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房
“小房是我的朋友，帮帮他们吧。”
我很少发微信，更少在朋友圈内发，这是少见的一次。虽然我的朋友圈很大，圈里的人也很多。
小房是个民营企业家，也是我的朋友，小霞是他的夫人，是一个很贤惠的女子。同有业务往来的民营企业的管理者交往，是很敏感的事情，我是企业生产的管理者，还监管物资采购及对外的负荷性、工艺性协作工作，小房的工厂是企业的合作单位。因为利益的原因，这种关系往往都是很微妙的，容易使人做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情。
办公室里整天人来人往，有合作关系的工厂都会来拜访，他们都想得到更多的项目合作机会，尽快拿到资金，还想提高价格。这些人往往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嘴上说着甜言蜜语，手上殷勤地递烟倒茶，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先将合作者捧得飘飘然而忘乎所以。
为了保证企业的生产进度、产品质量、采购价格和交货期，我必须和他们打交道，还要参加他们举办的各种名义的宴请活动。虽然彼此都明白这之间的虚情假意，但也要虚与委蛇地回应那些称兄道弟的热情、海誓山盟的承诺、把酒换盏的豪爽、费尽心思的巴结，还有家长里短的嘘寒问暖。
小房是另类的人，不知道他是不屑这样的交往还是难为情，我很少在这样的场合看到他的身影，我们之间甚至连见面都很少打招呼，更没有其他来往。我还是在企业年终答谢配套厂的酒会上认识的他，在或有趣或无聊的谈话间，对他有了些了解。
“采购不但要比价采购，还要比质采购。交货期也要设置合理，否则会生产出粗制滥造的产品。企业要派人对配套厂进行考察、技术指导和产品质检。”小房谈的都是这样的话题，而且是极认真地滔滔不绝地讲，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原来，他是一个健谈的人，也是一个有思想、有主见的人，这使我对他刮目相看。但他的谈话与宴会的气氛大相径庭，少有人认真思考他说的内容，宴会上充斥着感谢、祝贺、赞美的话语。
办理业务的工作人员都说：“小房的企业供货的质量是免检的，交货期也有保证，他从不计较价格，也很少和业务员私下交往。”
我渐渐了解到小房很有个性，他的心思不用在与业务员的感情交往上，他是以价格和质量取胜，这在鱼龙混杂的市场经济伊始阶段是难能可贵的。
市场经济变幻莫测，有时要砍掉一些配套厂家，有时要减少供货的数量，更严重的是企业资金短缺，各厂家都会叫苦不迭。很多人为了得到合作机会选择拉关系、走后门，不择手段，这虽令人不齿却也有效果。
“有困难没？我们是利益的共同体，要同舟共济。”偶尔见到小房，我会这样问他。
“没有，没有。困难都是暂时的。”他总是这样说，这和很多叫苦连天的厂家联系人大相径庭。
很快，与小房增进关系的机会来了。在那一段特殊的时期，我与他成了可以称兄道弟的莫逆之交。因为复杂的原因，我被免去了职务，从位高权重的决策者变成了普通的管理人员，很多人都变了脸，对于我的态度也从争向讨好变成了唯恐避之不及。我也从变故中认清了许多人，明白了许多道理，有些人是以利益为核心的，还有些人是市侩的。
我处在落魄、寂寞、无聊之中。过去一些殷勤、巴结的面孔不见了，过去的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过去的甜言蜜语、恭维顺从都不见了。这巨大的反差让人无所适从，也难以理解，真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这样的经历，这样的变化，使人瞠目结舌，有懊悔和愤恨，也有大彻大悟、醍醐灌顶。
“树倒猢狲散。”我如此安慰自己，“我是大树，你们是猴子！”
当然，有些人从不与见风使舵者同流合污，小房就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位。甚至，他对我的态度是向相反方向变化的，这令我对他刮目相看。那段时期的小房，变得空闲起来，也一改从前，变得大方起来，在我最苦闷的那段时间里，他盛情陪伴我度过了那令人沮丧的日子。小房善于表达，双商过人，他的言语举止都令人感到舒适，与他交谈后我总能有所收获。
他自己总结了许多人生哲理，如：“人生一世，起起落落，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要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男人。”“只有生命是属于自己的，心态决定了生活质量。”“工作是永无止境的，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他还说：“经历了这些挫折必会有收获，挫折使人成熟，使人大彻大悟。”
那段时期，小房对我展现出未曾有过的主动和热情。人在落魄时期总是敏感的，他的积极和实在，让我感动。
“你们企业里有人说我不谙人情世故，减少了我的配套产量。”他说。我在位时，未曾关照过他分毫，现在更是无能为力。
“你有人格魅力，我信服你的公正。我要开拓国际市场，做大项目了。”对于他的信任，我羞愧难当。
这段经历使我真正认识了小房，也认识了有些人的本来面目，那种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的感觉是刻骨铭心的，但我也懂得有些人大概生性如此，难以改变。
九个月后，我又回到了岗位，而且还有了更大的工作权限，小房的工厂仍然是企业的配套厂，但他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连电话也再没有打来。后来听说，小房的企业干得风生水起，他经常到国外洽谈项目。我相信他是有能力的，更相信他不会趋利附势，他凭的是良心和本事。
令人遗憾的是，就在我寻找机会要报答他时，他却生病走了。他走得很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去探视。昔日曾与他相谈甚欢，却不想，再见面时已是阴阳两隔。
2019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