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

【导读】

本篇选自《秦策一》,又见于《史记·张仪列传》和《新序·善谋九》,事在公元前306年。文章记叙了秦国在伐韩与伐蜀这一战略进攻方向上的争论。张仪主张伐韩,司马错认为应先夺取巴、蜀作为后方。经过激烈争辩,秦惠王采纳了司马错的意见。这一战略的实施,不但大范围地扩张了国土,而且使秦国更加富庶。这是我们了解秦国富强,了解中国文化史上大西南开发情况的重要史料。就政治论战的辩才来说,本篇说理分析也很深刻细致。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1]。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2]。”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3],塞辕、缑氏之口[4],当屯留之道[5],魏绝南阳[6],楚临南郑[7],秦攻新城、宜阳[8],以临二周之郊[9],诛周主之罪[10],侵楚、魏之地[11],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12],桉图籍[13],挟天子以令天下[14],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辟之国而戎狄之长也[15],弊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16],去王业远矣[17]。”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18],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19],而王随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夫蜀,西辟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矣[20]。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21],诸侯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22],而又有禁暴正乱之名。今攻韩[23],劫天子[24],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25]。臣请谒其故[26]:周,天下之宗室也[27];齐,韩之与国也[28]。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于齐、赵[29],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谓危,不如伐蜀之完也[30]。”

惠王曰:“善!寡人听子。”卒起兵伐蜀[31],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32]。蜀既属[33],秦益强富厚[34],轻诸侯。

【注释】

[1]司马错:秦惠王时将领。 [2]说:主张。 [3]下兵:出兵。三川:指河、洛、伊三水之间地。其中包括东周、西周,在今河南西部。 [4]辕:山名及关口名,在今河南偃师东南,接巩县、登封界。因山路盘旋往还十二曲而得名。中有辕关,为历代控守要地。缑氏:在今河南偃师东南,因山得名。地当伊洛平原东部嵩山口,历来为军事要地。 [5]当:把守。屯留:在今山西屯留东南。道:即羊肠坂道。 [6]绝:断绝。南阳:地区名,属魏国,在今河南济源至沁阳一带。因在太行山南,黄河之北,故名。[7]南郑:韩国都城,在今河南新郑。 [8]新城:韩国邑,在今河南汤阴境。[9]二周:东周国、西周国。 [10]诛:谴责,声讨。周主:二周君。[11]侵楚、魏之地:此句与上“亲魏善楚”不合,疑“楚魏”当为“三川”。[12]据:占有。 [13]桉:同“案”,考察。图籍:地图和户籍。 [14]挟:胁迫。令:号令,指挥。 [15]辟:同“僻”,偏僻。长:首领。《史记》《新序》作“伦”。伦,同类。有轻蔑之意。 [16]顾:反而,却。 [17]去王业远矣:姚云:曾、钱、刘无“业”字。王念孙曰:此涉上文“王业”而误衍。“王”读“王天下”之“王”。按:下文“而王随之矣”读同。 [18]务:务必,一定。[19]三资:指地、民、德。资,条件。 [20]缮兵:使军队强劲。缮,劲。[21]西海:指西部地区。海,荒远之地。 [22]附:归附,归属。 [23]今:若。[24]劫:威逼,胁迫。天子:指周慎靓王。 [25]危:《史记》《新序》“危”下均有“矣”字,当据补。 [26]谒:告诉,陈述。 [27]宗室:周室为天下所宗仰,故称。 [28]与国:盟国。 [29]因:依靠,凭借。 [30]完:完美,万全,稳妥。 [31]卒起兵伐蜀:事在秦惠王更元九年(前316年)。 [32]陈庄:秦国臣。 [33]属:归属,隶属。 [34]厚:富裕。

【译文】

司马错和张仪在秦惠王面前争论。司马错打算攻打蜀国,张仪说:“不如攻打韩国。”秦惠王说:“请让我听听你们的意见。”张仪回答说:“我们先去亲近魏国,和楚国友好,然后出兵三川,阻塞辕、缑氏山口,把守屯留道口,让魏国断绝南阳通往韩国的道路,让楚国进攻韩都南郑,我们攻打新城和宜阳,一直打到东周、西周的城郊,声讨周君的罪行,占领三川一带的土地。二周之君知道自己已无法解救,肯定要献出九鼎宝器。我们占有了九鼎,掌握了地图和户籍,胁迫天子以号令天下,诸侯没有敢不听从的,这是成就帝王的大业啊。现在蜀国是西方偏僻的小国,和戎族、狄族同属一类,我们进攻它,使军队疲惫、民众劳苦,却不能成就帝王之名,夺取那块土地不能获得实际利益。我听说:‘争名的人要到朝廷去,争利的人要到市场去。’如今三川、周室就好比是天下的朝廷和市场,大王不到那里去争夺,反而到戎、狄一类的地区去争夺,这距离称王天下太远了。”

司马错说:“不是这样。我听说,想要国家富强,务必开拓疆土;想要军队强大,一定要使人民富足;想要成为帝王,必须广施恩泽。这三个条件齐备了,统一天下的大业也就随之而来。如今大王的土地狭小,百姓贫穷,所以我希望从容易的事情着手。蜀国是西方偏僻的国家,和戎族、狄族同属一类,又有夏桀、商纣之类的祸乱。我们去攻打它,就像是让豺狼去驱赶羊群一样。占领它的土地足以扩大我们的国土,夺取它的财富足以使民富军强,不用损伤民众,蜀国就已经归服了。所以灭掉一个国家,天下的人也不认为我们残暴;占有西部地区的全部财富,诸侯也不会认为我们贪婪。这样,我们用兵一次就可以名利双收,而且还能得到勘定暴乱的好名声。如果去攻打韩国,胁迫天子,那么胁迫天子是很坏的名声,而且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又落得个不义的名声。攻打天下人不愿意攻打的国家,实在危险。请让我说明其中的缘故:周国,是天下尊奉的王室;齐、赵,是韩、周的盟国。周国知道自己将会失去九鼎,韩国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三川,那么这两个国家一定协力合谋,并通过齐国和赵国,向楚国和魏国请求援救。周国把九鼎送给楚国,韩国把土地让给魏国,大王也不能禁止它们这样做。这就是我所说的危险,不如攻打蜀国稳妥。”

秦惠王说:“好!我听从你的意见。”秦国终于出兵进攻蜀国,秦惠王更元九年十月攻取蜀国,于是平定蜀乱。秦惠王把蜀国君王贬为侯,并派陈庄去做蜀国的相国。蜀国归属秦国以后,秦国就愈加强大富足起来,不把诸侯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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