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建筑结缘

与建筑结缘

终生纷繁,有人过得迷糊,有人生得清醒。有人一生寻找,怅然若失着,有人早早认定今生挚爱,永不放手。

跟父亲游学时的林徽因,1920年拍于英国。

世界如此之大,能与挚爱相逢已是不易,有缘相处更是极其珍贵,所以我们都应当懂得珍惜。纵然如此,一路行来,还是太容易与缘分擦肩而过,所拥有的也渐次失去。并非由于不懂珍重,只是缘分的长短大抵已被注定,玩不住的终究是刹那芳华。

布莱顿海湾的沙滩是柔软的金色地毯,一把细沙过手,掌上便灿然闪烁着无数金色的星星。卖海鲜的小贩都是些十来岁的孩子,篮子里放着煮成金红色的蟹和淡紫色的小龙虾。他们苏格兰民歌一样的叫卖声穿梭在遮阳伞之间。不远处,拖着修长影子的华美建筑是皮尔皇宫。这座阁楼式的皇宫建于大帝国摄政时期,神秘的东方韵味使其成为这座小城最豪华、最漂亮的海外休闲别墅。

林徽因跟着柏列特医生一家来到布莱顿度暑假。

布莱顿是英国南部的一座小城,面朝英吉利海峡,北距伦敦约80公里。早在11世纪,这里就是一个航运发达、鱼市兴盛的地方。如今布莱顿已经成了一处绝好的度假胜地,据说这里的海水有治疗百病的神奇功效。差不多每家观光旅馆都竖着一块“天然水,海水浴”的招牌来招揽生意。

头发花白的柏列特医生站在浅水处,一边往身上撩着水,一边招呼着女儿们下水。他是林长民的老友,50多岁,个性幽默亲切。他有五个女儿:吉蒂、黛丝、苏珊、苏娜、斯泰西。吉蒂20岁;苏珊和苏娜是一对双生子,面貌几乎一模一样;黛丝和林徽因同龄,最小的妹妹斯泰西还是个小学生。五个亭亭玉立的花样女孩加上东方美人林徽因,立刻吸引了众多游人的注目。

吉蒂和柏列特医生很快游到远处的深水区去了。黛丝留在浅水区教林徽因游泳,一边照应着三个妹妹。黛丝给徽因做着示范动作,徽因伏在橡皮圈上按照黛丝的指点划着水。黛丝一边纠正动作一边鼓励她:“别怕,菲利斯,这海水浮力很大,不会沉下去的。”

菲利斯是林徽因在英国的教名,柏列特的女儿们都这么称呼她。

小妹妹斯泰西用沙子堆起一座城堡,快完成的时候,一下子又塌了下来,她又努力了一次,仍然失败。“来!工程师,帮帮忙。”她冲躺在遮阳伞下休息的黛丝喊道。

黛丝很快就给妹妹建起一座漂亮精致的沙子城堡。林徽因问:“为什么叫你工程师?”

黛丝说:“我对建筑感兴趣,将来是要做工程师的。看到你身后那座王宫了吗?那是中国风格的建筑,明天我要去画素描,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顺便也给我讲讲中国的建筑。”

“你说的是盖房子吗?”林徽因问。

“不,建筑和盖房子不完全是一回事。”黛丝说,“建筑是一门艺术,就像诗歌和绘画一样,它有自己独特的语言,这是大师们才能掌握的。”

林徽因的心弦被拨动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

第二天,黛丝就领着林徽因去皮尔皇宫画素描。这座建筑的设计完全是东方阁楼式的,大门口挂着两个极富中国风情的八角灯笼,里面的飞檐、梁柱、窗棂都是中国式的,让林徽因想起杭州的老宅,异常亲切。黛丝如获至宝,兴致勃勃地到处参观着,不停地写写画画,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一星期后,林徽因收到林长民的来信:

得汝来信,未即复。汝行后,我无甚事,亦不甚闲,匆匆过了一个星期,今日起整理归装。“波罗加”船展期至10月14日始行。如是则发行李亦可少缓。汝如觉得海滨快意,可待至九月七八日,与柏列特家人同归。此间租屋,14日期满,行李能于12、13日发出为便,想汝归来后结束余件当无不及也。9月14日以后,汝可住柏列特家,此意先与说及,我何适,尚未定,但欲一身轻快随便游行了,用费亦可较省。老斐理普尚未来,我亦不欲多劳动他。此间余务有其女帮助足矣。但为远归留别,姑俟临去时,图一晤,已嘱他不必急来,其女九月梢入越剧训练处,汝更少伴,故尤以住柏家为宜,我即他住。将届开船时,还是到伦敦与汝一路赴法,一切较便。但手边行李较之寻常行李不免稍多,姑到临时再图部署。盼汝涉泳日谙,心身俱适。

8月24日父手书。

获准继续住在柏列特家,正是林徽因求之不得的,因为她已经被“建筑师”黛丝迷住了。黛丝领着林徽因走遍布莱顿的大街小巷,一座桥、一条路、一栋房子、一根柱子、一扇窗,在黛丝的讲解下,忽然都像变戏法似的,变了另外一副令人着迷的样子。林徽因从未知道,这些习以为常的建筑竟然还蕴藏着这么多的魅力。

林徽因领悟能力过人,她独特的审美也让黛丝称赞不已,她惊异于这个东方少女的聪慧:“菲利斯,你对建筑很有感觉,你在审美方面有不可思议的灵感,你一定很适合当一个建筑师!”

“是吗?可是,我就要回中国去了,未来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归期将至,未来会以什么面目迎接这个初长成的女孩子呢?林徽因感到一丝迷茫。

海风一下一下地推着浪花,把它们推到少女的脚边,片刻后又退下去,仿佛也洞悉了这一颗不安的年轻的心。

几天后,林徽因又接到了林长民于8月31日写的信,催她提前回去,因为他已经安排好女儿9月6日参观泰晤士报馆,所以希望她5日赶回去。不管有多么不舍,离别已经近在咫尺了。

1921年10月4日,泰晤士河出海口被清晨的阳光涂成了猩红色,海面如同一块玛瑙静静地在前方闪耀着华贵的光泽。雾气渐散,汽笛悠然拉响,“波罗加”号就要起航了。地中海的信天翁展开细长的双翼从船舷旁掠过,海风吹拂着一面面彩旗,如同船舷上的女客挥舞着纱巾。

林徽因和父亲站在甲板上。她着一袭湖绿色连衣裙,亭亭而立,清新又娇艳,在一群金发碧眼的男女中格外引人注目。她磁白的面容上有一朵淡淡的红晕,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忧郁和不舍,注视着送行的人群中另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叫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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