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虫的美化
上海诗人王辛笛20世纪40年代有句云:“一条美丽的红金鱼/从《水经注》里游出来。”意象诡怪,真亏他想得出。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一书,翻开听见水声,冥想看见河流,原不足奇。奇就奇在他看见的是一条红金鱼,摇鳍摆尾,从书中游出来。幻境迷人,如入童话世界。
台湾诗人王庆麟20世纪50年代有诗《晒书》一首,仅两行云:“一条美丽的银蠹鱼/从《水经注》里游出来。”小王改易老王两字,添上标题“晒书”,堪称点化,尤妙。
木刻线装书不晒要生虫,是为蠹,即蛀虫。不但蛀书籍,还要蛀裘革,蛀衣物,蛀木器,根本是害虫。百姓骂贪官为蠹吏,骂国贼为巨蠹,直斥其暗蚀阴蛀之罪。彼等深藏府衙,偷偷打洞,待到揭发出来,已经啃得稀烂,补不起了。这些害虫蛀书籍,可用芸香驱逐之。所谓书香门第,家中有芸香的气味也。以文化骄人,总比以富贵骄人好些吧。书香之雅,连带着害虫也雅起来,不称蠹虫而称蠹鱼。虫有啮人的、蜇人的,而鱼无害于人。美称蠹鱼,亦有据焉。此虫形体似鱼,有银白色细鳞,所以又名银鱼、白鱼。但我觉得书鱼一名更好听些。书鱼浮沉书籍之内,生死文字之间,非吾辈读书人之投影乎?
书鱼蛀书,有了一点心得,也会暗笑;有了一点看法,也会自语。偶然蛀到台湾诗人的那两行,不免羡慕银蠹鱼的称呼,那确实很“美丽”,最宜上镜。但又低头一想,毕竟是一条害虫,怕有杀虫剂喷过来,还是去微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