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生命(组诗)

苍茫的生命(组诗)

昭通学院 戚忠波

李长水死了

李长水是死了,这个三十出头的男子

父母刚满六十,膝下育有三女

死在昆明一个工地,从十六楼摔下

头先坠地,没有一声呐喊

白色的救护车惊叫一阵后,恢复平静

几十个工人,在厚重的钢筋碰撞里沉默

开宝马的老板来到现场

把尸体火化,打发一笔钱

带着李长水的妻子,扬长而去

一番男欢女爱的折腾后

睡得比李长水还死

我所生活的乡村,有无数个李长水

他们带着妻子,走进城市这个大容器

摸爬滚打,不管山东山西

还是湖南湖北

或是北京上海

……

很多都没有回来,在车祸,矿难,斗殴里

命比一张纸还薄

朋友的叔叔

朋友的叔叔姓赵

最后的几年

都待在城里,做钢筋工

比钢筋还硬的生活

让他十个指头生锈

去年女儿考上大学

为了让女儿在浑浊的城市里

不像自己一样寒碜

累倒在四十度的高温里

今年清明,他的坟头

已长满茂盛的艾蒿

遗留在城市的指纹,也无从找起

再过些年,谁也不记得

有个姓赵的柔情硬汉了吧

木匠姓刘

几十年没有走出村子一步

用那些会唱歌的树叶

将五颜六色的心事

倾诉给大山

倾诉给白云

晚上就对狗说

没人知道你的名字

只听说你姓刘

沛县刘季的刘

饥荒时来到村子

像落地的种子

按村里的辈分

我们叫你叔叔

你毕生只爱两个人

一个是从未见面的母亲

一个是村西的寡妇桃花

你握着小刀,雕龙画凤

十个手指,让花朵复活

做过一百个新娘的嫁妆

下半身还是枯萎一辈子

压抑的性,在梦中寻找出口

这个世界不需要诗人

但需要木匠

诗人穷其一生都在把真的

写成很玄的假话

你一辈子都想着把假的

描成鲜艳的真

去年的深冬,是不是有鬼在叫你

你丢下玩够的斧头就走

我向来朋友不多

如果不嫌弃,你来吧

我用燃烧的苞谷酒招待你

让魂附在我身上

趁这些年学做一个诗人

我为你写剩下的诗

杨奶奶

不知道她名字,夫家姓杨,我们叫她杨奶奶

身高一米五,瘦黑,大脚,手粗

男人在二十五岁时,从核桃树上摔下来

在草席上睡了半个月,全身溃烂而死

她带着四个儿子,守了半辈子的寡

细活,粗活,屋里屋外,一人操持

把四个儿子拉扯大,娶妻育子

眼看熬到了出头之日,儿媳的谩骂,孙子的嫌弃

把她千疮百孔的日子,彻底撕碎

五十岁时,身子已经不听使唤

如今,六十有余,更是雪上加霜

已经赶不走窜进屋里的狗和鸡

遇到三病两痛,几日不见生火

平日,在门前的菜地里掐一把菜花

就着锅里一滴冒烟的油,炖成一口汤

就此度日。晚上路过她门前的人说

她的呼吸很长,像有什么往下拽

前几日,她又去沟边提水,摔断了腿

自言自语地说:老头子,你为何要绊我

这次,人们都说,她很难挨过这个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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