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

庆典(1)

黄珂,重庆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生,现居北京。

黄珂的身上有一种罕见的独特:经历的大小事特别多,也很剧烈,仿佛有九条命似的,既活出了许多的身份,也遭遇了无数的突然。他少年时没想到自己会当知青下乡,闲置在农村时没想到有机会进校学医药专业,学了药却又以大提琴手的身份被招入文艺团,转眼又搞写作,办医药报,拍“太阳神”广告,折腾地产,到新疆种彩棉,迁居京城当寓公……他身上这么多的“他者”如此变幻莫测,足令忙于规划稳定前途的人们望而生畏。

黄珂九十年代寓居北京,挣钱之余,常炒几碟小菜,聚二三好友小酌。久而久之,没料到自己身上有个“烹调大师”绽放,私家烹制的东西越来越好吃,上黄门来寻口福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以至于几乎夜夜都门庭若市。常常是一大群陌生人老熟人似的热闹在餐桌上,而且是越吃人越多,得不断地拼长桌子,见缝插针地添椅子。年复一年,日日如此。这幅夜宴图,当然也惊动了京城的媒体,CCTV的好几套节目都接连做了专题,北京台也跟进,接着是凤凰卫视和各省级卫视。平面媒体也趋之若鹜,而且都预留了追踪报道的权利,仿佛人间果真有不散的筵席。于是,客人们常常看见自己在镜头里边吃喝边接受访谈。而黄珂呢,也没料到自己竟是这样出了名,而且是名满天下了。

媒体的立意当然是消费,消费传奇,消费奇异,传播现代人在日常生活中共同的无奈的角色感和扁平感,以带给人们彼此间些许虚拟的比照和隔膜中的呼应。媒体是要构建一个貌似完整光鲜的画面,否则难以被大众消费;而现实中人们之间的真实取暖却是片段的、短暂的、难以逗留也不可多得的,这是因为我们真实的日常是一个无词讲述的艰辛故事。

如果有了那些讲述的词,那么,我们的日常就会有一种风格。而如果有了风格,我们的日复一日就不再只是重复某种幸存,而会跳跃升腾,变成节日的庆典和狂喜。人们来到黄门,食指正要揿响那门铃的小按钮,或许都以为正在揿响那个庆典的魔词吧。门永远会打开,一个空间展现,一个好的空间,既有私密的温暖,又有公共的开敞。说它是一个乌托邦吧,当然是,可它还要比乌托邦好一点点,因为它步行或驭车可至,可果腹、可悦口、可多嘴,正是“和谐”两字的拆字意,而且一点也没有麻烦。也因为这乌托邦的建筑材质是水泥的,外表与我们盘踞的水泥丛林没有区别,它内部却隐藏着反枯燥的风格元素。人人来到黄珂家,对主人的称呼各异:“黄总”“老黄”“黄哥”“珂娃”“干爹”“伯伯”“黄爷”“黄老师”。其实啊,大家都在说:嘿,节日!如果我们汉族的传说中有一个随意缔造节日的好哥们儿,他的名字恐怕就是叫“黄珂”。

我们这本书汇集了一些生动而真实的词,试图夸奖一个人、一种风格和一种在日常生活中因地制宜的美感。黄珂有效地布置了一个自己的生活世界(lebenswelt)。即使是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那样的现代生活批判者,也不会像蔑视我们那样把黄珂划入客体化了的符号之列,而会称他是“象征意义的承担者”。因为,在我们看来,黄珂引起了一场舌头的革命而重新占领了日常。

在这本书里,朋友们情趣不一,发声方式也不同,我们不妨大致按古代叙事记人的类书那样,成全这本书的体系:释义、痛饮、旁观、记趣、食色。这里有对黄珂深邃的辨析,有对他日常的质疑,有低级趣味的戏言,有《浮生六记》似的记趣,也有颓废中的思索和亢奋里的憧憬。作者们大都是好写手、真名流,可谓群贤毕至。他们也都是黄珂的好朋友,都想赞赏他这个“四川好人”,都觉得自己在自己的角色中活得零碎,活得累,而在黄珂家玩,都开心快活,都分了一羹庆典,都从心里感激黄珂。

所谓历史,无非是今天鲜活的日常细节。张三李四的日常和黄珂的日常,都平凡得特殊。一个不请客的人跟一个天天请客的人都是特殊的,或者说,都是平凡的。而如果得到图文并茂的临场记录,就能还原事情的事理性,给未来聪明的读史者一个合情合理的想象和研判的空间。我们观史,往往哀叹事理之阙如和意识形态之充斥,大事中无小事之辨,小事中无情理之析,尤其是近代史,中国人主体成长和应变的痕迹其实已被虚假的宏大叙事所遮蔽。其实我们不了解五四运动,也不了解“文革”,因为我们缺乏对一个主体人的日常事理的鲜活记录。流年似水,未来早已来临。今天我们想做一个类似的记录,算是奢侈吧!

承蒙朋友们厚爱,让我做本书主编。而本书之立,得感谢新华文轩出版事业部的大气和本书策划人、责任编辑杨长江先生的眼力,也感谢美编为书中丰富的图片所作的文字配置。

2009年5月18日,北京可以居


(1)此文是张枣为《黄珂》(华夏出版社,2008年)一书所写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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