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融

崔道融

【崔道融】(?-907?)自号东瓯散人,唐荆州(湖北江陵)人。唐末避乱永嘉。昭宗时为永嘉令。后入闽,以右补阙召,未赴。

西施滩

宰嚭亡吴国,西施陷恶名。

浣纱春水急,似有不平声。

“西施滩”在浙江诸暨市南苎罗山畔的浣江中,江中有浣纱石,传说西施常在此浣纱,西施滩因而得名。《吴越春秋》载,西施本苎罗山鬻薪之女,因配合勾践、范蠡之美人计,被送到吴王夫差身边,做了潜伏。大功告成后,随范蠡身退游于五湖。站在越国立场上看,西施是功臣;而站在吴国的角度上看,西施是“祸水”。所谓“恶名”,就是针对“祸水”的恶谥而言的。

“宰嚭亡吴国”二句,先下一断案。为西施脱罪,莫如直截了当指出元凶,作者认为就是“宰嚭pǐ”即伯嚭,伯嚭是吴国太宰。当初,在吴王夫差击败并俘虏了越王勾践时,是伯嚭接受了勾践的贿赂,而建议将其释放,放虎归山,养痈遗患,导致后来的悲剧。所以作者把亡吴的责任,首先归之于伯嚭。如此看来,“西施陷恶名”,就不公平了,一个“陷”字,表明其冤。

“浣纱春水急”二句,再写西施滩,以景结情。第三句撇开前头的话题,转写西施滩头的急流。因为是西施浣纱的地方,所以称之为“浣纱春水”,作者到西施滩正值汛期,所以下一“急”字。末句接着三句,却回到先前的话题:“似有不平声。”是说溪水呜咽,似在为西施鸣冤。全诗到此戛然而止,更觉余味无穷。

其实,西施是潜伏者,她蒙受“祸水”之名,是假案、错案而非冤案。有许多潜伏者(譬如关露),长期被国人误解,终生不得正名,做了最彻底的献身,比西施冤多了,然虽冤而无悔。因为有信仰,早在入行之前,已经宣誓过。此诗作者囿于时代,想不到这一层上来。所以这个题材还可以深挖,末句若书作“枉作不平声”(即溪水为西施鸣不平,而西施不领情)更妙。

溪上遇雨二首

其一

回塘雨脚如缲丝,野禽不起沉鱼飞。

耕蓑钓笠取未暇,秋田有望从淋漓。

首二句写塘上雨至的奇观。一个广为人知的谜语描述雨景道:“千条线,万条线,掉进水里都不见”,“雨脚如麻未断绝”(杜甫)可以说是最为平易近人的联想。不过本诗的联想在这个基础上有更多发挥,显得活跃得多。它联系“缲丝”这一农事活动,不但使自然景象有了人情色彩,又和农家搭上联系,照应了后文。看来这雨很大,连塘上经见的飞禽,这时都雉伏不起。塘面却出现了一种日常难得的奇观:鱼儿蹿出,飞掠于水面,显然是因为天气闷热,水中氧气减少,和骤雨惊扰等缘故所致。诗人以敏锐的目光抓住这种富有特色的景物细节,以简洁的笔墨,点出该飞的不飞,不该飞的倒“飞”了,写景之中见其兴会不浅。

后二句转入人事及抒情。大雨骤至,在溪塘上作业的人们感到突然,这从“耕蓑钓笠取未暇”一句可以玩味出来。“取未暇”,即无空取,来不及取。但是否马上就去取呢?不,诗人出乎意料却又是合情合理地描写了这样一种情景,即在田中溪上的农父、渔夫们都站在那里淋雨,“秋田有望”便是此时他们狂喜的心声,或者就是他们发出的欢呼。“取未暇”三字看来大有意味:高兴还来不及,顾得上回家取蓑笠么!这里似乎也暗暗交代了题前之景,也就是大雨来前,有过的旱象。在靠天吃饭的古代,及时雨对农民来说实是福音。《诗·小雅·大田》“兴雨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就表现过这种喜悦。但崔道融写得更上劲——“秋田有望从淋漓”!“从(任从)淋漓”三字写狂喜,力透纸背。

细节的捕捉与刻画,描绘的传神,感情在场面中自然流露,都是于绝句体裁相宜的做法。

其二

坐看黑云衔猛雨,喷洒前山此独晴。

忽惊云雨在头上,却是山前晚照明。

唐诗中写景通常不离抒情,而且多为抒情而设。即使纯乎写景,也渗透作者主观感情,写景即其心境的反观和折射;或者用着比兴,别有寄托。而这首写景诗不同于一般唐诗。它是咏夏天的骤雨,你既不能从中觅得何种寓意,又不能视为作者心境的写照。因为他实在是为写雨而写雨。

从诗的艺术手法看,它既不合唐诗通常的含蓄蕴藉的表现手法,也没有通常写景虚实相生较简括的笔法。它的写法可用八个字概尽:穷形尽相,快心露骨。

夏雨有夏雨的特点:来速疾,来势猛,雨脚不定。这几点都被诗人准确抓住,表现于笔下。急雨才在前山,忽焉已至溪上,叫人避之不及,其来何快!以“坐看”从容起,而用“忽惊”、“却是”做跌宕转折,写出夏雨的疾骤。而一“衔”一“喷”,不但把黑云拟人化了(它像在撒泼、顽皮),形象生动,而且写出了雨的力度,具有一种猛烈浇注感。写云曰“黑”,写雨曰“猛”,均穷极形容。一忽儿东边日头西边雨,一忽儿西边日头东边雨,又写出由于雨脚转移迅速造成的一种自然奇观。这还不够,诗人还通过“遇雨”者表情的变化,先是“坐看”,继而“忽惊”,侧面烘托出夏雨的瞬息变化难以意料。通篇思路敏捷灵活,用笔新鲜活跳,措语尖新,令人可喜可愕,深得夏雨之趣。

就情景的近似而论,它更易使人联想到苏东坡《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中的一首:“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比较一下倒能见出此诗结构上的一个特点。苏诗虽一样写出夏雨的快速、有力、多变,可谓尽态极妍,但它是仅就一处(“望湖楼”外)落墨,写出景色在不同时刻上的变化。而此诗则从两处(“前山”与“溪上”)着眼,双管齐下,既有景物在不同时间的变化,又有空间的对比。如就诗的情韵而言,苏诗较胜;如论结构的出奇,此诗则不宜多让。

可见,诗分唐宋是大体的区分,不能绝对看待。王渔洋曾列举宋绝句风调类唐人者数十首,是宋中有唐;另一方面,宋诗的不少倾向往往可以追根溯源到中晚唐,是唐中有宋。大抵唐诗经过两度繁荣,晚唐诗人已感难乎为继,从取材到手法便开始有所标新立异了。这个唐宋诗交替的消息,从崔道融这首《溪上遇雨》是略可窥到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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