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小窗幽记

卷一
小窗幽记

闭门深山,读书净土

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

读宋人词,有写梅句:“白璧青钱,欲买春无价。”可见世间珍贵的,仍是自然山水,明月清风。尘世中,物物皆有价,用银钱可买之。草木寻常卑微,却性本天然,无价可沽,无可购置。

人在世间行走,不可孤芳自赏,亦不必委曲求全。山水虽无价,也不必谁人赐予,四季之景,只要心有思慕,便可尽情赏阅。梅在驿外断桥边,兰生幽谷,竹倚青墙,菊则随隐士,落在了山林小院。

出世需淡泊,入世则要情趣。推窗是烟火人间,闭门即是深山。我喜魏晋风度,崇尚自然,玄远率真,喝酒长啸,随性超脱。但其背后,却有太多的无奈,选择避世是为了逃离,不与尘俗妥协。

我更喜宋人的生活态度,他们缓慢优雅,简单美好,从容不惊。宋朝,没有汉唐的繁盛强大,比之明清又更为平和柔美。这个朝代,也有风雨世乱,有河山飘摇,但宋人的生活,恰如宋词,恬淡温丽,端然世间。

没有一个朝代比宋朝更懂生活,更懂得美。宋人吴自牧在其笔记《梦粱录》中记载:“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他们不喜奢华,不贪富贵,但求简约安逸。全然忘记历史的沧桑,不记人事无常,爱恨无意,喜忧随缘。

宋人读书填词,作画抚琴,焚香煮茶,簪花出游。案上一炉香,门前一树梅,一张竹榻,一扇屏风,便足以抵消尘世一切烦扰。

宋人爱读书,置一方榻,点一炉香,悠闲地捧着书卷,便寻到净土。兴起时,便挥笔泼墨,词文流淌,寄情于景,或借物喻人。他们的心事可以随意托付给文字,不必郁结于胸,平添怨恨,空惹闲愁。

宋人活在当下,从不眺望远方,任凭外界风雨如倾,掩门便是静好。他们简单知足,春折一枝牡丹,夏饮一盏清茶,秋寻一山红叶,冬候一窗风雪。他们每个人的使命,便是尊重,热爱生活,发现并懂得岁月之美。

宋人爱花,贵族的庭院、雅士的书斋、百姓的茅舍,乃至僧侣的禅房,都离不开花木。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中说:“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大抵洛人家家有花。

洛阳爱花,整个宋朝皆爱花。他们不仅栽花、插花,也以簪花为乐。纵生活清贫困窘,仍簪花饮酒,即兴填词。他们真实地过好每一天,不惧岁月如梭,亦不管天地兴亡。每一个时辰,都爱惜不尽,每一寸光阴,都幸福而满足。

宋代的文人,读书填词,赏花喝茶,雅趣天然。他们哪怕置身名利场,也可以随时将俗事搁放一边,读闲书,赏春光,喝美酒,品清茶;或乘车出游,与高人对弈,不问今夕何年;或闲居深山,待胭脂用尽,再缓缓归来,也无意江山换主。

人世盛衰消长皆有定,任何一个朝代,都有其命数。以何种方式对待生活,在于自身的修为,以及际遇。你选择山水,便可得到清宁,你爱慕功名,便要无谓喧扰。

《诗经》里的男女,亦是素朴简单,他们的世界天地清旷,山高水长。但他们都是世俗里的风景,虽无宋人的精致和妙意,却也天然婉转,悠远清扬,扣动人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三千多年的清秋,比之今时的秋,更多一分静气。那里的时光很慢,那里的岁月清闲,那里的人,辛勤耕织,与草木鸟兽,知心知意。

那里的世界,安静无争,人心简洁,没有猜疑。浣女耕夫,白叟黄童,各自忙碌,也各自欢喜。然纵是繁忙,亦有一种悠闲。日色映溪连山,整个村落,那般平静,无须掩门,便是深山。

那里,一生或许都无客至,山间花木会告知四季消息。那里的人,观天象,晓晴雨,知冷暖,有情意。男子出游捕猎,女子采葛织布,夜里灯下饮酒吃茶,也读竹简,亦写诗句。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他们的爱情,简单美好,无须诺言,便相守天荒。她煮菜盛酒,他买玉相赠,她柔情款款,他气宇轩昂。

人世许多静好,并非只在深山。每个时代,都有故事,都有其不可取代的风姿和意趣。真正岁月的隐者,悠远的风光,皆在现世民间。他们懂简静,思安定,虽不是读书君子,温雅词女,却活出了境界。日子清润,如庭前梅,石畔竹,毫无江湖之气。

真正美好的事物,可以不要华丽,不要精致,却要清澈纯粹。居深宅大院,安享富贵荣华,则思乡野之味,深山之静。落瓦屋人家,淡饭粗茶,懂得知足常乐,但求安稳吉祥。

尘世纷扰不休,令人身心疲倦,不知所措。与其耗费心力去追名逐利,计较得失,莫如让时光慢下来,学会如何煮一壶茶,插一瓶花。安稳地守着日子,不以红尘为戏,不和万物相争。旧日的山河,那年的明月,一直都在,陪伴着你我,不会离开。

若持平常欢喜心,待人对事,不要有太多的挑拣,如此便没有选择,亦无扰乱。须知,凡尘深处是山林,诗书词卷有净土。纵活在当下,与遥远的盛唐大宋,不过春秋之隔。一炉沉香,一壶好茶,让世界安静下来,日月山川,也觉温柔。

你看,窗外日色淡薄,叶落空山,一物一景,都有情意。来年,岭上梅花,新枝春雪,又是一番妙境,足以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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