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度入宫与昭仪心机
一、两度入宫与再续前缘
太宗驾崩后,武媚立即面临一个重大问题:离宫。从北朝以来常见的皇室惯例是先帝驾崩之后,妃嫔中有子女的,都会出宫依靠子女;没有子女的,就会被安排进入寺庙道观成为女尼或女道士,又或者是安排进入先帝别庙安享余年。根据史书记载,武媚身为太宗的才人,由于没有生育子女,因此在太宗死后便被安排进入感业寺为尼;至于她选择为尼而不为道士的原因,可能与她从小受母亲影响,笃信佛教有关。但即使从小笃信佛教,对于期待入宫之后会为人生带来转机的武媚而言,出宫入寺无疑是人生的绝望。只是,有时危机也会带来转机,在感业寺度过一年青灯梵唱的生活后,她的人生再次出现了重大转折。
武则天太宗在驾崩之前,就已经长年深受心血管疾病之苦,逐渐将国家大事交代给当时身为宰相的妻兄长孙无忌来处理,由长孙无忌总摄尚书、中书、门下三省的政事,自己则是长期在别宫养病。太宗在驾崩前那段发病期间,当时的太子李治随侍在侧,昼夜不食,苦心照料,甚至因忧虑过度而出现了白发。但是,太宗仍然不敌病魔而崩,李治登基为新皇帝,是为高宗。在太宗驾崩后的第一个忌日,高宗率领大批随从到感业寺为先帝上香祈福,就在那里高宗与出家为尼的武媚相见。根据书中记载,两人见面时是“相对而泣”。此后不久,武媚就被召入皇宫。这就是武媚人生中的第二次进宫,也是她后来登基之路的起点。
究竟为什么高宗李治会在感业寺中与父亲的妃嫔“相对而泣”?而且为什么不久之后武媚就被召入皇宫,甚至还成了高宗的妃嫔?他们是否在此之前就已相爱相恋?高宗对武媚的感情如何成为历史的重大转折?要回答这些问题,就还得从高宗李治的个性与人格特质谈起。
李治是太宗和长孙皇后的第三个儿子,在太宗诸子之中排行第九,所以,最初并非皇太子的法定人选。按照唐朝的法律,原配长子为嫡子,是法定继承人;无嫡子,或嫡子有罪或重大疾病时,由嫡孙为法定继承人;无嫡孙,则以嫡子同母弟依长幼之序为法定继承人;无母弟,以庶子依长幼之序为法定继承人。李治在十五岁被封为晋王时,按照法律是第三顺位继承人。
唐高宗李治像
当时,被立为皇太子的嫡长子李承乾,幼时十分聪慧,长大之后却好声色,又漫游无度,不受太宗喜爱,反倒是排行老四的嫡次子魏王泰,因为有才学而深受太宗赏识。二人之间开始有了争夺皇太子之位的冲突。李泰想效仿太宗当年玄武门兵变杀嫡夺位的故事,李承乾也极力防范旧事重演。后来太子承乾被人告发有谋反企图,遂被撤去太子身份废为庶人,流放黔州。原本太宗想改立宠爱的李泰为新太子,此时却因为承乾的申辩而改变心意。承乾向太宗说:“我是因为四弟魏王泰的逼迫而不得不谋反,今天如果册立魏王为太子,不就宣告天下说太子之位是可以逼迫求来的吗?”太宗听罢深觉有理,也自知理亏,当年自己的行为已对儿女产生了不良影响,因此,为了公平起见,放弃立嫡次子李泰为皇太子,而将太子之位封给了年十六岁的嫡三子晋王李治。
由于李治是意料之外的皇太子,当时已年近五十岁太宗,担心储君教育的时间不够长久,因此,对于李治的太子教育就非常用心。太子教育与诸王不同,太子是储君,东宫组织犹如中央政府的具体而微,让太子平日就学习政府的运作机制,有利将来即皇帝位后能立刻进入状态。因此,除了任命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勣为东宫诸师,倾尽朝廷一时之选外,太宗也亲自教导太子,随时做机会教育。例如:吃饭时告诉他农耕辛苦的道理,乘马时告诉他不竭其力的道理,搭船时告诉他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在太宗临朝时,也常常要太子在旁边观察朝政如何决议,或让太子参加讨论。换言之,也就是亲自指导太子如何处理国政。
在亲自指导太子李治处理国政两三年后,太宗曾两次对外发动战争,分别是贞观十九年(645)征高丽,以及贞观二十年(648)征薛延陀。太宗甚至主持亲征。亲征期间,太宗便要求当时已十八九岁的太子监国,也就是代理国政。当太宗出发亲征之前,太子担忧得连日哭泣;太宗亲征回来后,因病卧床调养,仍然要太子继续处理国政;而太子处理完国政,便至父亲病榻边侍奉汤药,不离左右。也因为如此,后来为太宗修筑几座适合养病的宫殿时,也都在旁边另外设置别宫,好让太子李治可以朝夕陪伴父皇。从此处可以看出,李治是个有孝心,但十分依赖父亲的内向青年。此外,史书上多次提到李治“仁懦”或“仁弱”,这是史官用来表示皇帝懦弱的笔法。连太宗也感叹李治不如自己当年的刚猛,并要他多接触军旅以培养勇武之气。知子莫若父,既然担心他的性格软弱依赖,未来恐怕当不好皇帝,这可能是太宗感到有必要亲自教育他为君之道的原因。
既然太子李治朝夕不离地陪伴父皇,那么负责伺候皇帝宴寝的才人,自然颇有机会与太子相遇。李治与武才人的初次相遇,很可能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的。但是,在太宗驾崩、武才人入寺为尼之前,二人之间的感情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呢?
史书上记载,太子李治在东宫时就已经认识武才人,过程是“因入侍,悦之。”显然就是因为李治入皇宫侍奉父皇才认识武才人的。这个“悦”字,可以解释为喜爱之意,即是李治对武才人产生了喜爱的感情。那么武才人对太子李治又抱持什么样的感情呢?有一首诗,人们相信是出自于武则天之手,诗里充满相思之情: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全唐诗》将这首诗记载为武则天所写,虽然没有非常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但如果确实是武媚所写的话,那么,会让她相思憔悴、泪湿罗裙的对象,究竟是谁呢?太宗比武媚年长三十多岁,武媚入宫为才人时也没受到太宗多少重视,那么最有可能的对象,就是有密切接触机会的太子李治了。毕竟深宫内苑之中,真正的男人只有皇帝一人,太子李治则是因陪伴父皇之侧才得以留在宫中的,否则依照惯例,皇子十岁后就必须出宫就第,不容易有机会接触到皇帝后宫的妃嫔们。那么武媚身边真正的男人,就只有太宗与随侍在侧的太子李治,若非前者,也就只能是后者了。这首诗写成的时间也应该是在太宗死后,武媚依惯例出宫为尼与李治分别的这一年间吧。
武才人与太子李治在名义上属于母子关系,二人相恋简直是震撼人心。不过太宗仍在世时,二人之间的发展应仍十分有限。因为李治侍奉父皇至孝,个性又十分怯懦,不太可能在父皇之侧大胆地与父皇的嫔妃发生暧昧关系。例如,当初隋文帝寝疾时,太子杨广为了阴谋夺嫡,与隋文帝的宠妃宣华夫人有密切往来。后来,杨广趁父皇病危时逼宣华夫人,被文帝发现,杨广索性以兵幽死父皇,并纳入宣华夫人。显然在八卦到处流传的皇宫内苑之中,要与皇帝妃嫔私下往来是不容易隐瞒的。另一方面,武媚的个性也有忍辱等待机会的特质,既然无法从太宗之处获得太多宠爱,太宗又长期卧病,那么耐心等待太子李治登上大位之后的发展,是值得投资的光阴岁月。至于李治为何会被武媚所吸引,大体上是因为李治本身性格较为怯懦,仰赖且崇拜刚强勇猛的父皇太宗,但父皇日理万机,常年出征,晚年又卧病在床,能给予他的关爱时间其实不多,此时,另一位性格刚强、主见鲜明、处事果断积极的武才人出现在他身边,可能是李治为之倾倒的原因。从上述的诗中所见,武媚思念李治,泪湿罗裙,想来二人之间的感情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应该已从“悦”变成了“爱”。只是皇宫之中侍从、耳目甚多,朝夕陪侍在太宗之侧的二人,精神出轨的几率可能大一些。
无论如何,这对“爱侣”在太宗驾崩后因武媚出宫入寺而被迫拆散,直至李治登基后,因前往感业寺上香,二人便有了再次重逢的机遇。不过此时的李治贵为天子,武媚则为前朝旧人、先皇妃嫔,又已削发出家为尼,怎么样也无法名正言顺地相爱、相聚。在这个时机点上为二人制造机会的,是高宗李治的原配——王皇后。
王氏在李治尚为晋王时就已经婚配为晋王妃。到李治被立为太子时,王氏自然就成为太子妃。等到李治登基为皇帝,王氏就自然成为了王皇后。王皇后虽然母仪天下,贵为一国之母,却一直没有生育。李治登基之时,太子时代的妃嫔萧良娣已为他生了一子二女。登基之后,萧良娣也母以子贵被册封为萧淑妃。萧淑妃是南朝梁的皇室后裔,李治的其他儿子都是由其他出身寒微的后宫所生,地位都比不上萧淑妃和她的孩子。古代关于休妻的“七出之罪”,首罪便是无子,只要生不出孩子,夫家可以名正言顺地休掉妻子另娶。一国之主的皇帝对于子嗣继承更为重视,后宫嫔妃无不拥子自重,无子的王皇后还能在后宫受到尊重的原因,也不过就是她贵为皇帝原配,此一原因而已。北朝以来,妇女嫉妒风气甚重,女性的社会地位也相对较高,对丈夫与家庭的控制力也比较强。隋文帝皇后独孤氏独占丈夫更为其代表。隋文帝的五个儿子都是独孤皇后所生,甚至独孤皇后天天陪隋文帝上朝开会。在这种风气之下,无法生育的王皇后对已生有一子二女的萧淑妃满心嫉妒,是可以想见的事情。眼见高宗对萧淑妃的宠爱,王皇后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恰巧知道了高宗与武媚在感业寺相见涕泣之事,或许因此察觉到二人之间有着不可告人之关系;当然也可能皇宫之中总是流传各种小道消息,王皇后早已对二人的关系略有耳闻。总之,王皇后认为可以利用武媚来离间高宗与萧淑妃之间的关系,便暗中要武媚将头发留长,以待时机来临接入宫中。
不过,王皇后此举可说是十分冒险,她明知武媚是先帝嫔妾,是当今皇上的庶母,无论是直接或间接让武媚入宫,其目的都是要利用二人之情来离间丈夫对情敌的宠爱。这表示王皇后不但深知夫皇对武媚有深情,而且也容忍他们之间的关系继续存在与发展,甚至相信接纳武媚也不至于对她自己有危害,否则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正是她这样的错误认知,致使她犯了两项大错。首先,她使当朝皇帝至少在唐朝法律上犯了两项重罪:一是“和奸父祖妾”之罪,一是“和奸女冠尼”之罪。前者可处以绞刑(吊首),后者除了通奸者处以徒刑(牢改)之外,王皇后自己是“媒合奸通者”,也连带要受徒刑。不过因为犯罪者是当朝皇帝,想来不会有人敢降罪于皇帝,顶多是被长孙无忌等贤臣良将疾言直谏一番,以及遭受一些社会舆论的批评罢了。再者,王皇后此举也为自己带来十分严重的后果,她将武媚引入宫中无异于引狼入室,她自己后来被废、被杀,都可说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因此,后代史家似乎也一点儿同情都不给予她。
总之,高宗登基的来年,二人在感业寺相见;第二年,在王皇后安排之下,武媚开始暗中留长发;第三年,高宗服丧期满,在王皇后建议下,武媚被接入宫中成为高宗嫔妃。武媚再次入宫的时间是永徽二年(651)七月,当年十月便已怀孕,翌年七月产下第一个孩子。从武媚入宫生子的时程来看,她果然受到高宗很大的喜爱;另一方面,武媚得到再次入宫的机会,也十分积极把握,用心逢迎侍候王皇后,顺利成为王皇后派系的人物,让王皇后一再于高宗面前为她美言。这不仅帮助武媚很快受到高宗临幸并怀孕,也使武媚被快速拔擢成为后宫正二品的昭仪,地位直逼淑妃。看来王皇后引武媚进宫以转移高宗注意力的目的,很快就达成了。
二、历史悬案与厌胜巫蛊
永徽三年(652)七月,武媚在生了长子李弘后,就被封为昭仪。翌年年底,武昭仪又怀孕生下一女,可惜随即暴卒。但高宗对她的宠幸并没有减少,永徽五年(654)二月左右,武昭仪再度怀孕,并于同年十二月生下次子李贤。一个新的嫔妃在三年半之中连续为皇帝怀孕三胎,而其他嫔妃却再也没有生育记录,这之间肯定有不寻常的事情。更不寻常的是,次子李贤出生后的第二年十月,原来拉拢武昭仪的王皇后竟被废为庶人;时隔月余,武昭仪就被立为新皇后!这短短四年时间,宫廷变化如此之大,一国之母在一个月之内遭到废立,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首先我们不要忘记,武昭仪本身具有支配、自主、权威性的人格特征,在14岁初次入宫前就已说了“见天子庸知非福”之类的话语,可以揣知她不愿屈居于人下的意念。王皇后将她召入宫中,目的是要分散高宗对萧淑妃的宠爱,这个任务武昭仪在入宫后一两年间就已达成,这从武昭仪入宫后不断怀孕生子,萧淑妃却再也无生育记录,即可略知一二。但是对王皇后来说,当武昭仪顺利得到高宗的宠爱,并且陆续生下皇子之后,来自武昭仪的威胁便大过于萧淑妃了。而且,武昭仪有着愿意暂时忍辱以待转机的坚忍性格,降礼讨好王皇后的态度在自己得宠之后就不再继续扮演,甚至开始与王皇后产生摩擦不合。从此以后,王皇后转而与逐渐失宠的萧淑妃联手改变作战策略,采取联合次要敌人,以打击主要敌人武昭仪的战略。
武昭仪比王皇后和萧淑妃都来得年长,却能让王皇后和萧淑妃对这位情敌心生畏惧而必须联手出击,想来武昭仪对高宗一定有某些致命的吸引力。其一是当年在宫闱之中的偷偷相恋,情感上的刺激应大过于对一般嫔妃纯粹的临幸;其二是入宫之后王皇后不断在高宗面前美言,说尽武昭仪的好话;其三是武昭仪不仅能屈己以待皇后,更能曲意迎合奉承与讨好高宗。因此武昭仪入宫不久便获得宠幸,而且可以说是专宠她一人。从永徽三年至五年的三四年间,连续为高宗生下三名子女,此后新增加的子女也都由她所生,总共为高宗生下了四男二女。换言之,自从武昭仪与高宗同床共寝之后,高宗便再也没有与其他嫔妃生过孩子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武昭仪的身价今非昔比,具有权威、进取性格的她,必然不甘屈居于人下,而且想要进一步发展。她采取的手段是:一方面抬高武氏家族的地位,另一方面是想方设法朝皇后宝座迈进。在抬高家族地位方面,史书上记载:永徽五年(654)二月,武昭仪的父亲武士彟获得追赠并州都督,此举有提高武家门第的作用。同年六月,王皇后贵为宰相的舅父柳奭(shì)却自请解除宰相职位,据说是因为王皇后不受宠而感到不安才自请解职。但如果只是武昭仪为高宗生了两三名子女,也不至于影响到当朝皇后与当朝宰相的地位,毕竟后宫之中妃嫔的嫉妒与竞争是司空见惯的事,即使武昭仪散尽受赠之物买通宫女以打听王皇后与萧淑妃的动向,双方之间的摩擦也逐渐浮上水面,但基本上高宗仍对双方保持平衡关系,双方都无法给对方以有效的打击。因此,能动摇到当朝宰相地位的,必有相当严重的事故发生。观察此期间皇宫内部发生的事,就属皇后巫术下蛊与武昭仪之女暴毙两件事情最为严重,而这两件事情都与武昭仪和王皇后有关。
事情发生在永徽四年(653)底五年(654)初,武昭仪的长女出生了。某天,王皇后来探望小公主,逗弄了一下小公主后就离开了。没多久,高宗到来,想看看刚出生的女儿,却发现女儿已经死亡。大惊之下责问宫女,宫女们都说:皇后刚刚来过!对于女婴的死,史书上的记载颇有出入,有的说是武昭仪弄死的,目的是要陷害王皇后;有的是说武昭仪的女儿暴卒,武昭仪顺势藉此诬赖王皇后;有的史书则只字未提。其实,婴儿猝死症在今日所见多有,有的尚且出自于照顾者的无心疏失,比如,婴儿睡觉的姿势有误,或是盖被或喂奶的方式不良等等。但古代无此名词,医疗又不如今日发达,各种猜测与穿凿附会的情况便层出不穷。不论婴儿猝死的原因是什么,总之,根据史料记载,矛头是彻底对准了王皇后,因为她来逗弄婴儿时,婴儿确实还活着,而她一走,婴儿便死了,王皇后真是百口莫辩。至于武昭仪是否真的偷偷弄死婴儿,这恐怕只有她本人知道。部分不相信这种说法的史家认为,虎毒不食子,亲生母亲怎可能弄死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但如果从武则天一生的发展来看,她可以杀宝马以求博取太宗的注意,可以在皇宫内苑之中不顾自己庶母的身份去勾引太子李治,以至于后来为了夺取、巩固权位而进行的一连串的杀戮行为,她的暴力人格应该是一致的,是个不折不扣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女流。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观察,她是否会为了一己之目的而弄死亲生女儿,似乎就无法断言了。只是,基于罪疑唯轻及无罪推定原则,在没有足够证明有罪的证据之下,吾辈不能直接认定武昭仪害死了自己女儿。但可以肯定的是,武昭仪的女儿猝死这件事确实发生了,而且这件事情恰恰就被赖在了王皇后头上。这对武昭仪与王皇后之间的竞争会造成何种影响?
根据唐朝法律,如果是妻子杀死妾的小孩,在民间只是一般谋杀罪,罪不至死,但可能触犯《唐律疏议》之《户婚律》中出妻的“义绝”条款,会被休妻逐出。不过,若是皇后杀一个尚未封爵的妃嫔之女,如何治罪?法律则无明文规定,况且也没有确实证据可证明皇后杀死女婴。这种情况之下,虽然高宗因为女儿猝死而大怒,但似乎无法可罚,罪也不至于废后出妻。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但似乎因为这件事情,高宗开始有了废王皇后的想法。因为皇后涉嫌害死皇帝宠妃的孩子,不久王皇后的舅舅柳奭自请辞去宰相职位。或许这才是动摇宰相地位的主要原因。
永徽五年(654)初,痛失长女的武昭仪很幸运地又怀上了胎,在当年底便生下了次子李贤。已生两名皇子的武昭仪在后宫地位已然稳固,接连怀孕生子的态势也摆明了高宗对她的专宠态度。武昭仪遂再次对王皇后发动攻势,而且采用比杀婴事件法律层次更高的手法——诬告皇后巫术下蛊。
《唐律疏议》刻本
巫术事件,在史书上称为“厌胜”,是指因憎嫌某人而制作图画形象,或刻做人偶,以刺心钉眼、系手缚足等方式,让对方痛苦或死亡的法术。一般若发生类似事件,在法律上会以谋杀论减二等;但若做法术的对象是其亲尊长、外祖父母、丈夫,或是丈夫之祖父母、父母,则不能减罪,依照法律即为斩首之罪。即使做法术的目的是为了向尊长或是主人求爱媚,也须流放两千里;而若是以此方式求爱媚的对象是皇帝,则一律处斩!另外,下蛊的罪更严重。蛊是指集合各种虫养在一器皿中,培养出蛊,用以害人。依照唐代法律,培养蛊和教唆以蛊害人者一律处以绞刑;养蛊者的同居家人即使不知情,也须流放三千里。
由此可知,不论是做法术或是下蛊,都是不赦之罪。而若是诬陷皇后犯了“厌胜”罪,则要取其性命;若诬告皇后养蛊害人,则更是要害她全家。不论何者,都是非常狠毒的行为。皇后是后宫之首,母仪天下,诬告皇后也是十恶死罪,谁敢轻易做出这种事情?史书上就摆明了记载,说王皇后及其母亲柳氏做法术害人一事,是由武昭仪构陷的。只是当时高宗并不知道皇后是被人诬陷的,因此在得知皇后母女涉嫌厌胜一事之后,大怒之下便将皇后之母柳氏赶出皇宫,已辞去宰相职位的舅父柳奭则从吏部尚书被外贬为遂州刺史。至于王皇后的地位虽然还能保住,因为此事终究是查无实证,也就无法定罪,但是对皇后的地位造成了实质影响,四个月后,王皇后就被废除了。
从这段过程来看,武昭仪借着受高宗宠幸,不甘屈居于人下,为打倒王皇后,便利用长女暴卒一事诬赖王皇后。虽然最终因为缺乏证据与法源,王皇后地位未被动摇,但是皇后舅父柳奭(shì)请辞宰相一职,显然与皇后涉嫌杀人不无关系。再过一年,武昭仪次子出生,连生两名皇子的武昭仪再次出手,诬告王皇后及其母亲柳氏巫术害人。虽然这次事件仍未让王皇后下台,但其母亲柳氏被赶出皇宫,舅父柳奭则被外贬,二人可说是代替王皇后承受了惩罚,王皇后的地位也受到了影响。
眼见两次打击仍未能将皇后拉下,武昭仪转而采取较为温和与间接的做法:游说高宗封她为妃。按照唐代后宫的规制,第一级是皇后;第二级为正一品的妃,有四员: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第三级是正二品的九嫔,昭仪即为九嫔之首。武昭仪已为高宗连生两名皇子,便想要晋升为妃,但当时妃的四名员额已满,没有空缺,于是,武昭仪就游说高宗另外为她设置“宸妃”的封号。这是在原有法规之外设立特别法的概念,也可说是因人设事的特别缺。这件事情遭到了两名宰相——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的强烈反对,理由是后宫自有法规,不可随意更改。因此,武昭仪的这个打算也没能成功。不过,正因为封宸妃这件事情被宰相们强力反对而作罢的经验,让武昭仪体认到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到达皇后宝座,除了需要拉拢后宫势力之外,还必须寻求外朝的支持,尤其需要寻求宰相的支持。正是这个认识,改写了武昭仪的一生和唐代的历史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