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引言

本書旨在探析、呈現清代戲曲如何展演明代歷史事件和人物,涉及美學、表演、記憶、社會變遷和政治等方面的論題。分爲上下編。上編爲專題論文,收録筆者近年來所發表之相關戲曲學術論文。下編爲涉及明代歷史事件、人物之今存清代戲曲劇目提要。

上編專題論文依清人劇作時間先後,首先探討了明末崇禎之死的再現問題。

《誰是主角?誰在觀看?——論清代戲曲中的崇禎之死》圍繞清順治迄道光年間,共計六部書寫崇禎之死的劇作(《鐵冠圖》、《桃花扇》、《虎口餘生》、《傭中人》、《芝龕記》和《帝女花》),探問戲劇再現歷史的政治意涵,以及時代和演出場所對歷史再現的限制及影響。從罕見之清内廷演出鈔本《鐵冠圖》與民間演出本的比較,可以清楚見到,歷史記憶如何因政治目的,被刻意地操控和利用,而時代的遷移也影響了戲曲再現歷史時,對其擬想觀衆之情感指引、方向上的差異。從清初至晚清,書寫崇禎之死的文人戲曲,在有關“崇禎之死”這一極具戲劇性的關目處理上,詳略不一,展現著由“悼明”到至少是表面上包含“頌清”的轉變。對崇禎個人命運及其所代表之有明一代滅亡的感懷,至清中葉已然失去其作爲劇作中心主旨的重要性。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泛政治性的”對臣子百姓的忠義教化。至清後期,故國之感再度抬頭,並且夾雜著幾許對人生盛衰無常的感傷。本文結論同時指出,同一題材的歷史劇間,往往存在著互文性與對話性,且戲劇與政治的關連、文本與意識形態的關係在歷史劇裏尤其明顯。然而在同時,清代劇場裏的演出可能不受内廷、官僚、文人重新編排史事的影響。《審音鑑古録》中的《鐵冠圖·煤山》身段譜,即見證著文化藝術之超越時代氛圍與官方意識形態的穩定力量。

其次,在《新發現的〈鐵冠圖·白氏盡節〉》一文中,討論了明末寧武關守將周遇吉夫婦於戲曲中不同的死節方式。

中國藝術研究院圖書館藏清初刊本《新刻精選南北時尚崑弋雅調》中,有一齣戲名《白氏盡節》,注明出自《鐵冠圖》,演周遇吉妻白氏被綁以招其夫降,白氏爲激夫死戰,撞城而死。在清初時事小説《鐵冠圖全傳》裏,周遇吉的妻子正是白氏,而非史書所言之蒙古人劉氏;小説中有許多與崑劇《鐵冠圖》相似的人物情節。僅就周遇吉一家的敘述而言,小説中的周妻白氏,形象鮮明,與《崑弋雅調·白氏盡節》的白氏,同被刻畫爲馳騁沙場,忠勇義烈的女英雄,而與今存崑劇《别母》中的儒家化的周妻形象,迥然不同。我們可以想見,明清世變之際,周遇吉這對忠烈夫妻的刻畫,成爲“古今綱常,賴此不墜”之所繫。而在天崩地解的時代,似乎只有男性英雄還不够,女性也必須被形塑出英勇的丰姿,以凝聚一種民族認同,建構出一代人共同的集體記憶與精神支柱。極有可能有關白氏的“傳説”隨著周遇吉殉節的史事一起,至少在清初的一段時間裏曾於民間廣爲流傳。鑒於當時漢人亟需凝聚民族認同的普遍心理,原爲蒙古人的周妻劉氏在戲曲、小説中,就變成了没有外族身分背景的白氏。此齣折子戲雖不見於今存崑劇《鐵冠圖》,但與今日崑劇舞臺上常見之《鐵冠圖·别母·亂箭》實可比並而觀。本文介紹了《崑弋雅調》與《白氏盡節》的詳細内容,並探討了後者與《别母·亂箭》的區别。

《清代民間舞臺上的“正德微行”:意義及歷史》一文旨在探討清代宫廷以外,戲曲中的皇權書寫。

在清代戲曲舞臺上,皇權的描寫並不限於宫廷大戲裏崇高神聖的單一面向。民間有不少以帝王微行爲構思主綫,利用喜劇常見之僞裝、錯認、嘲諷,編排出以人物、情節的趣味爲主要目的的劇作。這類“歷史喜劇”中最常出現的皇帝,就是明武宗朱厚照。由明至今,從戲曲到影視,他“游龍戲鳳”的形象深入民心。本文即聚焦於四種以明武宗正德皇帝爲主角而各有特色的戲曲:李漁《玉搔頭》傳奇、唐英《梅龍鎮》雜劇、無名氏《游龍傳(燈戲腳本)》,與黄治《玉簪記》雜劇燈戲。重點分析由清初經盛清至晚清,上述諸劇鋪演正德微行所體現之文人或民間對皇權的觀念和期待,以及清代民間舞臺上,正德皇帝作爲藝術形象之社會與政治意涵。上述四劇中,《遊龍傳》,又名《正德觀燈》,是齣充滿神聖與世俗二元對立的罕見承應燈戲,很可能是揚州民間爲慶祝萬壽節、元宵節之戲曲演出所用的腳本。從四劇的内容可以清楚見到文人和民間多元的鋪排帝王微行的方式,也可以明顯看出時代、個人與階級,以及節慶與地域文化,皆對編創這類歷史劇目産生過影響。可以説,清代民間舞臺上的正德微行,在歷史、政治、娱樂、倫理等各種因素的交會角力中,呈現出複雜的藝術風貌,在藝術虚構中幽微地展現了清人情感與心理的真實;而各劇之間的差異,也體現出“歷史性”與觀衆,對戲劇創作及其意義的深刻影響。

《女性、歷史與戲曲:清傳奇中王翠翹故事對史傳與小説的改寫及其意涵》以清代文人演述平民女性王翠翹事的戲曲爲探討對象。

王翠翹,原爲娼,後成海寇徐海妾,因勸徐海降,而與明嘉靖抗倭將領胡宗憲發生命運的聯繫。從清初到清中葉,有三位戲曲家:王鑨、葉稚斐與夏秉衡,對明代史傳與小説中之王翠翹事加以不同的重寫與再造。清初戲曲家王鑨,其傳奇《秋虎丘》明顯受到明人徐學謨《王翹兒傳》的影響。除了藉倭亂書寫明清世變的情感記憶,這部作品最獨特之處就在於描寫了翹兒對徐海之“情真”。徐海一死,王鑨没有續寫翹兒被督府調戲,只以短短的《死義》表現她痛苦錯愕,悔恨交集後立即投水自盡,盡顯其情之專且深,清楚體現他的創作構思。同時代的蘇州派曲家葉稚斐,其傳奇《琥珀匙》是由明末清初青心才人的章回小説《金雲翹傳》增飾而成。如果説,《秋虎丘》中最突出的人物是貼旦王翹兒,那麼《琥珀匙》則以海寇徐海變形後的新形象、末腳飾演的俠盜金髯翁最具光彩。葉稚斐藉俠盜金髯翁抨擊貪官污吏,又藉賣身而全節的桃佛奴(翠翹化身),反諷權豪勢要道德淪喪。至乾隆時期,夏秉衡的傳奇《雙翠圓》由人物姓氏到情節,幾乎是照搬《金雲翹傳》,但他旨在藉王翠翹剛正義烈的新塑形象,以儒家倫理道德教化民衆。由上述清代戲曲家對明代史傳與小説中王翠翹事的不同重寫與再造,可以發現,歷史時空、社會環境、個人生命經驗、觀衆需求、文體特性等不同因素的相互作用及影響;而“歷史真實”並非戲曲家的主要關注或創作目標,他們反倒是刻意挪借歷史人物敘事,以求表現其心中自覺重要之主觀情感與道德關懷。王翠翹的歷史功績:勸説倭寇徐海投降,避免萬民塗炭,並非明清作者敘其生平的主要動機。她主要被塑造成“情真”或“德貞”的女性,以成就男性文人自身理想的寄託,與對政治、道德的批判。

清乾隆時期,文人創作歷史劇蔚然成風。這一時期的代表劇作家蔣士銓,其所撰九種曲,出版時均冠以“史院填詞”四字。他的史劇在一般常見的“演史”的史劇之外,還出現了頗爲現代的“詠史”的史劇。演史之劇,直接敷演歷史,引領讀者觀衆跳入歷史時空,接觸歷史人物及事件。詠史之劇,並不直接敷演歷史,而是呈現劇中人如何撫今追昔,懷古詠史。蔣士銓爲紀念明寧王宸濠妻婁妃而撰著的《一片石》(1751)與《第二碑》(1776)爲詠史紀事之作,與其後敷演婁妃本傳,兼及王陽明之《採樵圖》(1781)在呈現歷史的方式上有明顯區别。

《演史與詠史中的自我——論蔣士銓的三部婁妃劇》一文,即以上述三劇爲例,審視清代文人戲曲家書寫歷史的方式及其創作動機,並重點分析他們如何形塑歷史記憶,思考女性、自我與歷史的關係,展現史心史識等問題。根據《明史》卷一一七記載:武宗正德十四年(1519)寧王宸濠謀叛,王陽明率軍以火攻之,“宸濠大敗,諸妃嬪皆赴水死,將士焚溺者三萬餘人。……初,宸濠謀逆,其妃婁氏嘗諫。及敗,嘆曰:‘昔紂用婦言亡,我以不用婦言亡,悔何及!’”蔣士銓對此歷史題材再三致意,反覆書寫,且時間跨度長達三十年,此例無疑在中國戲曲史上十分特殊。本文強調了這三劇中的“自我反顧性”(self-reflexivity),並説明了《第二碑》的創作,與作者哀悼其師友、乾隆朝文字獄的受害者彭家屏有關。彭氏在乾隆二十二年(1757)以私藏明末野史案,處斬監候,復令自盡,冤死獄中。而蔣士銓在婁妃身世中所看重的,除了節烈,還有其獨立自主勇於諫諍之精神。

在明清以歷史文人爲主角的戲曲中,蔣士銓的《臨川夢》相當特殊,堪稱嚴肅的傳記劇。學界早已注意並高度評價此劇將湯顯祖與其《四夢》主角一齊現身場上之超前藝術性。我在《〈臨川夢〉、湯顯祖與〈牡丹亭〉——兼談文人傳記劇的評價問題》中指出,蔣士銓創作《臨川夢》,除了描繪湯氏氣節,還在思索情、藝術與生命、作者─劇作─讀者、現實世界與精神世界的聯繫;而《牡丹亭》對《臨川夢》全劇不論情節結構、人物關係還是主題呈現,均至關重要。《牡丹亭》是《臨川夢》的核心,是作者塑造男女主人公、描寫人物心理的最重要依據。劇中除湯氏之外的主要人物:湯顯祖之知音讀者俞二姑與超現實界之覺華自在天王,雖源自湯顯祖本人詩作,卻同時也是蔣士銓以《牡丹亭》的杜麗娘和胡判官爲靈感而重新詮釋、創造的角色,在他們身上寄託了他對文學與人生意義的刻苦求索。此劇不僅是爲湯氏立傳或蔣氏自況之作,實可視爲清中葉正統文人對晚明湯顯祖與《牡丹亭》“情”、“理”内涵的回顧和重省。本文最後説明,文學家生平與作品的巧妙串連是評價文人傳記劇高低的標尺,《臨川夢》以文學觀的反思及文學創作意義的挖掘,在中國戲曲史、文人傳記劇中别開生面。

在上述專題論文之後,本書下編之明史相關劇目提要,共分成八個單元。前五部分依歷史時間序,敘述群雄定鼎、永樂靖難、武宗荒政、嘉靖倭患、流寇移國等五類劇目。其後宦官權奸,與文人名士两部分,因爲歷史背景跨越各個朝代,則依人物類型論述。最後爲其他,收入無法爲前敘七部分之主題類型所涵括之作品,數量雖然不多,卻呈現出清代戲曲多元的風貌,補足了戲曲題材乃至類型的不同面向。此下編總體得益於近年陸續出版之戲曲叢書,大部分劇作筆者皆得親見。未及親見者,則參考重要劇目書籍如《明清傳奇綜録》、《古本戲曲劇目提要》,以及未出版之《清代古典戲曲總目》等。提要除補充入近年學界之相關研究外,亦包括以下幾方面之個人發現:

一、勘誤。如《氾黄濤》作者,以往著録誤作“思齋主人”,筆者由清抄本中確定其爲“思齊主人”。傳奇《義忠恩》與《挾忠烈》實爲同劇異名。而《天山雪》之作者,周琪在《天山雪傳奇校注·前言》及《清代〈天山雪〉傳奇考辨》中都稱馬羲瑞“又字廣文”,根據的是《甘州府志》中郭人麟《跋〈天山雪傳奇〉八首》之五下注“馬廣文羲瑞填譜”,然而此“廣文”應係學官之别稱,與傳中“馬教諭羲瑞”用法同,皆因馬羲瑞曾任安定教諭,故稱之,周説恐誤。

二、考證。版本方面,如《挾忠烈》之乾隆十三年淳樸堂抄本與乾隆南府抄本,兩本人名、關目有些許相異,如嚴年爲嚴府管家或嚴嵩之子、門客奉承東作風思橋、李氏刺嚴年不成誤殺風思橋等。而由南府本中已改奉承東爲風思橋,開場詞中仍有“承柬〔東〕負義”,可知南府本應承襲淳樸堂抄本而來。劇中人物方面,如瞿頡《雁門秋》,劇敘乾隆五十三年,姑蘇孝廉蘧詠因故人、山西雁平觀察紀錦文折簡相邀,往訪大同,倡言重修孫傳庭祠。祠成,紀設祭,蘧獻辭並撰碑文。主角蘧詠即瞿頡之自喻人物,而紀錦文,考《同治蘇州府志》卷一○三“人物”於瞿頡條前有“季學錦”:“季學錦,字近思,乾隆己丑進士……出爲山西雁平道,創建斗山書院於代州,文風丕變。修孫傳庭祠。平反孟木成冤獄……”可知劇中觀察紀錦文,應即季學錦。

三、戲曲中折射之歷史真實。如王鑨《雙蝶夢》以闖亂爲背景敘寫一生二旦之流離,又以平闖亂爲沈端發跡變泰之階,情節大抵爲虚構。然李自成圍開封及黄河潰決,開封淪没則爲史實,可參見《氾黄濤》。劇中《水變》一齣,龍王奉玉旨,“於崇禎十五年九月十五日子時,水淹城池”。據康熙三十四年刊行之《開封府志》卷三十九:“〔崇禎〕十五年夏五月,流寇百萬圍汴畿。六月,城中糧盡,復乏外援,餓死者枕藉,人相食。至九月十五,賊決河灌城,水由安遠門入,平地三丈餘……”則黄河之決實爲賊寇所爲,劇中移爲天命,並以此助沈端淹死賊兵三十餘萬,解開封之圍。又如李漁《巧團圓》亦以闖亂爲背景,雖以喜劇筆法描述闖兵發賣婦女籌餉(如怕老婦賣不出成“滯貨”,故將婦女們以布袋包裹),但家人或俠義之士聚資贖取被擄婦女事,則屢見於清初詩文中。可見擄掠婦女取贖爲明末清初的流寇乃至清軍實情。而朱英《倒鴛鴦》劇中,不僅描繪了亂世中,地方宵小藉倡義守城勒索鄉紳之世態,深入刻畫了亂離之急迫與慌亂氛圍,更高超地以男女易裝這樣富於劇場趣味的手法,拈出了女恐遭掠,男懼薙髮的現實。

四、戲曲中折射之文人心態與時俗。如朱佐朝《五代榮》寫徐晞事,考《萬曆野獲編·補遺》卷二有“徐晞三代遭際”條,感歎其本由吏員出身,歷國初至正統,竟正位兵部尚書,其子蔭升如首揆子,其孫非吏非蔭,竟以白身致九列,“均有清流所不敢望者。噫!晞何修而得此?”可見徐晞一家遭際,實爲異例,爲時人所豔羨嗟歎。又如清初葉奕苞《老客婦》寫元末明初楊維楨事,藉元明易代之楊維楨口,抒發清初文人對易代後仕新朝者的批評,“白衣宣至白衣還”的理想與對“隨(順新)朝”歷史評價的憂慮。而諸如劉鍵邦《合劍記》中出現的吴三桂請清兵之正面形象,或是滿人和邦額《一江風》中對貳臣毫無批評等情形,又可窺見特定時空或身分背景對於戲曲人物塑造之影響。此外,瞿頡《鶴歸來》寫瞿式耜抗清殉難、獄中與張同敞倡和《浩氣吟》,及其孫瞿昌文萬里尋祖事。首齣《訪菊》之【煞尾】云:“今朝佳客清談好,細述家門不厭嘈。只愁諸公今日見了這本《鶴歸來》,是雍門琴調,變徵聲高,免不得淚濕青袍。我想忠宣公已蒙賜謚,檢討公尚未題旌,何日裏再盼得天上綸音獎純孝。”則此劇除了述揚祖德,亦爲營造題旌的輿論風向;亦可見明末忠臣由清初之避忌至乾隆成爲家族資産的情況。在地方上,洪炳文《水巖宫》寫倭難時爲保丈夫而死之陳氏事,然此劇寫陳氏死烈、建水巖宫弔祭後,進一步敘其驅瘟、護泉、懲狂、祐善等種種保護地方之神蹟,或本諸地方傳説,則可見歷史人物進入地方信仰之過程。而無名氏《育嬰堂新劇》寫創建北京育嬰堂之柴世盛事,既可知當時慈善事業之情形;由其於重建育嬰堂演出之作用及本内典之【赦孤曲】、【募化曲】,亦可作爲儀式戲劇之例。

五、劇作與史實異同及其背後原因探索。如來集之《鐵氏女》寫靖難鐵鉉二女事。劇中借查勘官之口批評建文諸臣起釁宗室,並將史上負面批評聲浪頗大之成祖下罪臣妻女於教坊司一事,迴護爲試探是否果真清白傳家。而黄周星《惜花報》雖據王晫康熙七年三月所作《看花述異記》寫成,其末齣升仙關目,不見於《看花述異記》,爲作者添出,可見黄周星本人之成仙執著。而馬羲瑞《天山雪》寫闖亂中甘州城破,官民殉難。然羲瑞實劇中“外”扮總兵官馬爌子。《府志·馬爌傳》既寫其死城守,亦云:“〔崇禎〕十五年……督師孫傳庭召之不至,疏劾之,比至軍復,以逗溜淫掠再被劾,皆宥之。”則此劇之作,除表彰鄉賢節烈,或亦有爲父掩惡揚善之動機。此外,無名氏《琉璃塔》寫朱棣少時事劇中極寫朱棣母甕妃苦遭馬后荼毒後被殉葬,似在以朱棣爲正面人物的同時,反覆強調其非嫡子。談遷《棗林雜俎》義集有“孝慈高皇后無子”條,此劇似可側證朱棣非嫡子傳説之盛行於民間。

六、戲曲中呈現之劇場情況。如《點金丹》劇中《妓訴》一齣,寫正德嫖院,科介指示云:“以下花旦〔小宫監〕與丑〔妓〕俱在場上悄悄科諢伺候,又作潛聽潛覷諸態。末〔正德〕、貼衆妓在内場問答曲白介。”此可作爲戲曲設計舞臺演出,以在必要時規避皇帝上場或禁演淫戲之例。

總括而言,清代古典戲曲中與明史相關劇作今存者共計174種,其中清前期(順治、康熙年間)作品52種,中期(雍正、乾隆、嘉慶年間)作品42種,後期(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宣統年間)作品35種,另有時代不詳之無名氏作品45種。由清前期至後期,呈現篇幅減少,由傳奇至雜劇的轉變,且多一折短劇。綜觀此174種劇目,對於明史最大的關懷在於對明代衰亡的反思,集中於明亡與宦官之禍;涉及倭亂之劇作亦有不少,但少見嚴肅的政治反思,反多通俗的娱樂傾向。以戲曲再現或重塑歷史,清初成就最高,清中後期則集中於蔣士銓、黄燮清等少數大家。但不論是哪個時期,都可見“以古喻今”或“借古諷今”,並帶有創作者的個人生平背景及當代歷史脈絡,此爲歷史劇作研究中最值得探索之處。而同樣是表彰節義、意在教化的作品,若審視作者背景,往往亦可見地域意識、地方官紳脈絡等因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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