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情: 林黛玉和薛宝钗是同一个人?
一、钗黛合一,还是钗黛一身?
“钗黛合一”,老听人这么说,但我很懵懂。后来听了红学家们的解释,我愈发糊涂了。
俞平伯先生提出过“钗黛合一”,但其实这句话最早是脂砚斋(很可能是曹雪芹的妻子)说的:
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馀,故写是回,使二人合而为一。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
“使二人合而为一”,是说林黛玉和薛宝钗在第四十二回合成了一个人。什么叫合成一个人?这本身就非常诡异。
有红学家说,黛玉代表理想宝钗代表现实,理想和现实的结合才是最完美的人格。还有红学家说,黛玉和宝钗本来性格脾气不同但后来和好了。但这些解释实在牵强得可以。说二人性格互补就行了嘛,或者说二人成为闺蜜就好了嘛,何必说什么合而为一呢?
更加诡异的,是脂砚斋说的第一句话——“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这可不是说“钗黛合一”,而是说“钗黛一身”!
脂砚斋说,林黛玉和薛宝钗名字虽然不同,但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怎么理解?是某种比喻么,还是真的是一个人?
历来的红学家都认为是某种比喻。但在某个寂静的深夜,当我再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想,如果这不是比喻,而是真的呢?林黛玉和薛宝钗有没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呢?
背后不禁有点发凉。
当然,如果林黛玉和薛宝钗真的是同一个人,很多红学难题都能迎刃而解。比如以前不明白林黛玉和薛宝钗为什么被写在同一个判词、同一支曲里。如果是一个人,当然要写在一起喽。
林黛玉和薛宝钗是同一个人,难道贾宝玉精神分裂吗?不对啊,其他人也都林妹妹、宝姐姐地叫着,贾府全家都精神分裂的话,这小说也过分了。是我精神分裂也不可能是贾宝玉啊。
既然贾宝玉不是精神分裂,那么在现实世界,林黛玉和薛宝钗肯定就是两个人。但等等——贾家所处的世界并不是现实世界!
根据曹雪芹的设定,林黛玉是仙界绛珠仙草的化身,是到人间来“造历幻缘”、体验生活的。贾家所处的人世其实是个虚拟世界。
林黛玉既然是绛珠仙草的化身,如果林黛玉和薛宝钗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是不是说薛宝钗也是绛珠仙草的化身?!也就是说,林黛玉和薛宝钗是绛珠仙草的两个分身?!
这个假设是不是太荒诞了?毕竟从没有红学家这么说过。但是,脂砚斋的话咱们也不能轻易忽略,难道绛珠仙草下凡时真的化身成了两个人?
我赶紧查了一下《红楼梦》的原文,发现曹雪芹还真没有直说绛珠仙子就是林黛玉,只是通过描述她爱流泪的特点,让人联想到她就是绛珠仙草,到人间就是还泪来的。
那么,关键的问题来了,薛宝钗和绛珠仙草有联系吗?
二、薛宝钗和绛珠仙草
1.草木之人
《红楼梦》开篇说,绛珠仙草生在三生石畔,受神瑛侍者灌溉,修成女体,成了仙了。后来神瑛侍者下凡,绛珠仙子就也跟着神瑛侍者下凡了。绛珠仙草说要用一生的眼泪偿还给神瑛侍者,报答他前世的灌溉之恩。
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密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衷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仔细看看这里对绛珠仙草的描述:绛珠草、草胎木质,这和薛宝钗有关系吗?
草!(请不要删,我没在骂人。)
薛宝钗的薛字是草字头!这就是绛珠草的草?
林黛玉的林字呢?木字旁。草胎木质——一个是草,一个是木!
这是不是太牵强了呢?还有别的暗示吗?
我查了一下,发现林黛玉也曾经说“草木之人”:
林黛玉昨日所恼宝玉的心事早又丢开,只顾今日的事了,因说道:“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脂砚斋:自道本是绛珠草也。)
注意啊,林黛玉没有说“我”,而是说“我们“——”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我们”是谁啊?草木之人——林黛玉是木,薛宝钗是草,两人合在一起才是草木之人啊!
而且脂砚斋在这里也强调,“草木之人”指的就是“绛珠草”。
还有什么线索呢?
我留意了一下薛宝钗的住所——蘅芜苑。
草!竟然是三个草字头!
这是强烈暗示薛宝钗“草”的属性啊!什么草?绛珠草!
还有吗?
对了,“薛”字还谐音“血”,而血是红色、绛色的呀,就是绛珠草的绛!
书中介绍绛珠草的时候,脂砚斋还评论说:“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血泪,是不是也是薛泪呢?
2.绛珠仙草与金钗石斛
只是因为“薛”是草字头就说是“绛珠草”吗?只是因为“薛”字谐音“血”就说是“绛”和血泪吗?曹雪芹是不是太肤浅了呢?薛宝钗和绛珠仙草之间有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联系呢?
这我们得看看绛珠仙草的一个重要原型——金钗石斛。
金钗石斛是一种中草药,在《神农本草经·卷一·上经·石斛》中有记载:“生六安水,傍石上”,就是生长在六安水的石头旁边。
而绛珠草呢?是生长在“灵河岸上,三生石畔”,也就是灵河岸上的石头旁边。这与金钗石斛的生长地方十分相似。
“西方灵河”对应“六安水”,“三生石畔”对应“傍石上”。所以说,曹雪芹应当是借用了《神农本草经》中对金钗石斛的叙述,来描述他心爱的绛珠仙草。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还记载了金钗石斛的形状和色泽:
石斛名义未详。其茎状如金钗之股,故古有金钗石斛之称……石斛从生石上……其茎叶生皆青色,干者黄色。开红花。
可见,“开红花”的金钗石斛也符合绛珠草“绛珠”的颜色。
我找了一张金钗石斛的照片。没开花的时候,叶子又绿又长,很像草;开花以后,中间的花蕊就像一颗红色的珠子,而且是向下垂着的。这都与绛珠草的字面含义相符合(绛珠,是红色的珠子;绛也谐音降,可以理解为垂着的珠子)。
既然绛珠仙草的原型是金钗石斛,那么金钗石斛的“金钗”,不又和“薛宝钗”对应上了么?!薛宝钗名字上就有“钗”字,还自带“金”的属性(薛宝钗有一把“金锁”,她和贾宝玉的婚姻被称作“金玉良缘”)。薛宝钗就是金钗啊!
这是薛宝钗和绛珠仙草的又一层关系。
三、潇湘妃子的分裂
有人可能会问,你说绛珠仙草一个神仙分成两个人,这种事情是不是太悬了?有先例吗?
还真的有。
林黛玉的别号不是潇湘妃子吗?而在古代传说中,潇湘妃子就是两个人!
潇湘妃子这个别号,是探春给林黛玉起的。这个典故是这样的:舜帝有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传说舜巡视南方,娥皇和女英跟随。娥皇和女英来到湘水时,发现舜已经死了。两个人于是泪洒斑竹,投水殉情,化为湘水女神,或称湘夫人、湘妃、潇湘妃子。
林黛玉爱哭,住的地方是潇湘馆,里面种着许多湘妃竹,所以探春给黛玉起了“潇湘妃子”这个别号。
“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
林黛玉是绛珠仙草的化身,别号潇湘妃子。然而,潇湘妃子在传说中是娥皇、女英两个人。这是不是又在暗示,绛珠仙草也是两个人呢?
看来不是宝玉分裂了,也不是我分裂了,而是潇湘妃子分裂了。
潇湘妃子是两个人——娥皇和女英,绛珠仙草也是两个人——黛玉和宝钗!
想到这里,我不禁要再琢磨一下薛宝钗的别号。既然林黛玉的潇湘妃子大有文章,那薛宝钗的别号蘅芜君,会不会也有什么玄机呢?
蘅芜君是根据薛宝钗的居所蘅芜苑取的,之所以叫蘅芜苑因为里面有很多蘅芜。《红楼梦》最早描述蘅芜是第十七回,众人参观刚建好的大观园:
宝玉道:“果然不是。这些之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清葛,那一种是金?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想来《离骚》《文选》等书上所有的那些异草,也有叫作什么藿蒳姜荨的,也有叫什么纶组紫绛的,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样,又有叫做什么绿荑的,还有什么丹椒、蘼芜、风连。如今年深岁改,人不能识,故皆象形夺名,渐渐的唤差了,也是有的。”
在描述蘅芜的时候,贾宝玉追溯到屈原的《离骚》。我就查了一下《离骚》,里面确实有描述蘅芜的文字:“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原来蘅芜最早的文学意向出自屈原。
当我正陶醉于屈原大夫的古老诗篇的时候,突然发现,屈原还有一首诗也涉及了蘅芜,而这首诗的名字竟然就是《九歌·湘夫人》!对,就是潇湘妃子的别称湘夫人!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褋兮远者。——屈原《九歌·湘夫人》
宝玉提到的“杜若蘅芜”,是指杜若(或称杜蘅、杜衡)和蘼芜这两种草本植物。《离骚》中的杜衡、《九歌·湘夫人》中的杜若,都属于宝玉说的“杜若蘅芜”。
所以说,薛宝钗的别号是蘅芜君,而蘅芜的文学概念最早源于屈原的《离骚》和《九歌·湘夫人》,而湘夫人又是潇湘妃子,这是不是又在说薛宝钗就是林黛玉?
我的天!实在是用典用到极致。曹老先生您太敬业了!
四、宝钗不哭?
分析到这里,我发现一个问题。绛珠仙草到人间是来还泪的,潇湘妃子娥皇和女英当年泪洒斑竹,名声也是哭出来的。那么,说林黛玉是绛珠仙草可以理解,因为她爱哭,但薛宝钗好像一直都很淡定吧?说她也是绛珠仙草,怎么可能?
但让我们仔细看一看,宝钗真的没有哭过吗?
我查了一下《红楼梦》原文,才发现“宝钗不哭”是个假象!薛宝钗不仅哭过,还曾经哭了一整夜!而且就是因为贾宝玉而哭的!
这发生在第三十四回。当时贾宝玉挨了贾政一顿胖揍,薛宝钗认为是哥哥薛蟠引起的,所以责怪薛蟠。结果薛蟠不乐意了,反而用金玉良缘的说法来怼薛宝钗,说宝钗偏袒宝玉。宝钗因此非常伤心,“整哭了一夜”:
“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赌气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这里薛姨妈气的乱战,一面又劝宝钗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说话没道理,明儿我叫他给你陪不是。”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到房里整哭了一夜。
宝钗这次不仅是哭,而且还“整哭了一夜”,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宝玉。
谁说宝钗不会哭?!
不过,宝钗在前八十回里确实比林黛玉淡定,但宝钗的淡定有几个客观原因:第一,宝钗经常服用“冷香丸”,从内而外形成一种高冷淡定的气质。第二,宝钗身体很好,不像黛玉那样天天咳嗽,自叹命运不济。第三,宝钗的母亲和哥哥都还在,不像黛玉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但是,宝钗的境况会不会发生变化呢?
我们试想一下,贾家被抄家以后,四大家族“一损俱损”,薛家也势必败落,肯定是没有钱了,绝对配不出什么冷香丸了。要知道,这冷香丸可是非常难调制的,一般人家根本无法想象:
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红楼梦》第七回
冷香丸吃不到了,薛宝钗的“热毒症”就要发作了,而“热毒症”的症状是什么呢?薛宝钗自己说过,就是“喘嗽”。这不是和林黛玉的病症一模一样吗?!
周瑞家的听了点头儿,因又说:“这病发了时到底觉怎样?”宝钗道:“也不觉什么,只不过喘嗽些,吃一丸也就罢了。”
——《红楼梦》第七回
薛家败落后,不仅是家徒四壁,而且薛蟠的性命都难保。第一回甄士隐对《好了歌》的解注里就说过,“欠命的,命已还”。《红楼梦》中谁害了别人性命呢?最明显的就是薛蟠。他曾经为了抢夺香菱,打死了小乡宦之子冯渊。也就是说,薛蟠将来很可能要为此偿命。儿子薛蟠死了,薛姨妈估计也悬了。
所以说,薛宝钗将来的境遇会发生巨大变化,让她淡定的因素可能会全部消失:第一,冷香丸没有了,无法维持高冷淡定的内因;第二,薛宝钗的热毒病发作了,像林黛玉一样嗽喘;第三,薛蟠和薛姨妈都死了,薛宝钗变得像林黛玉一样无亲无故。
此时的薛宝钗很难像以往那样淡定吧。
而且,黛玉经常流泪,也是因为与宝玉的感情纠葛。在前八十回后宝钗将与宝玉成婚,但宝玉最终会“悬崖撒手”,出家为僧,将宝钗抛弃。蘅芜君,谐音就是“恨无君”。
宝钗将彻底陷于无依无靠、贫病交加、孤独守寡的状态。
此时的宝钗不会流泪么?
脂砚斋曾透露,八十回后会有《十独吟》,对应之前林黛玉写的《五美吟》。十首诗,描写历史上十位孤独的女性。有人分析过,说《十独吟》将会是薛宝钗写的,是她未来生活的写照。
五、黛玉宝钗都有病
刚才我们说到宝钗的热毒病和冷香丸。
以往给我印象更深刻的是林黛玉的病,因为林黛玉动不动就咳嗽,看起来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实际上,薛宝钗和林黛玉都有病。
而且,薛宝钗和林黛玉的病竟然惊人地相似!
第一、两个人的病都是天生就有的。
第二、两个人病症相似。黛玉是喘嗽,宝钗的热毒病发作时也是喘嗽。
第三、癞头和尚既去瞧了幼年黛玉,也去瞧了幼年宝钗。
第四、癞头和尚分别给了二人治病的方法。对于黛玉,癞头和尚说“不许见哭声”,而且以后不能见“外姓亲友”。对于宝钗,癞头和尚开了冷香丸,用以压制宝钗的热毒病。
薛宝钗和林黛玉的病这么相像,而且都是天生就有,癞头和尚还分别来瞧病,是不是又在暗示二人前世有什么渊源呢?(癞头和尚是个神仙,曾经夹带石头和神瑛侍者、绛珠仙草一起下凡。看来他好人做到底,要负责投胎、治病、点悟、升仙的一条龙服务。)
我正在研究热毒症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条脂砚斋批语。这条批语犹如掀雷决电,让我一下子茅塞顿开。
宝钗听说,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药,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你什么名医仙药,总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脂砚斋:凡心偶炽,是以孽火齐攻。)幸而我先天结壮,还不相干。若吃凡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末药作引,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这倒效验些。”
——《红楼梦》第七回
脂砚斋说,薛宝钗的热毒症是因为“凡心偶炽,是以孽火齐攻”。这一语道破了玄机,泄露了曹雪芹的老底!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凡心偶炽”这个词在全书只出现过一次,那就是第一回中描述神瑛侍者下凡的原因时提到的——
那僧笑道:“……恰近日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红楼梦》第一回
神瑛侍者是因为“凡心偶炽”才下凡的(思凡的心偶尔炽热),绛珠仙子也是因为“凡心偶炽”跟随他下凡的。脂砚斋用“凡心偶炽”来形容薛宝钗,就是暗示她也是绛珠仙子吧!
而且,因为“凡心偶炽”才会“孽火齐攻”,才会有“热毒症”(有“炽”才有“热”),才会喘嗽。薛宝钗和林黛玉的喘嗽一样,病根都是来自绛珠仙子前世的思凡!所以都是“从胎里带来的”!
思凡种下的病根,在红尘中是永远医不好的。
林黛玉和薛宝钗有同样的病,因为她们都是绛珠仙子!
六、隐绛珠
如果说薛宝钗也是绛珠仙草,书中还有什么其他的暗示呢?
我于是把《红楼梦》关于薛宝钗的段落都拿出来研究,发现还有好几处伏笔暗示薛宝钗和绛珠的关系。其中最有趣的应该是薛宝钗羞笼红麝香珠的情节了。
1.薛宝钗羞笼红麝香珠
在《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一回,贾元春在省亲后赏赐礼物给大家。给宝玉、宝钗两人的礼物相同,而给其他人的都少两样,这是贾元春想暗中促成金玉姻缘:
只见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
元妃送给宝玉、宝钗的礼物中有一件很奇妙的物品,那就是“红麝香珠”。
宝钗得到红麝香珠后,明白了元妃的用意,感到很害羞,但仍然戴上。宝玉也感觉到了,就想看宝钗的香珠,言语行动透着暧昧,就引出了“薛宝钗羞笼红麝串”这香艳的一幕:
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昨日见了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亏宝玉被一个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记挂着黛玉,并不理论这事。此刻忽见宝玉笑问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那红麝串子。”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原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边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呢。
曹雪芹拟名字非常讲究。略微思考一下“红麝香珠”这个名字,就会发现它大有名堂!“红”不就是“绛”,“红麝香珠”不就是“绛珠”吗?!
薛宝钗含羞笼着红麝香珠,又在暗示薛宝钗是绛珠仙草吧?
而且,“笼”有遮盖、罩住的意思。薛宝钗羞笼红麝香珠,是不是在暗示薛宝钗的绛珠身份是隐藏的呢?这是不是在说,薛宝钗是隐藏的绛珠仙草呢?
2.山中高士晶莹雪
薛宝钗是隐藏的绛珠仙草,这个提法似乎很有道理。
也就是说,绛珠仙子下凡后先化身成林黛玉,林黛玉开始还泪之旅,这时的薛宝钗是个隐藏的绛珠仙草。林黛玉去世后,薛宝钗原本隐藏的绛珠身份显露了出来,继续还泪之旅。
这样能圆得了吗?
这我们还要再往下研究。不过,如果承认薛宝钗是隐藏的绛珠,好像还能解释另外一个红楼谜团,那就是“山中高士晶莹雪”。
红楼梦曲《终身误》是形容薛宝钗和林黛玉的:“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世外仙姝”就是绛珠仙草,指林黛玉,所以是“世外仙姝寂寞林”。“山中高士晶莹雪”,指薛宝钗,因为“雪”谐音“薛”。
但是,为什么用“山中高士”来形容薛宝钗呢?
山中高士的含义是隐士。这一点红学大师蔡义江老师也是认可的。那么,曹雪芹为什么把薛宝钗说成隐士呢?薛宝钗在贾家住着,也和人打交道,参加诗社,甚至帮忙协理荣府,她的身份和隐士完全不沾边啊!要说更接近隐士状态的,惜春、李纨都比宝钗更超脱一些吧。薛宝钗为什么是隐士,一直是红学界一大谜团。
但如果薛宝钗真的就是隐藏的绛珠仙草,那就很好理解隐士的含义了。薛宝钗被喻为隐士,因为她隐的就是绛珠仙草的这个身份。
两句连在一起“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就是“空对着隐绛珠薛宝钗,但忘不了显绛珠林黛玉”!
我们好像顺手破解了一个红楼悬案。
3.里面大红袄上珠宝晶莹
如果说薛宝钗羞笼红麝串的情节有点暧昧,下面这处文字就有点香艳了。薛宝钗在贾宝玉面前把外衣都解了。
有人说我怎么没看见过?我说这肯定是你观察得太不仔细了,《红楼梦》的这些香艳桥段怎么能错过呢?
在第八回,贾宝玉来到薛宝钗的房间,薛宝钗拿了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来看,丫鬟莺儿发现通灵宝玉上的文字和薛宝钗金锁上的文字是一对儿。贾宝玉听说薛宝钗也有一把金锁,就死活要看。薛宝钗被他缠不过,就把外衣解了,掏出了那把金锁:
宝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鉴赏鉴赏!”宝钗道:“你别听他的话,没有什么字。”宝玉笑央:“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宝钗被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
这里的重点是薛宝钗解排扣。不对,重点是薛宝钗掏金锁。注意描写,薛宝钗的金锁是在“里面大红袄上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上的。
留意这里的“红”“珠”二字,这又在暗示薛宝钗的“绛珠”身份?
而且,“红”“珠”是藏在“里面”的,这是不是在说薛宝钗这个绛珠是隐藏的呢?
大家看这里的动作描写——“(薛宝钗)一面说,一面解开排扣”。在宝玉面前,“珍重芳姿”的薛宝钗就这么当面把排扣解了,是不是有点太开放了呢?是不是不符合薛宝钗的身份呢?但曹雪芹偏要这么写。
看来真的有隐情。
4.雪珠儿的寓意
看金锁的故事还没完。
黛玉来到宝钗房中,看到宝钗和宝玉正在互相观赏“金”“玉”,而且衣冠不整(宝钗的排扣也不知系上没有),气氛顿时变得尴尬了。
这时宝玉打岔问:“下雪了么?”地下婆娘们道:“下了这半日的雪珠儿了。”
这里的“雪珠”二字又让人思考。“绛珠”不是被比作“血泪”么?而“血”又和“雪”“薛”谐音。“雪珠”又在暗示“绛珠”和“薛宝钗”么?
“绛”字还和“降”字谐音,所以“绛珠”又通“降珠”,就是“下雪珠”。
而且,薛宝钗的“薛”不就是“雪”字的谐音吗?!“下雪珠”不就是“绛薛珠”吗?这又是说薛宝钗是绛珠?
有人说,就说了句“下雪珠”,你就想这么多,有点儿穿凿了吧。
好吧,我承认是有一点儿穿凿。但好不容易写的,别让我删了。
七、同一首歌
1.两个人的终身误
在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和红楼梦曲中,其他人的判词和曲子都是一词一人、一曲一人。唯独黛玉和宝钗二人共用一词、共用一曲。
我以前不明白曹雪芹为什么这么安排。现在终于懂了。
林黛玉和薛宝钗都是绛珠仙草的化身。既然是同一个人,当然要共用一词、共用一曲啊!
《金陵十二钗正册》第一首判词:
可叹停机德(脂砚斋:此句薛),堪怜咏絮才(脂砚斋:此句林)。玉带林中挂(笔者:林黛玉),金簪雪里埋(笔者:薛宝钗)。
《红楼梦曲》第二支曲《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姻(笔者:贾宝玉与薛宝钗),俺只念木石前盟(笔者:贾宝玉与林黛玉)。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笔者:贾宝玉面对着薛宝钗);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笔者:贾宝玉忘不了林黛玉)。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笔者:贾宝玉与薛宝钗婚配,但仍牵挂记念林黛玉)。
在《金陵十二钗正册》的第一首判词中,有两句描述黛玉,另两句描述宝钗;在第二支红楼梦曲《终身误》中,也是两句描述宝钗,另两句描述黛玉,最后一句同时描述两个人。
黛玉病重早逝,终身大事误了。宝钗婚后老公出家,终身大事也误了。前世的情缘,今生的错过。
两个人的悲剧,两个人的终身误。
2.两个人的枉凝眉?
刚才我们看了,无论是金陵十二钗判词、还是红楼梦第二支曲《终身误》,钗、黛每人一半分量,不偏不倚,极其工整。
但是到了红楼梦第三支曲《枉凝眉》,红学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形容林黛玉的。但如果《枉凝眉》只是形容林黛玉的,总共就会有一支半曲子形容林黛玉,半支曲子形容薛宝钗,其他十钗一人一首。作为诗人的曹雪芹,会让《红楼梦曲》这么不工整么?而且,薛宝钗连其他十钗都不如吗?
主流观点认为《枉凝眉》形容的只是林黛玉,主要就是因为第一句“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阆苑仙葩”明显是指“绛珠仙草”(阆苑:传说中在昆仑之巅,是西王母居住的地方,在诗词中常用来泛指仙界)。由于大家以前只知道“绛珠仙草”是林黛玉,所以当然会认为《枉凝眉》只是形容林黛玉的了。
现在我们发现林黛玉和薛宝钗都是绛珠仙草,因此“阆苑仙葩”指的不仅是林黛玉,还有薛宝钗,所以《枉凝眉》也是钗黛合写!
《红楼梦曲》第三支曲《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笔者:绛珠仙草,既是黛玉、又是宝钗)
一个是美玉无瑕。(笔者:贾宝玉)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笔者:若没奇缘,宝玉不可能遇着黛玉;若没奇缘,宝玉和宝钗也不可能婚配)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笔者:虽然黛玉与宝玉有缘,但终究不能在一起;虽然宝钗与宝玉有缘结为夫妻,但是无缘相守,终究离散)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笔者:黛玉苦苦思念宝玉,但是等不到宝玉归来;宝钗虽然嫁给宝玉,但是宝玉离家出走,宝钗也是苦苦等不到宝玉归来)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笔者:宝玉和黛玉是镜花水月,宝玉和宝钗何尝不也是如此)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笔者:绛珠仙草先是黛玉,后是宝钗,为神瑛侍者下凡的宝玉还泪)
《枉凝眉》的最后一句“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大家以往的理解仅仅是黛玉为宝玉流泪,其实为宝玉还泪的不只是黛玉,还有宝钗。绛珠的两个化身只是一显一隐,一先一后。黛玉死后,还泪的过程还在继续。
因此,无论是《终身误》还是《枉凝眉》,每支曲黛玉、宝钗都各占一半,合起来两人各有一支曲的篇幅,修辞上非常工整。
而且,两支曲相互辉映,《终身误》以宝玉为第一人称来写黛玉和宝钗,而《枉凝眉》则以黛玉和宝钗为第一人称来写宝玉。这何止是工整,简直是工整到极致!
以后谁再说曹雪芹写得不工整,回家面壁!
八、钗黛谁高谁低?
这样的话,单从判词、红楼梦曲看,是不是说薛宝钗和林黛玉在书中具有同等地位呢?我一直以为曹雪芹偏爱林黛玉,难道薛宝钗在曹雪芹心中也是同样重要的?
这话是白说。如果黛玉和宝钗都是绛珠仙草,就是一个人,当然是同样重要的了。看来我得理理思路。
第一,黛玉和宝钗都是绛珠仙草。太虚幻境中,二人合用一词,合用一曲,不偏不倚。
第二,绛珠仙草因为“凡心偶炽”来到人间,于是从胎里就“孽火攻心”,所以黛玉和宝钗天生都有一样的病。
第三,癞头和尚分别为幼年的黛玉和幼年的宝钗看过病。
第四,黛玉和宝玉之间有“木石前盟”,宝钗和宝玉之间有“金玉良姻”,两人与宝玉的情缘和悲剧都是前世命定的。
第五,黛玉和宝钗经常并提。这例子太多,随便举一个占花名的场景:宝钗抽到牡丹,黛玉后来抽到芙蓉,签上说“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牡丹陪芙蓉共饮,可见钗黛平起平坐。
第六,红楼梦曲第一支《红楼梦引子》中有“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红楼梦》的目的原来是缅怀宝钗和黛玉。可见二人在曹雪芹心里真的具有同等地位啊!
即便这么说,对于给薛宝钗同等地位这件事,我还有点不甘心。毕竟在前八十回,好像还是林黛玉和贾宝玉的互动比较多吧?
于是我一条条翻阅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情节,再一条条翻阅薛宝钗和贾宝玉的情节,看看是不是这样。
结果很奇妙。林黛玉和贾宝玉的互动确实多一些,但是经常是两个人聊到一半,薛宝钗就来了,成了三人聊天。同样地,当薛宝钗和贾宝玉正在暧昧呢,林黛玉就来了,最后也成了三人互动。或者,干脆一开始就是三人的聚会。
比如薛宝钗羞笼红麝串,本来是宝玉要看宝钗的串儿,宝玉看宝钗看呆了。这时黛玉就出现了,还扔了手帕打了宝玉的眼睛。
又如薛宝钗和贾宝玉互看通灵宝玉和金锁,突然黛玉就进门来了,还调侃说我不应该来。
再如宝玉躺在黛玉床上讲笑话。宝玉讲了个耗子偷香芋的故事,打趣黛玉是林家的香玉。刚说完故事,宝钗就走来了,又拿以前芭蕉诗的事调侃宝玉。
可见,《红楼梦》自始至终,都是宝、钗、黛三个人的故事。
但实际上,自始至终,都是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两个人的故事。一个花匠和一株小草的故事。
九、虚虚实实,总不相犯
在宝钗刚刚搬进荣府时,有这么一段文字:
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脂砚斋:金玉初见,却如此写,虚虚实实,总不相犯。)或看书着棋,或作针黹,倒也十分乐业。
这里的文字很平常,但是脂砚斋的批语却很值得玩味。脂砚斋说宝钗和黛玉初次见面,“却如此写,虚虚实实,总不相犯”。如果不理解“钗黛一身”的真正含义,就很难理解脂砚斋这句话。这里的文字哪里看出“虚虚实实,总不相犯”了呢?
但如果认同宝钗和黛玉都是绛珠仙草,而且一隐一显,这句批语就很好理解了。宝钗是隐绛珠,虚也;黛玉是显绛珠,实也。两人初次见面,是一实一虚的会面,所以脂砚斋才会说“虚虚实实”。
而且,宝钗和黛玉作为两大女主角,在初次见面时竟然没有安排二人对话,也没有发生任何正面冲突,而是合写两人一起看书下棋做针线。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两人都是绛珠仙草,如果上来就写两人之间的互动或矛盾,很容易让读者对同一个角色(绛珠仙草)产生割裂感。但曹雪芹很鬼,没有这么做,这就是脂砚斋说的“总不相犯”。
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曹雪芹很小心,他很少安排黛玉和宝钗独处,除非有宝玉的参与。之所以这么安排,因为故事是围绕花匠和小草两个人的。小草是宝钗和黛玉两个人,所以需要一起出现!
这就是为什么宝钗和黛玉的描写经常是虚实互现、宾主呼应的。例如我们之前提到的薛宝钗羞笼红麝串、薛宝钗展示金锁等文字,本是宝钗和宝玉的情节,但之后黛玉就会加入进来。同样,在描写黛玉和宝玉的故事中,例如“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两个人正聊得开心,后来也会有宝钗加入。
之所以进行这样一虚一实、一宾一主的描写,就是因为宝钗和黛玉同是绛珠仙草,不能分割。
十、钗黛合一又是怎么回事?
钗黛虽然都是绛珠仙草,但是毕竟是通过两个人物来表现的。在林黛玉去世之前,林黛玉作为显绛珠,是主;在林黛玉去世之后,薛宝钗将从隐绛珠的身份变为显绛珠,薛宝钗是主。
因此按理说,林黛玉的死,将成为宾主互换的分界线。分界线之前,主要讲的应该是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悲剧,林是主,薛是宾;而分界线之后,主要讲的则应该是薛宝钗和贾宝玉的爱情悲剧,薛是主,林(已死)是宾。
不过,曹雪芹并没有这么简单处理,而是做了过渡。在第四十二回,曹雪芹就安排了钗黛和好,达到钗黛合一、宾主合一的效果。
脂砚斋说:“故写是回(第四十二回),使二人合而为一。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这就是说,黛玉去世后,主角将从黛玉变换成宝钗。作者安排第四十二回让二人事先达成谅解,就是为了将来宾主互换的无缝过渡,不至那么生硬。
如果细读《红楼梦》,就会发现在第四十二回之前,林黛玉和薛宝钗之间的单独对话非常少。如果没有贾宝玉,两个人一般都很少对话。但是在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里,二人和好了,宾主合一了,这时的单独对话就不会产生角色割裂感了。
宝钗笑道:“你还装憨儿。昨儿行酒令你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那里来的。”
黛玉一想,方想起来昨儿失于检点,拿《牡丹亭》《西厢记》说了两句,不觉红了脸,便上来搂着宝钗,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随口说的。你教给我,再不说了。”宝钗笑道:“我也不知道,听你说的怪生的,所以请教你。”黛玉道:“好姐姐,你别说与别人,我以后再不说了。”宝钗见他羞得满脸飞红,满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追问,因拉他坐下吃茶……
这段对话是钗黛二人和好的开始,也是钗黛合一的标志。
起初黛玉觉得宝钗“藏奸”,心术不正,但经过这番对话后,黛玉发现宝钗其实并无坏心,二人从此消除隔阂,变成形影不离的挚友,性格也渐渐趋同。
钗黛和好,是为宝钗将来显露绛珠仙草的身份做准备。黛玉去世后,宝钗和宝玉成婚、四大家族败落,宝钗从家境、感情、身体状况都向黛玉趋同。在后文黛玉去世后,宝钗自然取代黛玉成为爱情悲剧的主角,就显得非常自然。
这才是“钗黛合一”情节的真正用意。
所以说,“钗黛一身”才是真相,“钗黛合一”只是一个情节。
十一、拥林派和拥薛派可以休战了
这里多提一句,《红楼梦》问世以来一直就有拥林派和拥薛派两大阵营,有人喜欢林黛玉,有人偏爱薛宝钗。两派争执不断,甚至互相看不起。就连刘梦溪先生都总结说,“红学的第一大公案是宝钗和黛玉孰优孰劣的问题,这简直是个永远扯不清楚的问题”。
看过本文,希望拥林派和拥薛派不用再争执了,因为薛、林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她们的故事在曹雪芹眼里其实是同一个悲剧。
有感于钗黛同为绛珠草的真相,笔者特作七律以记:
七律草木薛林
花落香丘影自怜,煎心焦首夜无眠。
三生石起三生案,一世情归一世缘。
冰笼珠红香未语,雪遮山色芷相连。
红楼梦醒人将悟,草木薛林本一仙。
十二、在钗黛关系上,王一与前人研究的区别
1.脂砚斋:“钗、玉名虽两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二为一。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第四十二回总批)。脂砚斋指出,林黛玉和薛宝钗是同一个人。但是红学界至今没有人能给出好的解释。
2.俞平伯:认为作者之写钗黛,是从不同角度去分写他的意中人,认为将二者结合起来,便是作者理想中的兼美。俞平伯指出,金陵十二钗的图册当中,钗黛合为一图,合咏一诗。而其他人却是一人一图。另外在《红楼梦曲》当中,钗黛也是并行出场,不分先后的。1952年,俞平伯不但引述了一些新发现的前人关于“钗黛一身”的批语,还进一步提到《红楼梦》第五回中写到警幻仙子将妹妹许配给宝玉,在宝玉眼中,这名女子“鲜艳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又如黛玉”。而她的名字也叫做“兼美”。这些正是钗黛二美合一的隐喻。
当年,不少文学批评者对俞平伯的观点提出异议,他们从阶级划分的方法来看待钗黛二人,并将林黛玉看做是积极追寻爱情自由、向封建礼教抗争的女子,而薛宝钗则被描述成一个工于心计、精于算计的封建道德卫道士,正是她破坏了林黛玉和贾宝玉之间的纯真爱情。
3.周汝昌:周汝昌没有对钗黛合一有过多评论。周汝昌认为林黛玉投水而亡,薛宝钗后嫁给贾宝玉,但二人婚后不幸福——“(林黛玉)决意自投于水,以了残生”。“(贾宝玉和薛宝钗婚后)敬重而不亵昵,是二人关系的基本特点。但是这是否即等于‘感情美满’呢?却又不尽然。”
4.刘心武:刘心武认为钗黛合一是因为二人“同是闺阁囚徒”。“黛、钗合一,当然不是两个人完全合并为一个人,只是她们不再冲突,从相互防备到相互慰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的看法是,曹雪芹他这样设计,是因为在他心目里,黛、钗尽管思想有別,追求不同,但她们同是闺阁囚徒,同样受到封建礼教的压抑,都属红颜薄命,都应给予理解、同情,为之惋惜、哀悼。”
5.王蒙:王蒙认为,“俞先生的理论确实不无道理却又不尽然。第一,二者是可以分离的,诗上画上合在一起不等于重合成一人也不等于是联体人。第二,二者并非绝对半斤八两,虽然曹雪芹用尽了小说家的手段,使二者轮流坐庄、不分高低,仍然露出了倾向:“莫失莫忘”,贾宝玉爱的、为之死去活来、为之最终斩断尘缘的,毕竟是林黛玉而不是薛宝钗呀!第三,二者的“兼美”即二者的合二而一,曹雪芹也明确地知道是不可能的,于是才有悲剧,才有痛苦,才有《红楼梦》。造成贾宝玉的也是曹雪芹的灵魂撕裂的痛苦的,恰恰是两者统一兼备的妄想……”
6.王一:对于脂砚斋提出的“钗黛一身”,首次给出完美的解释。原因是:林黛玉和薛宝钗都是绛珠仙草在人间的化身,只是一显一隐,一先一后。绛珠仙草最早化身林黛玉,但黛玉去世后,绛珠仙草魂附宝钗,宝钗和宝玉将继续绛珠仙草和神瑛侍者的人间故事,直到二人离开人世,回归天界。由于黛玉和宝钗都是绛珠仙草的化身,当然可以说是同一个人。这才是为什么脂砚斋说“钗、玉名虽两个,人却一身”。这也是为什么钗黛合用一词、合用一曲,而且常常一起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