又高又深,所以在屋内的人并未看见我。屋子很小,有个三角形的尖顶,其他没什么值得一看的,屋子的四周垃圾堆得有5英尺高,简直是肥料堆,屋顶虽然被太阳晒得焦脆而且还严重变形,但也算是最完好的部分了。屋子没有门板,在门框下,有一条鸡群常年嬉戏通过的通道。柯林斯夫人把我请进屋内随便看了看。

我走进去,母鸡也尾随我踱进来,屋子里黑乎乎的,大部分地板也脏兮兮的,潮湿发黏,并且还在晃动,四周的木板也不齐整,不能搬动,一搬就裂。她点亮一盏灯,指给我看木屋内的屋顶和墙壁,还有延伸到床底下的地板。她提醒我不要踏进地窖半步,因为那是个2英尺深的垃圾坑。照她自己的话说,头顶上是好木板,四周也是好木板,还有一扇好窗户——原来只有猫从那里进出的两个方框。

屋内陈设简单,有一只火炉、一张床和一个可坐的地方、一个就在那里出生的婴儿、一把绸布遮阳伞、一面镀金的镜子,在一块橡木上还有个式样别致的新咖啡磨,这就是我看见的全部了。这时詹姆斯回来了,我们的交易当即谈妥,当晚我就付了4美元25美分,他明早搬走,不再将木屋卖与他人,翌日6点钟我就是木屋的主人了。他叮嘱我早点来,以防别人预先在地租和燃料上提出某种数目含糊而又绝不公平的要求,这算是我唯一的麻烦了。第二天清早我在路上遇见了他们一家,一个大包裹,他全部的家产都在其内了——床、咖啡磨、镜子和母鸡,但是猫除外,它跑进林中,做了一只野猫,后来被捕捉土拨鼠的铁铗夹死了。

就在这天早晨,我将小木屋拆了,拔除了钉子,用小推车将木板运到湖畔,将它们摊在草地上,让太阳再把它们晒干,恢复原状。在我推着小车行走在林间小道时,一只早起的画眉送给我几声清脆的乐音。年轻人帕特里克幸灾乐祸地告诉我,那个爱尔兰邻居趁我装东西的间隙,将仍可一用的钉子、直钉、骑马钉和大钉等统统收入囊中。待我干完活儿回到这小木屋时,我看到那爱尔兰人站在那里,满不在乎地昂着头,得意扬扬地看着这一堆废弃物。正如他所声称的,已经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了,这件拆迁小事犹如众神从特洛伊城废墟上撤离一般不足挂齿。

我自己动手挖了一个地窖,在一个向南倾斜的小山坡上,一只土拨鼠也曾在这里挖过它的洞穴。我清除了漆树和黑莓的根以及植物在土壤深处的残留物。我的地窖一直挖到了沙土层6英尺见方,7英尺深的地方。我可以在里面贮存土豆,即使再冷的冬天也不会冻坏。地窖的四壁是倾斜的,也没有砌上石块,但太阳是从不会照进来的,因此,沙粒还不至于滑落下来。做这些工作仅仅耗费了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对掘土有一种特别的愉悦感受,因为几乎在所有的纬度上,人们只需挖到地下,就会得到同样的温暖。即使在城中,最豪华的宅院里仍可找到地窖。宅主在里面像古人一样贮藏他们的块茎植物,即使经历了时代的变迁,当地面上的建筑变为废墟的时候,后人还是会在地面发现地窖的遗迹。其实房屋,也仅是洞穴入口处的豪华装饰而已。

5月伊始,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我的小木屋也快要竣工了,几位熟人帮我把屋架立了起来。请他们帮忙其实本无必要,我只是借机与乡邻增进感情。将屋架立起来,最荣耀的人莫过于我了。我确信,某一天众人还会来帮我竖立起更高的屋架。7月4日是个良辰吉日,我选择在这一天搬进了我的新居。这时屋顶的木板刚刚钉牢,木板四边都削薄了,恰好重合,保证以后不会漏雨。在钉木板之前,我已砌好了一个烟囱的地基,所用石料取自瓦尔登湖边,足有两车之多,然后我用双臂把它们搬上山。在秋天需要生火取暖的时候,我才把烟囱装好。在这之前,我一直在户外做早餐。我以为这种方式比通常的方式来得更简便、更快活些。假若面包尚未烤好就刮风下雨,我会用几块挡板遮住风雨,自己也会在挡板下,照看我的面包。就这样,我度过了许多惬意的时光。那些日子,我忙得不亦乐乎,哪里还会有读书的时间,可是地上的几张废报纸、一些单据或者桌布,都能给我带来许许多多的乐趣。我想,阅读《伊利亚特》的妙处也不过如此吧。

建筑随想

大家在建房之前考虑周全是十分必要的。比如说,先考虑一门、一窗、一个地窖,或一间阁楼在人的天性中有着怎样的根基,除非你急需或找到一个推托不掉的理由,不然你永远不要去建什么上层建筑。一个人搭建他自己的房屋,与一只飞鸟筑巢同样合情合理。有谁知晓呢,如果世人都凭借自己的双手去建造自己的住房,又足够简朴而诚实地以食物养育自己和家人,那么美妙的诗歌一定会在全球大放异彩,正如鸟儿在忙碌不停时,歌声会传遍世界。可是啊,我们事实上就像八哥和布谷鸟,它们占据了别的鸟禽筑起的巢用来下蛋,那叽叽喳喳刺耳的乐音怎么能让人驻足聆听,并且心生快乐呢?

难道我们要永远将建筑的快乐丢给木匠师傅独自享受吗?在大多数人的经历中,建筑又占了几成的比例呢?我每次散步时,都未见任何一个人从事为自己造房这么简单而又自然的活计。我们同属于一个群体。裁缝、牧师、商人、农夫都不是孤立生存的,他们或多或少都与其他人发生着关联。这种劳动的分工何时才算完事?毫无疑问,他人也会替我着想,但若他的思想,是以阻止我的思想为目的,那就太令我失望了。

在任何一个国度里,都有一种人被称作建筑师,我听说一个建筑师是这样的:他想使建筑物上的装饰具备一种真实的核心,一种必要的存在性,因而它们有一种美感,好像是奉了神谕一般。我对他的观点并无异议,不过他只比业余美术爱好者精明一点。而且这个建筑学上多愁善感的改革家,他首先从飞檐着手,而不是从基础开始。他一味地想着怎样将真实的核心放在装饰中,如同在糖拌梅子中添加进一粒杏仁或一粒香菜籽。我倒认为吃杏仁不加糖更有益处,但是那些真正的居住者为何要对房屋大肆粉饰而不顺其自然呢?有哪个聪明人会认为装饰只是外在的,仅属于皮毛的东西?认定乌龟生有纹饰的龟壳,贝类生有珠母的光泽,就像百老汇的居民拥有三一教堂一样还要订立什么合同吗?一个人与他自己的房屋建筑风格关系不大,如同乌龟与它的龟壳不太相干一样。士兵在百无聊赖时,不必将他们士气的精确色彩涂在旗帜上,敌人自会明了。照我看来,这位建筑师似乎身在飞檐之上,与居住者私语他那模棱两可的真理,其实居住者早已心知肚明了。

我所看过的建筑之美,是由内向外而渐渐萌发的,是从居住者的需求和秉性中萌发的,所以真正的建筑师就是居住者。居住者下意识的真实感受和高贵气质,是美感的发源地,至于外表,从来不需要考虑。这种有增无减的美感如果注定要产生的话,那他们已于浑然不觉中拥有了生命之美。在我居住的国土上,画家们认为生趣最浓的住宅恰好是普通穷困人家居住的朴实无华、卑微简陋的木屋和农舍。房屋的诗情画意,不只体现在别致的外壳上,更重要的是体现在别致外壳下生活的居住者的人生之中。同样富于生趣的,还有市民们在郊外搭建的箱形木屋。他们的生活朴实无华,他们的住所没有刻意追求矫饰的风格。

多数建筑上的装饰大多华而不实,一阵9月的秋风便可将其吹落,仿佛吹落借来的羽毛一般,对鸟儿本身毫发无损。不需地窖来窖藏橄榄和葡萄美酒的人,简陋的小屋也一样能过活。假若在文学作品中,也同样讲究风格的装饰,如果《圣经》的编撰者,也如教堂的建筑师那样耗费大量的时间粉饰飞檐,情形又会如何呢?那些美文和美艺,还有它们的教授就是这样矫揉造作的。确实,人们当然会关心这几根木棍是斜放在上面还是放在下面,他的箱子要漆成什么颜色,他将它们斜放好了,箱子也漆上了颜色,这样还是很有象征意味的。严格地说,他斜放好了木棍,给箱子漆上了颜色,可是这时,灵魂与躯体分离了,那么,他的举动与建造自己的棺材又有何不同呢?这样说来,“木匠”只是“做棺材的人”的别称罢了。

有人说,如果你对生活失去信心,或者麻木不仁时,那么就抓起你脚下的泥土,将房子抹成土色吧。他说这话时,一定是指他要在里面辞世的那个狭小的屋子。抛一枚铜币来做抉择好了,他一定是极其闲暇的。为何你要抓起一把泥土呢?难道用你自己皮肤的颜色来粉饰房屋不好吗?让它为你变得容颜苍白或是面色绯红,这不失为一项改进农舍建筑风格的好点子!假如你已为我备好了这种装饰,那么我一定会采用它们。

木屋材料明细账

天气渐冷,转眼间进入深秋了,此时我将准备好的烟囱装好。在屋子的四面钉上了薄木板,因为这些地方已经不能挡雨了。那些薄木板是从原木上砍下的,虽不完美却很苍翠,我还得用刨子将木板的侧边刨平。

这样,我就拥有了一个既温暖又干爽、钉好了木板、抹上了泥灰的木屋。10英尺宽,15英尺长,立柱高8英尺,有一个阁楼和一间小厨房,房屋的四面各有一扇大窗,两个通气门,房子末端的大门正对着砖砌的壁炉。这座小屋的准确耗资,是按所用原材料的一般价格计算的,因为木屋是我自己亲手建造的,所以人工费用尚未统计,具体数字我会如实列出来。我之所以给出一个明细账,是因为极少有人可以准确地报出建造他们房屋的最终花销,而能够报出建房的各种建材单价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木板(多是旧木板)8.035美元

1000块旧砖4.00美元

屋顶和墙板用的旧木板4.00美元

板条1.25美元

壁炉用铁条0.15美元

2扇旧窗带玻璃2.43美元

2桶石灰(买贵了)2.40美元

钉子3.90美元

铰链和螺丝钉0.14美元

毛绳(买多了)0.31美元

门闩0.10美元

粉笔0.01美元

搬运费(大部分自己背)1.40美元

合计28.125美元

我建屋用的全部材料的费用都在其中了,至于原木、石块和沙子,都取自大自然,当然是免费的,这是在公共地带占地建房享有的权利。我还盖了一间侧屋,用的都是建木屋的剩余材料。

如果花费不多,又令我像建这座木屋这样心情愉悦的话,我还想为自己建造一座康科德大街上最宏伟、最豪华的房屋。

放谈大学教育

通过自己建造房屋我发现,一个没有栖身之所的学生每年支付的房租足够建一座能够终生受用的房屋。如果说,我有自我夸赞之嫌,那也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我是为人类自夸而并非为我本人自夸。我的缺点和前后自相矛盾之处,丝毫不会影响我言论的真实性。纵使我有很多伪善和矫饰的一面,这犹如难以从麦粒上脱离的麦麸,但我也同他人一样深感内疚。我还是要畅快地呼吸,挺直腰杆做真正的自己,这对我的道德和肉体来说都是极大的快乐。因而我暗下决心要竭尽全力地为真理呐喊,决不忍受屈辱给魔鬼做代言人。

在剑桥学院,一个学生每年所支付的住宿费就达30美元,房间比我的木屋稍大一些,那家公司还在一个屋顶下接连建了32个房间。他们倒是财源滚滚了,居住者却要忍受住在4层楼上的诸多不便和噪声。我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我们在这些方面多想想,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很多人都不再需要更深层次的教育了,这样就不必再为筹齐学费而烦恼了。在剑桥学院或其他的学校,学生们为了获取必要的便利,以自己或他人的生命为代价。如果我们付出的生命代价只及原有的十分之一就能将这类事情处理好,那么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学生最需要的教育,绝非是收费最贵的。例如,学费在这一学期的费用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如果学生与同时代中最有教养者的交往而得到了更为有价值的教育,那么就不需要付费。要建立一所学院,通常首先要筹到一笔较大数量的捐款,然后盲目地按照劳动分工的原则,分到不能再分为止。这个原则应是极其谨慎地遵从了一个顺序:招揽了一个承办这个项目的总承包商来,然后再由他去雇佣爱尔兰人或其他劳工,而后便可奠基开工了。然后招进的学生们得让自己适应这里的一切,最终,为了这个错误的策划,一代代学子要源源不断地支出学费。我认为,对于学生或者那些希望从学校中受益的人来说,如果想让情形更好一些,就应该自己为学校奠基。

按制度规定,学生们得到渴求已久的闲暇和安逸,他们逃避了人类必需的劳动,获得了“卑鄙”而又“无益”的闲暇。而且他们也根本领略不到这种闲暇带来的优势,不会去利用这种闲暇。“但是,”有人说,“你该不是主张学生学习不用脑而用手吧?”这实在是个误解,我的本意不完全是这样,对于我的主张他该好好想想。我的本意是学生们不应把生活视作游戏,或者只是呆板地研究人生,人们花费了昂贵的代价供他们求学,他们应当自始至终都热忱地生活。年轻人若不立即投身于生活实践中去,怎么能更好地去研究人生呢?我想,这种生活的经历就如同数学一样能磨炼他们的心智。比如说,如果我希望一个孩子懂得一点艺术和科学,就不会照老一套办。老一套的办法就是将他们送到教授那里,教的五花八门,练的种类繁多,但唯独学习不到生活的艺术——只是通过望远镜和显微镜来观察世界,而不会用肉眼直面世界;学习了化学,却不懂面包是如何做成的;学习机械学,却不会开动机床;发现了海王星的卫星,却没有发现自己眼中的微小尘埃,更没发现自己也是一颗流浪的卫星;在一滴醋里观察怪物,自己被怪物缠身却浑然不觉,其实自己就要被吞噬了。

如果一个孩子亲自去矿山开采出铁矿石,又亲自去炼铁,同时将书本上的相关知识活学活用,最后制作出一把折刀。而另一个孩子在冶金学院学习冶金技术,同时又收到了他父亲送他的一把罗杰斯牌的折刀。一个月下来,试想哪一个孩子会掌握冶金技术呢?用折刀划破手指的又会是谁呢?

真叫人吃惊,我离开大学时,居然有人称我已学过航海课程了——其实,我只要到港口去走马观花一趟,这方面的知识就能轻易得到。即使是贫穷的学生,也要去听政治经济学,而生活的经济学,即是哲学的同义词,甚至没在我们的学院中正正经经地教授过。结果就是:父亲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债务中,其原因就是儿子正在研究亚当·斯密、李嘉图和萨伊的经济学说。

正如拥有一百种现代化先进设施的学院一样,很容易让人对它们抱有幻想,却一直没产生真正的进步。魔鬼靠着最早的投资,加之不断地参股进来,就能一直获取丰厚的利润。我们的发明宛如一些漂亮的玩具,只是诱使我们的视线脱离严肃的事物。这些发明对无法改进的目标提出了一些改进的方法,而这个目标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达到,如同直通波士顿或直通纽约的铁路一样。我们急不可待地要修建一条磁力电报线,从缅因州联通到得克萨斯州,可是这两个城市之间大概没有什么重要的音讯要靠拍发电报来完成。这种情形,就好比一个人渴望见一位耳聋的著名妇人,待他被介绍给她之后,她戴好了助听器,他却顿觉与她无话可说。交谈的目的似乎只在于滔滔不绝地说,而不在乎说得是否合情合理。我们急于要在大西洋底下铺设海底隧道,以使从旧世界抵达新世界的时间缩短数个星期;可是传入美国人耳朵中的头条新闻,也许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无聊的八卦新闻,如阿德莱德公主患了百日咳之类。

看来,一个骑马飞奔的人,是不会随身带有什么重要音讯的。他不是一个福音传教士,他来回奔跑也不是为了贪吃蝗虫和野蜂蜜。英国著名的赛马飞童大概从未驮过一粒玉米送到磨坊。

逍遥生活

有位朋友对我说:“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攒钱?你嗜好旅行,真该坐车去菲茨堡,见见世面,最好现在就走。”可是我比他说的要来得精明些。我已经知道了徒步行走的人速度最快。于是我便对我的朋友说,我俩不妨比试一回,看谁先到距这里30英里的地方,坐车需要90美分几乎是一天的工资了。我还没忘,在这条路上的工人干一天活只挣60美分。那么,从现在开始,徒步行走的我,在黑夜来临之前便可到达。一周以来,我都保持着这样的速度旅行。再看你吧,还得去挣点路费,如果凑巧找到了应急的活计,最早也要今晚才能到达,但你并没有立即动身去菲茨堡,而是花了大半时间在这里做工。显而易见,铁路线如果在全世界通行,我想我还是能抢在你的前头。至于说开阔眼界、丰富一下人生阅历,我却不敢苟同。

这是一条无人可以反其道而行之的普遍规律,即使我们说到的这四通八达的铁路,也不会例外。要使全人类获得一条绕地球行驶的铁路,就相当于将地球表面铲去一层那样。人们总是糊涂地相信,只要他们继续合股经营,铁路最终会延伸到他们要去的地方。以后到那里去就花不了多少时间,也花不了什么钱。当人们川流不息地朝火车站蜂拥而来,列车员、售票员也都忙得不亦乐乎,但烟尘渐渐在空气中散去,喷出的蒸汽也凝成了水滴。这时,一个悲惨的事故已经发生了,火车从多数人的身躯上碾过,而只有寥寥几人如愿地登上了火车。

只要挣足车资,最终是能登上火车的,这点毋庸置疑,也就是说,只要他还活在世上,终会如愿以偿。但或许真到了那时,他已经失去了奔放的活力和旅行的欲求了。耗费生命中最珍贵的时间去挣钱,居然是为了在平常的时间里享受一点模棱两可的自由,我自然会想到那个英国人,他首先跑到印度去挣大钱,为的是他日后能回到英国过上一个诗人般的生活。他真该立即住进那间破旧的阁楼。“什么!”一百万个爱尔兰老乡从大地上所有陋室中向我呼叫道,“难道我们修筑的铁路不是好东西吗?”是的,我答复他们,相对而言,它是个好东西,也就是说,你们或许会干出更好的事来。然而,我与你们情同手足,不希望你们在挖土石方上浪费更多的光阴了。

在我的小木屋建成之前,我就想运用头脑中的智慧,老实而又愉快地挣上几十元钱,以便应付我额外的开支。我在屋边的2英亩半的沙地上种了很多蚕豆,还少量地种了些土豆、玉米、豌豆和萝卜,占地面积总计有十几英亩,这片地的大部分地方都生长着松树和胡桃树,上一季的地租是每英亩8美元。农夫说这片地毫无用处,只能奉养几只吱吱叫的松鼠供人开心。我并没有在这片地上施肥,因为我不是这地的主人,而仅仅是个占用公共土地的人,我不希望以后还种这么多地,所以没有立即锄地。我犁地时,挖掘出了几个大树根,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缺柴烧,因此我只留下了几小块处女地。夏天的时候,清晰可辨的是异常繁茂的蚕豆。我房屋后面的难以卖掉的枯朽树木,还有湖上漂来的浮木,这些皆可作为燃料。

春耕时,我不得不雇佣一个短工,租来一组犁地的马匹,但还是需要我自己掌犁。第一季度,我的农场用于工具、种子和雇工等方面的支出是15美元。玉米种子是别人送我的。种子实在花不了几个钱,除非你要的量很大。我收获了为数不少的蚕豆和土豆,另外还有些豌豆和甜玉米。黄玉米和萝卜种得太迟,还没有收获,除此之外算下来,我的纯收入为9美元。除了我消费掉的,我手头余下的产品估计有5美元,我手头的存货足以抵偿我不能种植的青草的价值。从全面考虑,也就是说,从人的心灵和时间的重要性上考虑,纵然这个实验占用了我短暂的时间,不,甚至就是因为它时间短暂的特点,我确信,我今年的收成比康科德的任何一个农夫的收成都好。

第二年,我的情绪更高,干劲更足了,因为我把我所需要的土地全部耕种了,大约有1英亩的1/3那么多。在这两年的体验中,我并未被许多农业巨著吓倒,包括亚瑟·扬的大作在内。我从中体会到,如果一个人只吃自己生产的粮食,过着朴素简单的生活,不耕种多余的土地,也不为难填的欲壑去交换更为奢侈和更加昂贵的物品,那么,他只需耕种几平方米的土地就心满意足了。自己动手耕种比用牛耕种更便宜,每次换一块新地去耕种,就不必去给旧地施肥。而所有这些农场上的必要活计,他只要在夏天的空闲时间随便做做即可。因此,他不会被一头牛、一匹马、一头母牛或一头猪拖累得不能脱身。我希望能从一个对当前社会和经济的重大举措的成败漠不关心的人的立场出发,公平地谈论这方面的问题。我比康科德的任何一个农夫都更具有独立性,因为我没被拴牢在一座房屋或一个农场上,我行事可以随心所欲,欲求可以瞬息万变。另外,我现在的境遇已经比那些农夫强了好多,如果我的屋子烧毁了,或者我的庄稼歉收了,我照样可以正常的生活。

我常常想,不是人在放牧牲畜而是牲畜在牧人。人放牧牲畜应是更为自由的,但人与牲畜却交换了彼此的劳动。如果我们只考虑必需的劳动,那么牛就占尽了便宜,它们的农场也会更大。人担当的一部分交换劳动,就是要割上6个星期的草料,这可不是儿戏。当然,各方面都简朴的国度是不存在的,即是说,没有一个哲学家的国度,愿意犯下如此弥天大罪去叫禽兽劳动的。真的,这样的国度根本就不存在,将来也未必会有,我自然不敢确信它应该存在。然而,我永远不会牵着一匹马或是一头牛,让它在我的鞭笞下去做它能做的任何工作,只因为我害怕自己变成了牧马人或放牛郎。假如真的这么做了,社会就会受益匪浅。那么我们能否确信,一个人获利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亏损之上呢?能否确信,马厩里的马夫是与他的主人同样的心满意足呢?假设一些公众事务没有牛马相助就不能完成,因而让人类分享牛马的这份荣耀;那么照此推断,人类不能完成这些工作,是否就变得毫无价值了呢?

人们依靠牛马做了许多多余、奢华和无聊的工作,因而,不可避免地就有少数人得与牛马交换劳动。换句话说,他们被最强者奴役了。因此,人类不仅要为他躯体之内的兽性工作,而且他还得象征性地为牲畜而辛苦劳作。

尽管我们的房屋变得更加坚实,但一个农夫的家境是否殷实,仍要看他的马厩在何种程度上超过了他的住房。据说,专供耕牛、乳牛和马匹居住的房屋是这个城市中最大的房屋,其公共设施一应俱全。可是,本地却没有一处大厅用于信仰自由或言论自由的。国家不应以宏伟建筑物来褒扬自己,而应用抽象思维的威力来褒扬自己。一卷印度古经《对话录》,可远比东方的所有废墟更能赢来盛誉!那高耸的塔楼和气派的寺院,只是王公贵族的奢侈之物罢了。一个纯朴而不羁的心灵断然不会屈从于帝王的驱使,天才也不会做任何一位帝王的仆从,即使绚烂夺目的金玉也不能令他们心动。

我虔诚地祈求神灵的谕旨:锤击如此多的岩石,终究是出于何种目的呢?当我身在亚加狄亚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有什么人在敲击大理石。众多的国家的魂灵都被勃勃的野心束缚着,想留下一堆精雕细琢的石块传世,从而使自己永垂不朽。倘若耗费同样多的心血来精心塑造他的风度,那效果会是怎样呢?一个精深的见解,要比建一座宏伟的纪念碑更容易流芳百世。

我更愿意让岩石固守一地。底比斯城的宏大是一种粗俗的宏大。更为合乎情理的倒是环绕老实人的田园的石墙,即使拥有一百个城门的底比斯也难以与之相比,因为它已与真实的人生真谛相去甚远了。一个国家锤下的多余石块,大多用在修筑埋葬自己的坟墓上了。

我突然想起被无数人赞叹不已的金字塔,其实令人啧啧称奇的并不是金字塔本身,而是那么多人如此屈辱地耗尽了一生的心血,为了替某个愚笨的野心家筑就坟墓。将这个愚蠢的人溺毙在尼罗河中,再将他的尸体给野狗去分食,倒不失为一个更聪明的举动,也更风光些。我何尝不愿意为他们或者他,编织一些冠冕堂皇的托词,可惜我实在无暇顾及。全世界都必须公认,建筑师对宗教信仰和艺术极为偏爱。无论是埃及的神庙,或是美利坚的银行大厦,终归是代价超过了实用价值。他们此举的动机源于虚荣,还有就是对大蒜、面包和黄油的嗜好。

前途远大的年轻建筑师巴尔康先生仿造心中的偶像维特罗微乌斯的手法,用硬铅笔和直尺设计了一份图样,然后设计稿立即被递交到道勃逊父子采石公司去了。于是,被人们遗弃了3000多年的东西,现在又受到了人们的无限敬仰。再看看你们的那些高塔和纪念碑吧!这城里曾经有一个疯子,他声称要挖条隧道通到中国去,他挖得如此之深,据说他已听到中国茶壶里的水烧开了的咔嗒作响声了。但是,我是不会有违我的秉性,而去恭维他那个隧道的。许多人都对东方和西方的那些纪念碑颇为关注,都想打听是谁建造的。唯独我更关注那时谁不愿意建造这些东西,这种人是已经超脱了那些琐碎小事的人。好了,还是继续我的统计吧。

简朴生活收支有细账

我在做农夫的同时,还在村里兼做测量工、木工和各种各样的散工,我凭着自己的手艺挣到了14美元,是我8个月的伙食费。这8个月是指从7月到翌年3月为止的这段时间,尽管我已在这里过了两年多。自产的土豆,一点青玉米和一些豌豆不计入内,手头的存货也不入账。明细账如下:

米…………………1.735美元

黑麦粉……………1.047美元

印第安石玉米粉…0.9975美元(比黑麦便宜)

猪肉………………0.22美元

糖浆………………1.73美元(最便宜的糖精制成的)

面粉………………0.88美元(比玉米粉贵,而且麻烦)

猪油………………0.65美元

糖…………………0.8美元

盐…………………0.03美元

甘薯………………0.1美元

一只南瓜…………0.06美元

苹果………………0.25美元

苹果干……………0.22美元

一只西瓜…………0.02(美元都是失败的实验品)

如上所列,我实际消费了8美元,可是,倘若我不知道我的大多数读者与我犯的是同样的罪过,我是不会毫无廉耻地将我的罪过公之于众的。我想,如果公开他们的清单,也许比我的还要糟糕。第二年,我又开始捕鱼来吃了,而且有一次,我还杀死一只糟践我的胡豆的土拨鼠。它成了我的美味佳肴,这也带有一半试验的性质。土拨鼠有股麝香的味道,虽为我提供了口福,但我也明白,常食无益健康。

在这段时间之内,还有一些衣服或其他的零星开支,也一并列出:

衣服及零星开支……………8.4075美元

油及一些家庭用具…………2.00美元

洗衣和补衣,大都是交给外面人去做的,但账单还没收到,暂不纳入其中。以下明细账是在世间的这个角落里生存所必须花费的全部金额,可能超出了必须花费的范畴,总计是:

房子………………………………28.125美元

农场的全年开支…………………14.725美元

8个月的伙食费…………………8.74美元

8个月的油及其他家庭用具……2.00美元

8个月的衣服及零星开支………8.4075美元

总计………………………………61.9975美元

我这是在跟那些要挣钱糊口的读者谈心的。我卖了农产品,以支付以上的花销,计:

卖出的农产品……………………23.44美元

做散工的工钱……………………13.34美元

总计………………………………36.78美元

从总开支中减去我挣来的钱数,差额为25美元。这个差额与我原来就准备投入的资金非常接近,是原本就打算支出的——而另外一方面,除了我因此获得的休闲、独立和健康之外,我还拥有了一所舒适安逸的森林小木屋。

简朴生活食谱

上述统计资料虽说琐碎,但不失详尽,因此也具有某些指导的价值。我的账上所列项目无一遗漏。由以上明细表中显示,光是伙食一项,每星期要花费我27美分。在之后的约两年里,我就只吃点腌猪肉、糖浆和食盐,而我的饮料就是水,我素以大米为主食,这与我信仰印度哲学是密不可分的。为了回应一些吹毛求疵之人的反对,我还得向大家声明:即使我偶尔外出进餐——我过去就经常这样,也只是有损于我的家庭的经济安排,但有机会我还会出外就餐。我已经说过了,外出进餐是免不了的,这些并不影响我的上述声明。

幽居2年的经验告诉我,即使在这个纬度上要获取一个人必不可少的食物并不费事。一个人肯定可以像动物一样吃得简简单单,却仍然能保持健康和活力。我曾经从玉米地采来了一碟马齿苋,煮熟后加盐调味,吃了一顿饭,这顿饭不管怎么说都吃得极为痛快。我之所以写下马齿苋的学名portulacaoleracea,是因为它令我胃口大开,但俗名却极为无趣。和平年代,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正午,有什么比饱餐一顿甜玉米更能让一个讲究理智的人觉得更惬意呢?即使我偶尔换点花样,也只是为了调节胃口,而并非是出于健康的缘故。然而,人们往往都具有同样的陋习,即有些人并不是因为生活必需品的匮乏而忍饥挨饿,而是因为奢侈品的短缺。我认识的一个女人,是位贤妻良母,她就认定他的儿子是因为只喝清水而命归西天的。

我说这些话,更多的是从经济学的角度,而不是从美食的角度来说的。人们是不会像我一样冒险做节食实验的,除非他过分肥胖。

最初,我焙制的面包是以纯印第安玉米和食盐为原料的。在户外,我将它们搁在一块薄木块上或搁在建房时锯下的木头上,然后点火来烤,燃烧的松木散发出一股清香,不会浓烟四溢。我也曾拿面粉试过,但最后发现,还是将黑麦粉掺印第安玉米做出的面包最方便、最可口。在寒冷的天气里,不住地烘烤上几个小面包真是惬意得很,小心地看护着它们,翻动它们,就像孵小鸡一样。我烘烤熟的面包,可说是真正的谷物果实,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如其他高贵的果实一样。我用布将它们包好,是想留住它们的芳香。

我认真研读了古人的面包制作工艺,向那些权威人士讨教。我在他们的专著中,一直追溯到原始时代。人们最先发明出不发酵的面包,首次品尝温热精制的食物,使他们从吃野果、生肉中解脱出来。我从书中渐渐探究明白,因为生面团偶然发酵——据推测,人们就是这样学到了发酵的过程,此后又经历了无数次的发酵试验,“美好的、香甜可口的、有益健康的面包”这生命依赖的支柱,才被制作出来。有人称酵母为面包的灵魂,一点都不过分。这填满细胞组织的精灵,像祭坛上的火焰,被虔诚地保存至今。我推测,有几瓶珍贵的酵母最早是由“五月花号”客轮带到美国的,它在那里尽到了它的责任。而它的影响仍正在这片大地上升腾,膨胀,扩散,犹如掀起了主食的滔天巨浪。这点酵母是我从村中拿回来的,取走时也是小心谨慎的。直到一天早晨,我暂时忘掉了使用须知,用开水烫了我的酵母,我竟然发现不用酵母也可以制作面包。我的这个发现,不是运用了综合法,而是靠分析法得出的结论,自此,对于酵母,我索性不用了。虽然大多数家庭主妇热心地奉劝我说,没有酵母,放心而有益健康的面包是不会做好的,而一些长者还预言我不久后会体力不支。可是,我发现它并非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不用酵母我也仍在这片土地上过活。值得庆幸的是,我再也不用去买酵母了,免得不小心酵母瓶摔烂了,弄得我心烦意乱。省用了酵母倒更简单、更高雅些。人这种动物,比起其他动物来更能随遇而安。

在我做的面包里,没有加入小苏打、酸、碱之类的东西,而按公元前2世纪时的马库斯·鲍尔修斯卡的做法是:先洗净你的手和料槽,再将粗面粉倒进料槽,然后缓缓加水,将面揉匀。待你揉好面团,将它成形,盖上盖子后便开始烘烤。这就是说,他在烤面包时也不加酵母。可是我并非经常能够享用到这生命的靠山,有一段时间,我囊中羞涩,大约有一个月都没有觅到面包的踪迹。

在这片盛产黑麦和印第安玉米的土地上,新英格兰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培养并收获他需要的面包原料,而不必依赖于相距遥远而又急剧动荡的市场。然而,在眼下的康科德,我们的生活已经陷入困境了。在商店里,新鲜香甜的玉米粉已经很难买到了,而碎玉米和更粗糙的玉米几乎无人问津。农夫们将自己出产的大部分粮食作为牲畜的饲料,以贵几倍的价钱换回不怎么有益身体健康的面粉作为主食。我自以为,生产黑麦和印第安玉米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二者对环境的要求都不苛刻,它们的籽粒用手就能揉碎,有了它们,无须大米和猪肉也能过活。如果我非用些糖浆不可,那么可以从南瓜或甜菜根里提取,假如这些东西还没长熟,我还可以用各式各样的东西代替它们。因为,正如我们祖先曾经歌唱的那样——

南瓜、防风草和胡桃木,

可以酿造醇美的琼浆,甜润我们的嘴唇。

说到食盐,杂货店即可买到,借机去海边一趟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或者,如果一点不用,倒也可以少喝些水。我没有探究过,印第安人是否也会为了获取食盐而煞费心机。

就我的食物而言,我已经杜绝了买卖和以货易货的举动。房屋已经解决问题了,再就是衣物和燃料了。我现在穿着的一条马裤还是在一个农夫的家里织成的。谢天谢地,美德在人身上还有如此多的体现。因为我认为一个农夫降格去做一个技工,与一个人降格去做一个农夫,是同样伟大又值得纪念的,而新去一个陌生的乡村,燃料可是一个大麻烦。至于栖身之所,如果不允许我在此地久留,我仍然可以照我当年租下这片土地的地价,也就是说,再花点钱去买一块地耕种。此时,我认为由于我在此居住,地价已大大升值了。

有些对我不信服的人常常向我提出这类问题。比如,我是否以为光吃蔬菜就可以过活,为了立即触及事物的本质,因为本质就是信仰。我向来答复说,即使我吃木板上的铁钉也照活不误。如果人们不能领悟我的意思,那我再多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就我而言,我很乐意有人像我一样做试验。好像有一个年轻人,曾经尝试了半月之久,只吃坚硬的带皮粗玉米过活,用他的牙齿来当石臼。松鼠们就这样尝试过,很是成功。除了那些老人,或者拥有磨坊股份1/3的人被剥夺了试验的权利外,人类对此类试验还是极感兴趣的。

简朴生活家具

我使用的家具,一部分是自制的,而其余的也没花什么钱。所以我没有记账,包括一张床、一张餐桌、一张书桌、三把椅子、一面镜子、一把火钳和壁炉的柴架、一只长柄平底锅、一只煎锅、一把水壶、一只脸盆、两副刀叉、一把汤匙、一把长柄勺、一只水杯、三只盘子、一只油壶、一只糖罐,还有涂了日本油漆的灯一只。没有人穷得只种南瓜,那是懒惰的表现。

在村里的阁楼上,放着很多我喜欢的椅子,只要动手去拿,就归我了。家具啊!感谢上帝,我可以想坐就坐,想站就站,家具货栈从来都帮不上忙。假如一个人看见自己的家具装上车要运往乡下,家具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遮掩地暴露,而且是些旧的空箱子,除了哲学家,又有何人会不为之羞愧难当呢?这便是传教士斯波尔廷的家具。我看着这些家具,无法对主人的身份做一个判断——是富翁,还是穷人。确实,这样的东西你拥有越多,就越穷困。这一车家具,就如同是12个破棚屋的东西,如果你拥有一座破棚屋的东西就很贫穷,那么这就是12倍的贫穷了。

请问,我们为何要时常搬家,却舍不得把旧家具丢弃呢?为什么不离开这个世界,去一个崭新的家具世界,将旧家具付之一炬呢?这就犹如将所有陷阱机关的拉绳都缠在皮带上的人,他搬家路经荒野之地时却不敢动弹,那些拉绳放得满地都是,它们一旦被拖动,他就会掉进自设的陷阱里。将尾巴留在陷阱中逃掉的狐狸无疑是幸运的。麝香鼠在逃命时,会毫不犹豫地咬掉自己受伤的那条腿。毋庸置疑,人已经丧失了灵活性,难怪会多次走上同一条绝路呢。“先生,请您宽恕我的唐突,您所指的绝路是怎样的一条路呢?”

无论何时,一位先知遇见一个人,都会看透他拥有的一切东西,还有他假装没有的东西,你甚至还可以看见隐藏在他身后的东西,比如他厨房中的用具和华而不实的东西。他对这些东西难以割舍,不愿将它们一把火烧掉。他好像死死地拴在了它们上面,尽力拖着它们,举步维艰。当一个人钻过了一个绳结的圈套,或是穿过一道门,而他身后的家具却不能随之通行无阻,此时,我认为这个人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一个洒脱的人,外表强壮,衣冠楚楚,似天空中飞翔的小鸟一样自由,可当他谈到他的家具时,不管是否有人为他承担风险,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可怜起他来。“我的家具怎么办呢?”他这样思考着,像只轻快的蝴蝶,瞬间被蜘蛛网缚住了。

也有些人似乎并无家具的拖累,但如果你刨根问底,你会发现他的几样家具存放在谷仓里呢。我审视着今天的英格兰,它正如一位老者,拖着沉重的行囊去旅行。行囊里的物件全是多年居家过日子积攒起来的许多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是难以鼓起勇气去烧掉它们的。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和包裹,真是样样不落。其实,他最该扔掉的就是前3件东西。到了如今,即使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想拎了他的大铺盖上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倘若你害了病,那就更应该轻手利脚地走路了。当我遇见一个移民,背着一个装了他全部家当的大包袱蹒跚而行时,那大包袱如同肿瘤一样从他的颈后生出来。我对他顿生怜悯之心,并非因为他的全部家当如此之少,而是他随身携带的家当太多了。如果我不得不带着我的“陷阱”上路,那我也会找个轻便的带上,免得被它刺中喉咙。但是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要用手去碰触“陷阱”。

顺便说一下,到现在为止,我尚未花钱去买窗帘,因为除了太阳和月亮,我没有必要将任何偷窥者关在门外,我倒乐意他们进来瞧瞧。月亮不会令我的牛奶发酸,或令我的肉食变质,家具和地毡也不会因太阳的照射而褪色。但是太阳这位朋友太过热情,于是我退避到大自然给我提供的窗帘之后,所以无须为家中去添置一件窗帘,这样在经济上更节省些。曾经有一位女士要送我一张地席,可是我的屋内腾不出地方放置它,也无暇清扫它,于是我婉言谢绝了她。相较于此,我宁愿在门前的草地上揩鞋。要知道,消灭邪恶的最佳时机是在它刚刚萌芽之时。

不久以后,我参加一个拍卖会,拍卖的是一个教会执事的财产,他的一生其实也算卓有成绩,然而:

“人作的恶,死后还流传。”

他的大部分家具都无实用价值,有些还是他父亲置办的,其中还有一条风干的绦虫。然而这些东西已在他的阁楼上被尘封了半个世纪之久,非但没被付之一炬,或者说清理销毁,反而拿出来亮相拍卖,让它们延年益寿了。争先恐后赶来的邻居,对它们挑挑拣拣,待全部买下后,又小心翼翼地搬回家,陈列在他们的阁楼和另一些布满灰尘的房间里。直到这份家产又被重新清理,那时它们又要照原样搬去搬回的。人在步入天堂后,他的脚只能碰到尘埃。

原始人的除旧迎新庆典

或许某些野蛮国家的习俗对我们大有裨益,因为他们每年要表演一次蜕皮。无论是否真能做到,他们的这种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巴特拉姆曾经描述过摩克拉斯印第安人的一个习俗,他们每年都要载歌载舞地欢庆“第一次丰收节”,并举行隆重的祭礼。我们也要学学他们的样子,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他说:“当一个部落欢庆节日的时候,他们预先给自己备好了新衣服、新锅、新盆、新的家用器具和家具,清扫了他们的房间、广场和整个部落。然后,他们燃起篝火,将所有破烂衣物和弃之不用之物,还有垃圾、霉烂的陈粮,全都堆在一起焚毁。在吃下魔药后,禁食3天,此时部落的火也都熄灭。在禁食期间,他们将所有欲念都抛到九霄云外。等到大赦令颁布了,一切罪犯都可以重返部落。”

“第四天清晨,大祭司摩擦干木取火,在广场上燃起新的火焰,于是,每一个居民都再次获得了这重生、纯洁的火焰。”

然后,他欢笑雀跃,载歌载舞,食用新鲜的玉米和水果,3天方休。而后的第四天,他们接受友邻部落朋友们的祝福,并且热情款待他们,这些友人也以同样的礼仪净化了自己。

墨西哥人相信,世界每52年就会轮回一次,所以他们每隔52年就举行一次这样的净化祭典。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为虔信的祭礼了。“祭礼”一词字典上是这样定义的:内在心灵魅力的外在显现。我毫不怀疑,他们的习俗是直接受命于天意的,虽然他们缺少一部记载上帝启示的《圣经》一类的典籍。

简单自由的工作

在过去5年多的时间里,我仅靠自己的双手谋生。因而我发现,一年之内仅需工作6周,就足以应对我全年的生活支出了。整个冬季和大部分夏天,我都游弋在书的海洋中。我曾经专心致志地办过学校,可发现我顶多收支平衡,甚至还入不敷出。姑且不说我得随波逐流地去思考与信仰,我还得置衣、装饰,这笔交易让我白白浪费了好多时间。因为我授课不是为了让同胞受益,而纯粹是为了谋生,那我当然会一败涂地。我还试过经商,但我发觉,要精于此道还得花上数年的工夫,而到那时我很可能已经走上了邪路。而我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真成了一位所谓的成功商人。

以前,我为寻求一条谋生之路而四处奔波,由于迎合了几个朋友的意愿,结果却窒息了自己的灵性,经历了惨痛的教训,至今记忆犹新。因此,我真的常常想去采摘浆果,以获取蝇头小利,并以此为生。我确信自己可以做到,而且会心满意足,因为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所求甚少。这生意只需极少的本钱,符合我一向的心态,我就是这样愚蠢地想过。当与我相识的人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商海,或者谋到了一份不错的职业时,我以为采摘浆果这个职业与他们的职业是极其相似。整个夏天,我去山林中散步,信手采摘沿路的浆果,然后将它们卖出,这样的做法如同在放牧阿德默特斯的羊群一样。我也曾梦想过,或许可采集些山野花草或是常青藤,用运送干草的马车将它们带给喜爱花草树木的村民,甚至带到城里。但是从此,我懂得了“经营一切东西都要遭到商业诅咒”的道理,即使你经营的是天堂的福音,也难以逃脱。

由于我珍视自由,又偏爱某些事物,而且我很能吃苦并取得了成功,所以,我不希望耗费时间去挣钱,购置华丽的地毯或其他精美的家具,或美味佳肴,或希腊式、哥特式的房屋。如果有人得到这一切易如反掌,之后又能合理利用,我看不妨任他们去追求吧。对于非常勤勉的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劳动,或者劳动能使他们免于陷进更糟的境遇,我不想说什么。对于另一些人,他们有了超出想象的更多闲暇,因而不知该干些什么,我认为他们应该加倍地辛勤劳动,直至能够自食其力,得到自由为止,这就是我要奉劝他们的。说到我自己呢,我感到打短工是最无拘无束的职业。特别之处就在于每年只干上30或40天便可糊口。在太阳西沉时,短工的劳动就算结束了,随后他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随意去做与他的劳动毫不相干的事情。而他的雇主,则要绞尽脑汁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操劳,哪有休息的时间呢?

简单地说,只要有了信仰和经验,一个人若想在人世间生活得较为简单又精明,那非但不是一件苦差事,反而是一种休闲活动。那些生活较为单纯的国家,人们追求的仍然是更加刻意为之的体育运动。一个人不必为维持生计而汗流浃背,除非他比我更爱流汗。

我认识一位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几英亩土地的年轻人,他告诉我说,他情愿像我一样生活,如果他有点本事的话。我并不希望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模仿我的生活方式。因为,也许他还尚未学会我的这种生活方式,我就已经换了另一种生活方式了。我希望世上的人,生活得越千姿百态越好。但我更愿每一个人都能慎重地寻找到并坚持他独有的生活方式,而不是去按部就班地模仿他人的生活方式。这位年轻人可以从事建筑,或种地,或航海,只要他所做的事情不妨碍他的兴趣就行了。从数学的角度来看,人无疑是聪明的,北极星能辨别方向,这个常识,无论是水手还是逃跑的奴隶都清楚地知道,并且这种方法足以指引我们一生了。或许我们不能在预期之内抵达预定的港口,但我们航行的方向依然正确无误。

伪善的事业

凡是对一个人而言是真实的事情,对1000个人而言仍是真实的,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正如一座大房子,按比例计算,并不比一座小房子造价更为昂贵,因为几个房间可以共用一个大屋顶,而一个地窖也可以位于几个单间之下,只是用一道道墙隔离起来罢了。但对我来说,我还是喜欢离群索居。而且,自己建造一座独立的房屋,还可以免去因共用一道墙而费尽口舌地去说服邻居。如果你跟隔壁的邻居共用了一道墙,虽说省了不少钱,但这墙造得必定很薄。若碰巧你遇到了一个自私自利的坏邻居,他就不会对他那一边的墙进行细心维护。通常情况下,人们可以开展的合作是非常有限的、肤浅的。而真诚的合作有着一种不可耳闻的和谐之音,并非只是做做表面文章。假若一个人充满信心,那么他可以随处以相同的信心与人合作。假若他缺乏信心,无论他与何人携手并肩都会无所作为。合作就意味着“让我们共同生活”,无论是最高意义,还是最低意义。

说到合作,我又想起一件事,听说两个年轻人要结伴去环球旅行。其中一人是没钱的,沿途要靠在桅杆之前、在铁犁之后挣钱谋生,而另外一人则在口袋里揣着旅行支票。显而易见,他们难以长期结伴或合作,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旅资来源迥异。当他们在旅途中出现第一个有趣的危机时,他们就要散伙,各奔东西。正如我在前面指出的那样,一个人孤身旅行,可以随时出发,而两人结伴旅行就需要等到双方都准备妥当才能出发,而等待往往会浪费很多时间。

我听过一些市民的议论,他们反对这种说法,认为这样的观点过于自私,对此我并不否认,因为直到现在,我都极少参与慈善事业。我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致使我牺牲了很多快乐,其中就有参与慈善事业的快乐。有些人玩弄阴谋,想要劝服我去资助城里的一些穷困家庭。假如我无所事事,为了自我消遣或许我会亲自出面应承一下,但魔鬼总是专门纠缠闲人的。然而,每当我欲投身慈善事业,想去维持那些穷人的生活,让他们的生活好起来,我甚至提出倾其所有尽力去帮助他们,把让他们过上天堂的生活作为了我的天职时,这些穷人竟然一个个都毫不迟疑地表示,他们愿意固守贫穷。

最近一段时间,镇里的一些男男女女正在想方设法致力于为他们的同胞谋取利益,我相信这种善举至少可使他们免于从事其他不人道的业务。做善事也需要天赋,这与从事其他任何行业没什么两样,何况,我也光明正大地尝试过。可是有点奇怪,我在做善事方面并不具备天赋,因此我心中便释然了。或许,我不应肆意拒绝,因为社会要求我去干这专做善事的特殊职业,拯救这世界于毁灭之中。而我相信,类似于慈善之举却无比坚定的事业必定存在,这样才能维系着整个尘世。我决不会蓄意阻止某人去发挥他的天赋,但我要奉劝他一句,既然投入了整个身心去做,就应该坚持到底,即使全世界都称之为“做恶事”。要知道,别人极有可能这么认为。

我认为自己不是个怪异的人,毫无疑问,我的许多读者也会做出类似的申辩。在做事情时,我不敢肯定邻居们会说这是一个好差事,但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我是个出色的雇工。但是否真的出色呢,这就有待于我的雇主来辨别了。我最“适宜”做什么活计呢,我说的是通常意义上的“适宜”,这种“适宜”必定偏离了我的主要人生轨迹,而且大部分是我无意去做的。人们很实际地说,就从你现在身处的地方开始吧,就照你现在的样子,别太指望去做一个更有价值的人,要想做好事,就应当满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如果我也按照这种腔调来进行说教,索性我就这样说:请去吧,去做好事。犹如太阳高举火焰辉映了月亮或一颗六等星后便停下来,像好人罗宾汉一样,窥视每一座农舍,让人发疯,让肉变味,使黑暗处得以清晰明辨,而不是稳定地增强它柔和的热能。施人以恩惠,直至它变得如此光彩绚丽,凡人不能定睛凝望,同时它环绕着世界,恪尽职守地遵循着自己的轨道运行;或者说,如同一个更真诚的哲学家所发现的那样,这世界围绕着它运行,因而享受它的恩惠。法厄同为了证明自己是神的化身,仅驾驶了一天的太阳金车,便冲出了轨道,他在天庭的街上焚毁了几排房屋,还烧焦了地面,烘干了每个春天,造就了一个撒哈拉大沙漠。最终,主神朱庇特以一个霹雳将他击倒在地,而太阳哀其不幸,一年都没有发光。

变质的善行奇臭无比,就像人的尸身和神的尸身变质之后会散发出腐臭味一样。如果有人非向我行善不可,我就要夺路而逃,仿佛是在逃避非洲沙漠中被称作西蒙的那种干燥而炽热的狂风。因为风中的沙粒会塞满你的嘴巴、鼻子、耳朵和眼睛,直到你窒息而死。因为我深恐善行的毒素侵入我的血液。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情愿忍受他的恶行,顺其自然吧。如果我饥饿难忍,有人给我饭吃;如果我冷得瑟瑟发抖,有人给我雪中送炭;如果我跌入了深沟,有人伸手拉我上来,那么这个人不一定就是个好人。我能给你牵来一条纽芬兰狗瞧瞧,这些善举,一条纽芬兰狗同样可以做到。慈善并不是对同胞的一种广义的爱。站在霍华德本人的角度来看,他无疑是个极其慈爱而卓越的人物,而且也善有善报了。但是,相比较而言,如果这种善举不能落实在急需帮助的人身上,那么,纵然有一百个霍华德,对我们又有何用?我从未听说过哪个慈善大会曾经真心诚意地提议帮助我或像我之类的人脱离苦海。

慈善事业的罪恶

印第安人的残酷之举吓呆了耶稣会的教士们,因为印第安人在被绑在火刑柱上时,还能提出新奇的受难方式来折磨那些行刑者。因为他们的精神已超越了肉体经受的苦难,有时甚至更超越传教士们所能奉献的心灵抚慰。你所要遵循的规则是少在这些人耳边唠叨,他们并不在乎会被如何折磨,而是以一种新的方式去爱他们的仇敌,于是那些仇敌的罪恶几乎就化解了。

你确信穷人需要你给予恩惠?尽管他们极为贫困本是你犯下的过失。如果给他们送钱,你当亲自陪他们去将钱花掉,而不要给钱之后就一走了之。我们有时也犯奇怪的错误。那个穷人虽然又脏又臭,衣衫褴褛,呆头呆脑,有时却并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困苦不堪,只不过是因为他习以为常了。如果你给他钱,他或许会去添置更不堪的衣服呢。

我经常怜悯那些爱尔兰劳工。他们在湖上凿挖冰块,身穿破烂衣装,而我穿着更整洁而稍稍有点时髦的衣服,却还冷得浑身打战。可是,寒冷的冬日里发生的一幕让我改变了旧有的看法。那个冬日极冷,一个不慎滑入冰水中的劳工来到我的房中取暖。我看着他脱下3条裤子和两双袜子才露出皮肤。虽然这些衣服真够破烂不堪的,可他还是谢绝了我送给他的衣服,因为他里面穿了足够多的衣服,这事可一点不假。于是我开始自我怜悯了,我意识到,如果送我一件法兰绒衬衣,比送给他一间旧衣店更慈善得多。

猛砍罪恶之根的仅有一人,而砍伐罪恶树枝的却有1000人之多。或许仅有的那个人为贫困者捐赠了最多的时间和金钱,但正是由于他的这种方式,反而助长了贫困与不幸,而他却徒劳地进行着挽救的善举。正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奴隶主,捐出奴隶创造的剩余价值的1/10,去为另外的奴隶买来一个星期天的自由。有人为了显示对穷人的仁慈,用微薄的薪水雇他们去厨房干活。但如果他们自己去厨房干活,岂不更显得仁慈?你自吹自擂地说,你把1/10的收入捐给了慈善事业,其实你应该捐出9/10的才对,因为社会只收回了1/10的财富。这种慈善之举,是慷慨大度的占有者的功劳呢,还是主持正义者疏忽大意的罪过呢?

人类尽情赞许的唯一美德都被慈善获得了,因为它被赞许得太过头了。正是因为我们的自私,它才得到了极为过头的赞许。在康科德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一个强悍的穷人向我称赞一个镇上的同胞。据这穷人说,那同胞像他一样贫穷,但依然很仁慈。尘世中仁慈的亲朋比真正的父母更受敬重。

我曾经聆听了一个学识渊博,才华横溢的牧师发表的关于英国的演说。他在列举了英国的科学家、文学家和政治家中的伟人莎士比亚、培根、克伦威尔、密尔顿、牛顿以及其他人之后,就转回本行,对英国的基督教英雄人物高谈阔论了一番。他将这些人置于其他伟人之上,称其为伟人之中的最伟大者,此等伟人便是潘恩、霍华德和福莱夫人。他的胡言乱语,听众自然心知肚明。这3人并不是英国最为卓越的伟人,或许,仅仅是3个还算不错的慈善家。

我并非完全反对慈善的溢美之词,我只是要为那些人讨回公道,他们的生命和工作带给了人类极大的恩惠。我并不觉得一个人的正直和仁慈是其主要的价值,那不过是他的青枝绿叶而已。那些枝叶,我们将它们晒干,制成了草药汤给病人服用,只因它还有卑微的用途,且多为江湖郎中所用。让它鲜花的芳香熏陶着我,让他硕果的美味在我心中交融。他的仁慈不应是一种局部而短期的举动,而应是源源不绝的满溢;他的施舍无损于他,只因是无意而为之。这样的善举,包藏了如此多的罪恶。慈善家没忘了极其频繁地去散发他自己的悲戚,以此来营造缠绕人类的悲戚氛围,还用“同情心”这个美称来掩饰。

多多授人以勇气而非绝望是我们的宗旨,授人以我们的健康舒适而非我们的愁容病态。一阵哭声,响彻在南方的哪片平原之上?那些等待我们播撒光明的异教徒处在什么纬度上呢?谁又是我们该去赎救的荒蛮无耻的冷酷之人?如果一个人疾病缠身,以致无力干活,甚至他已病入膏肓,那他确实令人同情,然后慈善家就要致力于改良这个世界了,因为他是大千世界的一个缩影。他发现了,这是毫不掺假的发现——这个世界正在吞噬着青苹果。在他的眼中,地球就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青苹果,想起来就让人心惊肉跳,人类的子孙竟然在苹果未熟之际就去啃食它。于是风风光光的慈善家径直去寻找爱斯基摩人和巴塔哥尼亚人,还做了地广人多的中国和印度村庄的造访者。凭借几年的慈善活动,有权有势的人利用他实现了自己的初衷,他也治愈了自身消化不良的症状。地球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仿佛渐渐成熟起来,而生命也不再生涩,又回复到甜美、健康的生活中。我从未梦见比我犯下罪的更深重的罪过,我永远都不会与比我更坏的人成为朋友。

我认为,改革家的悲伤不是出于对贫苦同胞的怜悯,而是,他虽说是上帝最神圣的子民,却心生烦忧。让这种情形校正过来,让春天向他款款走近,让霞光冉冉升起在他的卧榻,他便会毫不愧疚地抛弃他那些慷慨大度的伙伴。我之所以不反对抽烟,是因为我从不沾烟,抽烟的人会自食其果,即使他们已经戒掉,也难辞其咎。虽说我遍尝百味,但我仍对它们持反对态度。如果你上当受骗,赫然进入慈善家的行列,那么请别让你的左手知道你的右手在干什么,因为本不值得知道。从河流中救起溺水者,然后整理衣装,去寻找你的自由吧。

做个自由之人

因为同圣者结交,所以败坏了我们的举止。有人或许会说,即使是先知和救世主,也不能向所有的人施以恩惠,让人们所有的美梦变为现实,而只能去宽慰人们恐惧的心灵。无论在何处,也难以看到人们真心实意地对自己的所得感到满足,也难以看到人们诚挚地赞美神明。所有的健康和成就都使我受益匪浅,无论它显得多么遥不可及;所有的疾病和失败都使我悲伤心痛,无论我得到多少慰藉,或者我付出了多少慰藉。那么,如果我们确实要以真正的印第安人的、植物的、有磁性的或者自然的手段来复活人类,那么首先让我们犹如大自然一样简单安宁吧。驱散我们眉宇间的乌云,在我们的每一个毛孔中注入一点点生命的活力吧。请不要做穷苦人的先知,要做懂得生活并活得有价值的人。

我曾在设拉子的希克·萨迪的杰作《花园》或《吉利斯坦》中读到这样一段话:

他们问一个智者,说:“在至尊的上帝种植的众多名贵大树之中,除了柏树之外,没有一棵是被称作‘自由之树’的,但柏树不结实,这其中有什么秘密吗?”

智者答道:“每棵树自有它的生存方式,在它特定的季节,适时则会葱郁花开,不合时令则枯萎凋零。而柏树却与众不同,它永远枝繁叶茂,具备这种属性的可称作自由之树,即宗教的自主者。别让你的心神固于变幻莫测上,因为在哈里发的臣民湮灭之后,迪亚拉河,或是底格里斯河,仍然一如既往地从巴格达流过。假如你很富有,就像枣树一样大方吧;假如你无物相赠,就做一棵自由之树,或者一个自由之人,且都如同柏树一样永葆苍翠。”

诗意的添补

虚饰的贫穷

装腔作势的穷鬼,

居然也敢在苍穹之下占有一席之地。

你那破烂的藏身之所,

助长了你懒惰、卖弄的恶习。

晒着低廉的阳光,待在泉水的阴凉里,

以番薯和菜叶果腹,用你的右手,

从灵魂中扯掉了人的热情,

而美德之花正在热情怒放。

你使自然枯萎,使感知麻木,

像面目狰狞的美杜莎一样,使见者化为岩石。

摒弃这沉闷压抑的社会,

去除强加于你的束缚,

不要违反人性的虚伪——

它不知欢笑,也不虚伪地悲泣,

更不要超乎寻常的勇敢。

让这卑贱的族群传宗接代,

终究累于平庸的命运,

内心永远卑贱低微。

我们崇尚如此的美德:

英勇慷慨的举动,庄严无比的仪容,

随处可见的谨慎,无边无际的宽宏大量。

不要忘了这种英雄的美德,

虽然大多已被时间冲逝,

仅仅流传下,

赫拉克勒斯、阿喀琉斯、忒修斯这样的典型。

退回你黑暗的蜗居吧!

当宇宙灿烂光明之时,

你该明了,

只为我们真正应该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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