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家的晚宴

波士家的晚宴

波士家今晚有宴会。秘书莉萨衔命去买花,知名馆子外送来的几道大菜,裹着保鲜膜,宝石大的鱼眼藏着深海的奥秘,三色椒如同名画鸢尾花的色彩聒噪着。我们故意吵嚷,海浪碎在礁岩,要开party吗?引起我们饥饿的毋宁是心理因素,网络兴起时的烧钱年代,信息不时喂给我们鸦片,世上确实有一如迪士尼乐园的员工餐厅、休憩室、游戏间、动脑房的梦幻福利设备;寓工作于游娱,做永远的彼得潘,是我们的大梦。

波士来到我位子,温和的笑着,问我下班后没事吧,不容我说不随即说待会儿跟他一起走。“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有老鸟粗气问我。然而波士的顶级轿车有好闻的皮革味,行驶稳定如滑翔,完全不觉下班车流的拥塞,让人很想试试捧一杯香槟也不至于摇晃溢出的奢华感。波士闲闲问了我的休闲嗜好,唯独不提公事。我心中感激他的慷慨。

那两年,我们听多了波士的正面传说,他有如曹孟德的风格(嗯,才能与态度),了解企业品牌的重要性与价值(痖弦诗:“如同我们擦亮一支步枪我们擦亮这新的日子。”),他营销的大胆与创新(蓝海策略?),然而隔板圈的我们感受最深的是他的改变(岛人最爱讲的“气质”),我们传阅一本杂志的专访,阅后无一不感动,记者称赞他是同业里第一个洗去了草莽味,他细数缴学费改造自己的认真过程,譬如出国深度探访每个古文明、大博物馆,学习欣赏交响乐、歌剧、芭蕾舞等等菁英文化,他反问记者:九位缪思的女儿,她们名字背得出来吗?K阅毕马上合十曰:富而好礼,善哉善哉。日后讥诮,感动个屁,没听过个人形象的美容吗?

萧伯纳的《窈窕淑女》?屁股放的位子不同,脑袋想的当然也就不同,这是工蚁与波士恒是互成犄角的必然。而我们的时代不正是各行各业永远亟需达人与明星照亮否则仓皇无以自处?如同我们不能缺少英雄。真正让我赞叹佩服的其实是他永远在对的时候做对的事。K翻了白眼,道,错的时候做对的事叫做黄花岗烈士好吗;没那个灵敏也甭想做个成功的波士了。

因此那个夜晚,我心甘情愿进入波士的豪宅,捧着盘中一条大鱼如同忠心的部属,恪守缄默的美德,希望可以隐身其中。几分钟后,自觉更像掉入奇境的爱丽丝。

豪宅是跃层格局,二楼卧房,一楼起居生活,敞阳气派,中间一道回字环廊有画作有雕塑有书橱,在某位我叫不出名字的女高音的华丽咏叹调里,宾客陆续来到,玄关即热情扬声,有捧着大束累累的花(秘书莉萨买的?),有意大利设计师的衣着,有专业兼名人的佻达。在那样精细雕琢的空间,女性有她们的熟练的细致,男性有他们的暗中较劲,不谈政事,少少八卦,生活心得与情报才是重点(依然是痖弦诗:“观音在远远的山上,罂粟在罂粟的田里。”)

波士家如此的聚会想必常常有吧,我推测。巨大皮沙发让我愈坐愈渺小,愈来愈觉困窘,我庆幸宾客的好教养没有当我是侍从,悄悄找到了厕所,黑色系的简约风格,有一棵枝叶条达且干净的盆栽。心情骤然得以放松,我想着这样的夜晚经历唯有小说可以救赎来完成,但浮上的结局刺点竟然是老套的主人翁对着镜子痛苦呕吐。

沮丧之余,我的结论是我永远不可能有波士那样自我翻身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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