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寄生虫》189场,分场解读
《寄生虫》是一部不乏谈资的作品。除了本书刊载的访谈,我和奉俊昊导演没再聊过这部电影。我也几乎没有读过关于《寄生虫》的其他文章。电影总共看了三遍,阅读剧本的同时展开思考。我写这篇文章,只是想与这部吸引我的优秀电影展开一场真诚而执着的对话。在此,我尽量排除之前的评论与之后的访谈内容。
根据我的理解,《寄生虫》共由189场戏构成。(根据不同的场景划分标准,可能会略有差别。)《寄生虫剧本集》中有161场,分镜中有162场,不过,我们看到的成片中的场数略有增加。剧本中的某些场景已经删除,并未出现在电影最终版本中,不过如“信任的纽带”系列镜头那般在剪辑过程中增加的场景更多一些。
#1 基宇四处寻找Wi-Fi信号
1-1 基泽家窗外是胡同小路地面,窗内是半地下,即天花板下方。影片中最先进入视线的是那几双为了多晒点儿太阳而高高挂起的袜子。假如用奉俊昊导演另一部刻画阶级矛盾的电影《雪国列车》来表现,则是把鞋子放到头顶。这场戏表达了基泽一家一心往上爬的心理,同时预示着这部电影将会正面表现阶级矛盾。
1-2 《寄生虫》第一场戏刻画的是由于住在顶层的房主更换了Wi-Fi密码,基宇的手机连不上网。顶层的切断会导致底层的通信完全断绝。结尾部分,基泽与基宇试图以他们专属的莫尔斯电码沟通。然而,基宇无法将写好的密码信交给父亲,影片黯淡收场。
1-3 基泽在睡午觉,忠淑用脚踹他的屁股,把他叫起来问他有什么计划。《寄生虫》中基泽家的女人们一直在盘问计划,男人们却对此无能为力。
1-4 基泽被妻子踹醒,擦拭着口水起身。宋康昊在《汉江怪物》中初次出场时的表情与此相似,也是从午睡中醒来。滑稽、老实的宋康昊出场,满足了观众对幽默的期待,轻松入戏。
1-5 基宇与基婷找到了新的无线网信号,居然位于家里位置最高的洗手间马桶旁边!至此,包含逆流而上的主题在内,定下了影片的基调与方向,故事即将展开。
#2 基泽一家叠比萨盒
2-1 为了消灭家里的灶马蟋,基泽任由胡同里弥漫的消毒剂飘进窗户。紧接着,基泽全家不仅饱受灶马蟋的侵扰,而且还被呛得咳个不停,痛苦不堪。这一幕像是为影片后半部分基泽家欲将雯光家驱逐出豪宅时所承受的痛苦埋下伏笔。
2-2 影片的第一场,基宇在室内走动,摄影机在高于人物视角的位置俯拍。接下来,第二场则是低角度仰拍。以汉江为背景的《汉江怪物》适合全景构图,奉俊昊却没有选择2.35:1,而是以1.85:1的画面比例来呈现。反之,以垂直构图为核心的《寄生虫》采用的既不是1.85:1的宽银幕比例,也不是1.33:1的学院标准,而是2.35:1的悉尼马斯科普比例。悉尼马斯科普比例横向很宽,摄影机的位置稍微抬高或者压低,都会产生强烈的视觉传达效果。《寄生虫》的主题与格式都是垂直式,是一部十分有趣的电影。
#3 忠淑与比萨店老板争吵
3-1 雇主比萨店老板指责雇员基泽家的比萨盒“折叠线太不工整”。归根到底,这个故事展现的是阶级越界所引发的悲剧。分界线内外的矛盾抵达极限,叠盒子时批量生产次品的基泽最终酿成悲剧。
3-2 故事中的“寄生虫”是指谁呢?当然是在隐喻以“寄”字与“虫”字起名的基泽家与雯光家[1]。忠淑挖苦比萨店主“连个叠盒子的人也没有”,此处显然也暗示了东翊家的相同状况。
3-3 基宇与基婷觊觎比萨店的兼职岗位,他们的这种手段与之后侵入东翊家的策略、经过如出一辙。这对兄妹通过熟人获取职位相关信息(“那个半途而废的小时工是我弟弟的朋友”),为了占据某个位置而诬陷在职者(“那位哥哥本来就有点儿不正常”),导致他们被解雇(“请辞掉那个失联的小时工”)。随后,基宇与基婷会为自己争取面试机会(“明天我就去参加正式面试”)。兄妹俩用同样的方法得到了东翊家的职位。
#4 敏赫带着景观石来访
4-1 忠淑和基婷抱怨醉汉又来墙角撒尿,基泽与基宇却对二人的要求置之不理。基宇在片中从未反抗过看起来软弱无能的基泽。不过,敏赫气势汹汹地斥责并赶走了醉汉。基宇眼看着问题就这么解决了,而且忠淑和基婷都对敏赫称赞不已,他便开始正式憧憬与模仿敏赫。基宇以前总在潜意识中跟随父亲,此后却开始制订计划,带动父亲。
4-2 基泽以前应该是敏赫祖父的司机。基泽很了解景观石,也是因为敏赫的祖父对此感兴趣,经常谈话,他在开车之余耳濡目染所得。
4-3 景观石并不属于敏赫,而是其祖父。敏赫所处的阶级地位来自血统继承。
4-4 基宇看着敏赫送的景观石,表示很有寓意。这块据说会带来幸运与财运的景观石象征着什么呢?敏赫属于上流社会,他送给基宇一块景观石,还为他介绍了家教的工作,重新燃起了基宇的欲望。此后,基宇对于家族阶级上升的欲望随着景观石一起浮沉。说不定,这块看似幸运的景观石,带来的却是厄运。(这块景观石像是《雪国列车》里的引擎吗?)如果敏赫没有来过,基宇没有随身携带景观石,并把这种改变当作一种机遇,一家人会一直这样乐呵呵地生活下去吗?
4-5 片中景观石首次登场的场景很独特。敏赫打开箱子,箱中的景观石以特写镜头现身。接下来便是基宇低头认真观察景观石的样子,有趣的是,那个仰拍镜头感觉像是以景观石的视角仰视着基宇。或许,景观石的到来像是一个生命体的诞生,那个节点就像小鸭子破壳而出时仰望并记住人类的瞬间。因此,基宇之后感觉这块景观石一直跟着自己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5 基宇接手家教工作
5-1 敏赫把家教的职位转给基宇,实际上源于对他的轻视。敏赫把同系的男生比喻成狼,甚至吐了一口痰,那是因为那些同学处在和自己同样的地位。反之,基宇不是大学生,而且家境贫困,根本没有防备的必要。敏赫给基宇发短信说要来找他,却在没有收到任何回复的情况下突然来访,其实由此也可以推测出他根本看不起基宇。
5-2 敏赫要去美国留学,所以把基宇介绍给了莲乔。基宇接手的家教的内容是教英语。而且,基宇的未来雇主东翊因纽约中央公园的相关项目备受关注,还曾获得美国革新企业家奖。东翊的妻子莲乔一直习惯在言谈中混杂着几句英语。基宇一家为了占据所有职位,一直编造包括伊利诺伊大学与芝加哥(基婷谎称雇用基泽做司机的大伯去了芝加哥)在内的美国关系网。此时,敏赫完全就是基宇的模仿对象。
#6~7 基宇说明计划
对于基婷做的假证,基宇狡辩说自己只是提前取得了证件而已,反正明年也会考上延世大学,因此不算伪造。这种伦理是以未来的资格保证当前行为的正当性。基泽对儿子的计划发出感叹。不过,包括获得职位和考上大学在内的这一系列计划终究只是一场空。计划行不通,是因为基宇和家人没有未来。同属底层阶级的勤世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索性未曾订下离开地下室的计划。
#8~9 基宇去面试
8~9-1 基宇出门面试,向着东翊豪宅的行动路线呈现为持续上升。想要离开半地下的家,出了玄关门之后,要先上几个台阶,然后沿着建筑后面的狭窄通道,走出胡同。随后,要走很长一段高级住宅区的上坡路,进入东翊的豪宅之后,还要经过连接庭院的台阶。东翊的豪宅除了地下秘密空间、地下室和1/2层之间,同一层内也设计了不少台阶。为了在这栋豪宅二层的多蕙房间里教英语,基宇需要不断上升,再上升。
8~9-2 基宇进入豪宅之后,最惊讶的是刺眼的阳光。他一直生活在采光不好的地下室里,没有自己的房间,豪宅空间与他的处境形成鲜明对比。东翊的豪宅里可以尽情地晒太阳,是因为位于高地,以墙壁或者树木为界,与周围环境明确区分。基宇生活的社区狭窄而密集,几乎不可能有这种光亮。基婷提着可以赶走雯光的桃子走出店门的那一刻,是本片中底层居住区唯一的一次阳光明媚。
8~9-3 想要进入与外部世界明确区分的私人豪宅,一定要按下门铃之后获得许可。反之,敏赫来基宇家时,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来。基宇家实际上根本没有区分屋内屋外的分界线。
8~9-4 为基宇和基婷开门的人都是雯光。雯光以前总是那个开门的人,现在却要按下门铃,苦苦哀求他人开门。此时,基宇一家和雯光交换位置,故事发生了急转。
#10 雯光提到南宫贤子
10-1 雯光十分尊敬设计这栋豪宅的建筑师南宫贤子。不过,当她拔下遍布的印第安箭头,说着“现在成了儿童乐园”,突然表现出对东翊一家的不屑。对于打算接手豪宅的基泽一家,她的这种心理只会加倍。
10-2 观众听到南宫贤子的名字,自然会想起《雪国列车》中的南宫民秀。南宫贤子设计的豪宅地下秘密空间,可谓一个独立世界;南宫民秀也设计了火车世界里的保安装置。南宫贤子与南宫民秀位于远离主线的位置,在类型上不同于其他人物。他们即便没有出场,依然位于故事深层,支配着全局。这种人物突破了表面的物理性比重,位居核心,具有多层寓意,奉俊昊往往会为这种人物赋予一个独特的姓氏。国雯光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物。
10-3 东翊经营的IT公司凭借AR技术取得了巨大成功。他家的豪宅里也悬挂着彰显这项成就的奖章。反之,基宇家的墙上挂着忠淑做运动员时赢得的田径锦标赛链球银牌。靠身体发力出成果的忠淑一家与凭借尖端技术扶摇直上的东翊一家有了关联,此后所经历的一系列荒唐事件,究竟是一种增强现实还是虚拟现实呢?
10-4 莲乔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打瞌睡,雯光告诉她基宇来了,信息却未能顺利传达,只好用力击掌将其唤醒。片中自上而下的指令从未失败,传达得又快又准。反之,几乎没有下层以直接的方法向上层成功传达自身想法的场景。底层想要向上层阶层传达自己的想法,最终只能靠拍手或者捅刀子这样的原始刺激。
#11~12 基宇接受莲乔的面试
包括面试基宇在内,莲乔随时抱着自己养的那条狗。然而,她在片中与看似十分关心的儿子多颂几乎没有肢体接触,除了结尾多颂在惨叫声中昏倒的那一刻。多颂是一个特别孤独的孩子。
#13 基宇表现出气势
13-1 基宇握住多蕙的手腕,强调上考场首先要有气势。这个段落总共由三个特写镜头组成:基宇的后脑勺与多蕙的脸部分重叠,多蕙的脸与基宇的后脑勺部分重叠,镜头重新聚焦在多蕙的脸上。人物的面部大面积重叠,通过特写镜头与长焦镜头的使用,集中拍摄演员的表情,三个镜头彼此衔接,如断奏般强烈表现了多蕙已完全被基宇的言行所吸引。2.35:1的画面比例在这个独特的过肩镜头中效果尽显。基宇模糊的后脑勺占据了横长画框的大半,多蕙的脸接近三分之一被蚕食,表情承受着一种压倒性的力量。
13-2 此时基宇终于向观众展示了自己的魄力,因为他在扮演敏赫。使用“气势”一词,是因为看到了斥责醉汉的敏赫,想起了曾经听到忠淑感叹说“大学生气势就是不一样”。这一刻基宇在扮演大学生,气势必然有所不同。所谓气势,终究不是源于性格,而是所处的位置。
13-3 考试要一直继续下去,必须留意全局,不能乱了阵脚。基宇的忠告,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气势十足的大学生基宇,在为缺乏自信的复读生基宇加油助威。
#14 基宇象征性地解读绘画作品
14-1 基宇扮演敏赫,多颂扮演印第安人。极具艺术家气质的多颂,在其浪漫的想象中自己不是被屠杀的对象,而是主动攻击的一方。因此,与他一起玩的人必须像雯光那样假装中箭身亡。如果结合阶级与人种问题,把豪宅想象成美国国土,多颂则是幻想自己是印第安人的白人。不过,当这个假印第安人面对真正的印第安人时,顿时昏了过去。此时,真正的印第安人是在“美国国土”豪宅里比“白人”多颂生活得更久的勤世。
14-2 多颂画作中的主人公可能是勤世。不过,基宇以为那是一只黑猩猩。雯光后来还给饥饿多日的勤世喂过香蕉。片中的底层人把其他底层人比作黑猩猩、狗和蟑螂,像是一种阶级自虐。
#15~16 基婷进入豪宅
基婷以唱歌的方式背诵着杰西卡的身份信息。不过,歌词中包含的信息都是家庭关系或者大学相关的内容。可见,基婷为了成为杰西卡,需要的不是能力或者性格,而是地位。
#17~18 多蕙嫉妒基婷
17~18-1 多蕙攻击多颂在做艺术家角色扮演,基宇表示附和。(片中的三个家庭都在扮演不同的自我,除了多蕙和勤世。)此时两个人心里想的其实不是同一个人。多蕙其实是想说多颂根本不需要美术教师基婷。基宇表示走在路上突然停下来仰望天空是艺术家角色扮演的特征,多蕙对此表示认同。然而,片中抬头看向天空的人其实只有基宇。基宇通过象征手法想象现实,并进行自我代入,说不定他才是真正在做艺术家角色扮演。紧接着,基宇对多颂使用了两次英文单词“pretend”(假扮),给多蕙布置英语造句作业。如果多颂“pretend”了两次印第安人与艺术家,则基宇、基婷兄妹俩“pretend”了两次凯文与杰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