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西去延安幻想曲”

6.“西去延安幻想曲”

当他们整装待发时,才发现还没有路费。几个孩子想了半天,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从家里偷些黄金出来,这样既可以换出钱,又不容易很快被大人发现。虽不太光彩,但为了他们一心向往的西去延安之行,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汤一介从家里偷了一支金笔、一块金表,还有一个上面刻有父亲汤用彤名字和清华周刊总编辑字样的金牌,游宝谟从家里偷了一副金手镯,其他人也都从家里偷了首饰之类的黄金。

按照余绳荪的安排,几个孩子先把游宝谟拿来的金手镯卖了,接着带上他们简单的行囊,怀着激动和向往的心情出发了。按事先的计划,他们从昆明坐火车来到了红军曾经走过的曲靖。

几个少年出行的第一站很顺利,因为曲靖距昆明只有120公里。而接下来要到的第二站贵阳,不但路途遥远,而且没有火车。只有一条坑洼不平,弯弯曲曲的贵阳公路。整条公路道路险峻,几乎看不到汽车。想不出什么办法的“带头大哥”余绳荪只得带着小兄弟们开始找“黄鱼”。“黄鱼”就是当地运货的大卡车,只有坐上他们的车才能去贵阳。

好在几个孩子手里还攥着他们用从家里偷来的黄金换来的钱,一辆运盐卡车的司机终于答应了他们。于是几个中学生又开始上路了。

载着5个少年的运盐卡车终于在高低不平的公路上颠簸着开起来了,孩子们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大家高兴地说着笑着,全然不知此刻他们离开了1天多的昆明早已被惊动。焦急万分的家人已经开始了对他们的寻找,他们的出走已经传遍了西南联大附中,学校也已经联系了警方……

他们更不会想到,他们心目中无比快乐又神秘而崇高的延安之行,虽不过刚刚走到“第二站”,却永远不会走到“第三站”了。

运盐卡车依然在颠簸中前行,孩子们依然兴致勃勃。中途停车休息了,他们就翻身下车,高高兴兴地找饭馆吃饭。吃完饭的少年们愈加精神振奋,在坑洼颠簸的行进和说说笑笑中,运盐卡车载着5个踌躇满志的中学生终于在天黑时安全到达了贵阳。

“带头大哥”余绳荪带着大家走进一家小旅馆,按规矩登记、交钱办完了住宿手续,接着他们就去饭馆吃饭了。底下发生的事,就是几个中学生万万没有想到的了。

肚子填饱了,也有精神了,回旅馆的路上,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了。想不到刚刚推开旅馆大门,就看见几个穿黑衣的彪形大汉齐刷刷地站在眼前,少年们立刻惊呆了。

其中一个张口就问:“你们是不是昆明来的?”孩子们还没来得及点头,威风凛凛的黑衣彪形大汉就接着说:“余绳荪,汤一介,游宝谟,曾宪洛,胡旭东就是你们几个,没错吧!”这一下几个孩子只能点头承认,因为刚才他们都登上了自己真实的名字,谁让他们是“初出茅庐”呢。

接下来的事就更由不得几个少年了,一个黑衣彪形大汉冷冷地说:“你们收拾一下东西,跟我们走一趟!”孩子们好像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几乎同时问彪形大汉:“让我们去哪儿?”彪形大汉只回答说:“到地方就知道了。”

到了这一步,孩子们似乎才明白,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余绳荪一言不发地向旅馆的房间走去,4个小兄弟只得跟在了他的后面。

从旅馆拿着东西到走出旅馆,谁也没说话,一直到彪形大汉们把他们带进了一座大院的门前,孩子们才看见了“贵州警备司令部”的大牌子。黑衣大汉们把5个少年关进一间小房子里,在门上加了一把大锁后就走了。

直到这时,几个少年似乎才感到了贵州警备司令部的阴森恐怖。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以至于让他们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这一刻,他们已开始明白,情况真的很不妙。因为进了这个地方,就表明他们已经被逮捕了,而且糟糕的是谁都不知道这个专门“抓人”的地方会怎样处置他们。

黑夜的沉寂中,余绳荪嘱咐他的小兄弟们,不管他们问什么,都绝对不能说实话。于是大家商量好,就说想去重庆南开中学读书。这样想好了对策,孩子们似乎心里踏实了好多。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不说去延安,不和共产党沾上瓜葛,不提《西行漫记》,贵州警备司令部就治不了他们什么罪。

提起《西行漫记》,大家才忽然想起,那本让他们“神魂颠倒”的《西行漫记》还在他们的行囊中。现在看来,这本书是绝对不能让贵州警备司令部看见的。于是刚刚放下心的几个中学生又开始发慌了,谁都知道,《西行漫记》是当时的国民党统治区明令禁止的红色“禁书”,不说别的,单这一本《西行漫记》就足够贵州警备司令部治他们罪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他们看见《西行漫记》。这时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发现,那间关着他们的小屋地板有好多缝隙,于是他们立刻拿出《西行漫记》,一点没犹豫就开始动手一页一页往下撕,又一片接着一片地塞进了地板缝里。

《西行漫记》终于在少年们的眼前消失了,与此同时,昔日昆明小楼中阅读《西行漫记》的狂热,连同他们那个满是神奇和幻想的“西去延安”之梦,也和几个少年彻底告别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开始对5个中学生轮流审讯。好在孩子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任是警备司令部的那个参谋长怎样审问,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无计可施的参谋长又不敢放他们出去,只得把他们继续关在贵州警备司令部的那间小屋里。无奈几个逃离家庭一心向往自由的5个少年只得在贵阳警备司令部的小黑屋里与世隔绝度日了。

一个星期后,贵州警备司令部的小黑屋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几个中学生立刻认出,是西南联大附中的教务主任魏泽馨。他对孩子们说:“我是来接你们回昆明的。”这让失去自由多日的少年们似乎看到了希望。毕竟关在贵州警备司令部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第二天,教务主任魏泽馨果然把他们接出了贵州警备司令部,孩子们终于走出了那间让他们“魂断梦碎”的小黑屋。在接受了当时的贵州省秘书长郑道儒的一通“训话”后,5个少年在那个教务主任和一个穿黑衣的彪形大汉的“护送”下,踏上了返回昆明的路程。

出发时兴高采烈、踌躇满志,回来时却是面色憔悴、疲惫不堪,5个少年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一向谦恭儒雅的汤教授见到他的儿子后并没有责备什么,只是拿出了5个出走学生家长的联名信,家长们在信中对联大附中提出了批评。

5个少年的“西去延安幻想曲”终于成了彻底的“幻想”。几十年后汤一介回忆起来,曾称那一段经历为天真的幻想。因为在当时的抗日战争时期,要想从国民党统治下的昆明奔赴延安,倘若没有当时地下党的安排,那是绝无可能的。

对于汤一介来说没有去成延安也许是一种幸运,或者就是命运,从不相信“命运”的汤一介有时候觉得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一双手在支配着每一个人。

想来,也许这真的就是上天的安排,如果当年汤一介去了延安,那么就不会有后来北大哲学系的大学生汤一介,也不会有“一介书生”与北大才女乐黛云甘苦相依的执著爱情,更不会有一个中国出色的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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