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过去的生命》
止庵
一九二九年七月三十日周作人日记云:“校订诗集至晚了,易名‘过去的生命’。”三十一日日记云:“上午寄小峰稿件(诗集)。”同年十一月,《过去的生命》列为“苦雨斋小书之五”,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共收诗作二十七题三十六首,其中一九一九年五首,一九二〇年五首,一九二一年十八首,一九二二年二首,一九二三年六首。序中有云:“这里所收集的三十多篇东西,是我所写的诗的一切。”实际上这还是一个选本,同期之作未收集者尚有十数首。
周作人在其创作前期,除文学理论家和散文家外,又曾经是一位重要的诗人,虽然写作时间不长,作品也不算多。一九四七年周氏为《老虎桥杂诗》作题记,曾略述自己的新诗写作过程:“六年至北京,改作白话诗,多登在《新青年》及《每周评论》上面,大概以八年中所作为最多,十年秋间,在西山碧云寺养病,也还写了些,都收集在《过去的生命》一卷中,后来因为觉得写不好,所以就不再写了。”
序中说:“这些‘诗’的文句都是散文的,内中的意思也很平凡,所以拿去当真正的诗看当然要很失望,但如算他是别种的散文小品,我相信能够表现出当时的情意,……”这里所说,正是中国早期新诗的主要特色。“表现出当时的情意”,只此便是诗了,新诗之为一种形式,只在于表现的恰到好处。不像后来的诗人是要写诗,要创造。其间的区别,单单从形式上看,便是这里说的一是“真正的诗”,一是“别种的散文小品”。也正为如此,集中“西山小品”(现在看来无疑是典型的散文作品)当时才会与《过去的生命》等统统归在“诗”这一名目之下。《过去的生命》中除《小河》之外其他篇章,都是这种特色。《小河》则有所不同。作者后来谈起这诗,曾强调两点,一是“或者在形式上可以说,摆脱了诗词歌赋的规律,完全用语体散文来写,这是一种新表现”,二是“其次是形式也就不是直接的,而用了譬喻”。(《苦茶庵打油诗》)前者一似他自己和别人的同期作品,而后者却颇具特殊之处。作者在《扬鞭集序》中说:“中国的文学革命是古典主义(不是拟古主义)的影响,一切作品都像是一个玻璃球,晶莹透澈得太厉害了,没有一点儿朦胧,因此也似乎缺少了一种余香与回味。正当的道路恐怕还是浪漫主义,——凡诗差不多无不是浪漫主义的,而象征实在是其精意。”最能道着《小河》与其他早期新诗的区别,以及对中国新诗发展的特殊贡献。《小河》“颇引起好些注意”(《苦茶庵打油诗》),乃至胡适说:“这首诗是新诗中的第一首杰作。”(《谈新诗》)朱自清则说:“周作人随刘复作散文诗之后而作《小河》,新诗乃正式成立。”(《选诗杂记》)中国新诗史上,《小河》的确意义重大。然而正如周氏所说:“其实外国民歌中很多这种形式,便是在中国,《中山狼传》里的老牛老树也都说话,所以说到底连形式也并不是什么新的东西。”应该说还是他所拥有的广阔文化视野的一项产物。至于此诗主题,多年后他也有所揭示:“至于内容那实在是很旧的,假如说明了的时候,简直可以说这是新诗人所大抵不屑为的,一句话就是那种古老的忧惧。”(《苦茶庵打油诗》)
集中《寻路的人》(一九二三年)曾作为《自己的园地》晨报本代跋,后又收入《谈虎集》,《谈虎集后记》云:“民国十年以前我还很是幼稚,颇多理想的,乐观的话,但是后来逐渐明白,却也用了不少的代价,《寻路的人》一篇便是我的表白。”故此篇于揭示周氏思想历程别有一番意义在也。
此次据北新书局一九二九年十一月初版本整理出版,原书序四页,目录五页,正文一百二十八页,所有题目均单占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