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内,我和平安见过三次面。一次是在我们单位,两次是他到我的住处。第一次来时,他背了一块四尺长二尺宽的梨木案板给我。

我问他:“送我案板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看你爱吃面条,有了案板,你以后就不要在街上买饭吃了,自己擀面条吃,不但经济还卫生!”

我说:“我不会擀面呀!”

他说:“这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我教你!”

他跑到街上买了五斤面粉回来,手把手地教我和面、擀面。他说:“擀面,看起来很容易,但也是个技术活儿,擀面杖中间粗两头细,所以,擀面时,双手推擀面杖,手不要放在擀面杖中间,手要放在擀面杖的两头,来回移动,只有如此,擀面杖产生的力才是均衡的,面的薄厚才会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示范,最后把他擀好的面展开让我用手摸,的确,面页薄厚均匀。面擀好后,他还教我如何切面。他说:“陕西人,都爱吃面,我去过许多地方,见识过各地的吃法,总体来说,不外乎是薄与厚、宽与窄、长与短、粗与细、软与硬、黑与白之分,要吃片大的,比如旗花面,那就要擀厚一些,如果吃一窝丝面,面就得擀薄,还要煮嫩一点。”

他切的是一窝丝,切好后,两只手从两头一抓,细细长长的面条像挂面一样握在他的双手里,远看像微观瀑布。除了切一窝丝外,他还留下一块大面片,给我示范了各种面的切法,他的做法使我大开眼界。

他第二次来西京时,为我带了一把铁铸弯月刀、一个淡黄色的陶瓷和面盆、一根棕红色的枣木擀面杖和一袋上好的面粉。几件用具我都很喜欢,而对于面粉,我没有在意。我说这西京城哪儿都有面粉,你从老家带面粉有点多余。他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看来你的经验还是不足,上次我买面粉,发现这城里的面粉里面有假,吃起来不筋道,你尝尝我带来的面粉,吃起来口感和城里的面肯定是不一样的!”

放下东西,他洗了手,又开始擀面。

这次的面明显比上次口感好,吃饭时我对他说:“这城里的面,做得再好,还是没有老家的面好吃,为啥呢?”

他反问:“你知道为啥吗?”

我摇着头表示自己不明白。

他一边往口里送面条一边说:“主要是燃料问题,老家烧的是柴火,煮面时,火焰绕着锅底烧,半个锅被火苗围绕着,这煤气,只能烧着锅底,面在锅里一面受热和全面受热肯定是不一样的,还有,这铝锅和铁锅做出来的饭味道也不一样啊。”

听他如此解释,细想想,真是那么个道理。

他这次来西京,与人合伙租了大卡车,到玉祥门批发市场进货的,司机去了渭河北岸的三原县给亲戚送木椽,他借机为我送面粉来。

我俩正吃面条时,楼下有人高声野气地喊着平安的名字,他觉得奇怪,放下碗去阳台上看,是和他一块来进货的人,来人告诉他,大车被交警扣了,要罚几千块哩。我问来人,“在哪里扣的?”

那人说:“红庙坡十字。”

我和平安匆匆下了楼,一起搭辆出租赶去红庙坡。

两个年轻的交警带些生分气,任我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无奈,我只好掏出记者证给他们看,他们把我的蓝色塑料皮记者证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着,我不知道他们是在辨真伪,还是在想什么对策。看了许久,把记者证冷冷地还给我,其中一个用手捏了捏自己的帽檐问我:“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平安正要回答,我止住了,我指着他说:“这是我哥。”另一个交警扭头看了看平安又细细地打量我说:“真的假的?”

我说:“你还要证明吗?”

年轻交警有些目中无人:“不要证明,要钱,交了钱你们是什么关系与我们毫无关系。”

我生气了:“交多少钱?”高个交警说:“按规定应该交三千元,你是记者嘛,交一千元就行了!”

我更生气。此刻,有一种逞能的意识在我脑子里作怪,我不能输给警察,让平安和他的朋友小看自己,平安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我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烟点燃,故意不给交警,也没有给平安和他身边的人。点燃烟的过程中,我在构思应对两个年轻交警的办法。不给任何人敬烟,是在制造一种气氛,或者说是给自己造势。

场面静下来,只有热辣辣的热风,燥烈烈地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举动,我却装着很轻松的样子看着马路对面,一栋高楼顶上在蓝天下飘扬的鲜艳的红旗。

抽完烟,走向马路边,缓缓地将烟蒂放入垃圾箱。如何与交警过招的办法想出来了。我移动了站立的位置,走到一棵梧桐树的阴影下。我一移动,其他人都围绕过来,包括两个年轻交警,以此推断,我成了中心人物。看到交警跟随我移动,我有了底气。说明他们听了我的话后,心里产生了纠结。我说:“你们看这样行不?一是你们很辛苦,天这么热,我给你们一人一百元,你们放车。”我的话刚落音,低个子交警抢着要说什么。我挥手阻止了他接着说:“二是我给你们王队长打个电话,让他来协调此事;三是你们让交三千元,要拿出依据。刚才你们也看了我的证件,记者做事,是要刨根问底的,就像记者写文章一样,不能道听途说,也不能无凭无据,倘若你们今天让我交了三千元,没有依据,那明天的报纸上,便会出现你们乱罚款的报道!”

平安听我一说,立即扑到卡车上,拿出我们的杂志,他把我写的《罚款、罚款、罚款》那篇文章捧到交警面前,两个年轻交警争着看起来,他们看着文章,神情有了变化。

高个交警把杂志交给低个头交警,捏了捏自己的帽檐问我:“这文章真是你写的?”

我没有回答他,我知道他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我重新掏出记者证递了过去。

高个交警没有接我的记者证,他一挥手说:“快开走吧,以后不能乱停乱放了,外地人不懂城市的交规,情有可原,快走吧!”

高个交警话刚落,平安像一只猴子,噌地一下跳上车厢,司机把我也拉进驾驶室,一口气将车开到玉祥门。

下了车,我问平安:“你咋把杂志带在车上呢?”

他又从驾驶室拿出三本杂志让我看,他笑着说:“这是我的护身符!”

卡车司机笑嘻嘻地说:“王老师,你这篇文章替我们这些司机解了不少围呢!”

平安这次走后,大半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从大山里出来后,我总喜欢在辽阔的平原上奔走,特别是渭河平原秋天的果香,总在每年成熟的季节吸引我的行程。每年,只要有机会,我都会申请去渭河平原采访。

渭河平原被划为关中经济带后,发展的势头与日俱增,那里是新闻的多产地带。在渭河平原十几个县来回奔波,徜徉于缀满苹果和酥梨的田野,出入于被丰收景象浸润心田的农家,忙于工作,一直到冬天来临时,我像候鸟一样,才从去渭河平原返回少了寒冷多了温暖的西京城。

刚走进住处,房东女人急火火地冲到我面前,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我二楼的门口睡着一个人,是夏天来过的那个人,睡了两天两夜了,没吃没喝,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一个箭步跑上二楼,发现阳台墙角报纸堆大了许多,用脚轻轻地踢了一下报纸堆,没有动静。蹲下身子一层层揭开报纸,平安蜷缩在报纸堆里,面如死灰,尚存的只有一丝气息。

在房东男人的帮助下,把平安弄进我的房子。他浑身僵硬,宛如僵尸,将他抬到床上,刚放开抬他的手,他的身子又弓了起来,任我们如何拉他的腿,摸他的脚,已经没有温度,一双袜子磨得露出了脚趾和脚后跟,裤子上沾满油污;黄色军大衣上有烟火烧灼的小洞。双手握成拳头状,无法掰开。看着眼前如此狼狈的平安,我想,一定是生意上出了问题。房东帮他脱了外衣套,他再一次把身子弓了起来。房东一脸惊恐地对我说:“快叫120,咱们怕是救不下的。”房东刚说完,平安的声音似从床下钻上来似的,他说:“没事,累了,歇一会儿就好了。”

大家这才放心。房东女人从她家提来热水瓶,我为平安擦洗了手脸,轻轻为他脱去衣服,才发现,他的衣服里有两个空酒瓶子。大家恍然大悟,平安之所以没有死,是酒在温暖着他的生命。扶他睡好,盖上被子插上电热毯,房东女人又从她家夹来一块红通通的蜂窝煤,帮我生了取暖炉。屋子里顿时有了温度,房东两口子放心地走了。

我开始为平安做生姜拌汤,我想,他饿了两天,饭是给他力量的唯一东西。饭做好后,我刚把拌汤端进房子,他光着身子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懵懵懂懂地对我说:“你回来了?我彻底完了!”

他说出的话有些没头没脑,但他终是说话了,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我故作兴奋地告诉他:“你没有完,这不好好的吗?”

他在灯光下挥着无力的手摇头晃脑说:“唉,你不知道,这回是真完了,彻底完了!”

我劝慰他说:“你不是说我是你的贵人吗?没事,有我在,你完不了。”

我把拌汤双手递给他,他接过碗,像喝酒,一扬脖子,只听到呼噜呼噜几声,一碗拌汤下肚了,他一连吃了五碗,再看他的脸,终是泛上了红润之色。

吃过饭,我洗了脚上了床。他说:“我想喝酒哩!”

我从床下为他找到一瓶上好的酒。他接过酒,打开瓶盖,同样是一扬脖子,只听到几声咕咚,瓶底朝天了。他弯腰把空酒瓶放在床脚下对我说:“这酒是好东西呀,能救命,这几天要不是有酒,我早就去马克思那儿报到了。”

平安这回真的走到绝路上。

他开着我坐过的那辆面包车,在秦岭怀中拉着一车人,由于刹车失灵,车撞向一个山坡,车的前门被震开,他被惯性从驾驶室里弹出去。突如其来的事故,使他失了方寸,他从地上爬起来,连头也没回,一口气跑进了森林,然后摸着黑走到县城,从县城坐货车到了西京。

我问他:“有没有死人?”

他说:“不知道!”

我本想问他发生车祸后的一些细节,他似乎对我的不停发问有些厌烦,摇了摇头说:“你不要问了,我啥都不知道,让我好好睡几天吧!要不我会死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在被窝里问我:“你说我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我没有回答他,我用目光直直地看着他身上的被子,看了许久,我说:“我不会举报你的,你死活你自己做主,我不支持也不反对你做出的任何决定。”

他对我的回答有些失望,便将头扭向墙里,宁静地睡去,之后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由于天气寒冷,加之在渭河平原上马不停蹄地连跑了十几个县,不一会儿,我被电热毯俘虏了。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房子里没有平安的人影,他睡过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床单被他抚得平平展展。我有些担心自己昨晚对他说话的语气太硬,急忙起身下床。桌子上一张字条抓住了我的眼球,字条上的字写得工整和飘逸:“如果你希望我活下去,请借给我一百元钱,我身无分文了,说实话,我还是想活下去,因为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平安。即日。晨。”

其时,我的月工资只有一百零五元。我在他留下的字条上写道:“先给你一百元,后天发工资后再给你五十元。”

放好字条,锁上门,准备去上班。又想,钥匙如何交给平安。房东那里是不能放的,前租住户在与我交接房子时曾叮咛过,一定要防房东女人,他说房东女人手脚有问题。怎么办?正在我准备下楼时,看见平安在楼下灰蒙蒙的晨雾中挥舞拳脚。

他看到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他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一个晚上,变了个人似的,脸上有了红润之色,眼睛有了神气,身上有了力气。我问他:“用一百元做什么?”他说:“在西京发展!”

我又给他了十元钱说:“这是你今日的伙食,你发展吧!我支持你!”

上班路上,我在想,平安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人,两天不吃不喝,睡在零下十几度的水泥地上,安然无恙,几碗生姜拌汤,救了他的命,他连一声咳嗽也没有,此遭遇若是放在别人,也许会大病一场。由此可见,他体质有多好,也能想到,他的人生中,吃过多少苦,经受了多少磨难。

晚上下班回到住处,走进房子,又是吃惊不小,我的房间全变了样儿!一间20平方米的房子,让他隔成两小间,他用书柜把我的床和他要睡的地方隔开,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捡来一堆破碎的海绵块,为自己拼出一个床垫放在地上,他还用胶带把纸箱子连接在一起,做成折叠式,能分能合,他计划自己睡在地上。他购买的绿色装着黑心棉的被子看起来很单薄。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他还买了一辆脚踏三轮车。

晚饭已经做好放在写字台上,西红柿鸡蛋面,很有味道。他一边吃饭一边笑嘻嘻地说:“你放心!我最多在你这儿住十天,十天后,我什么都会有的!”我笑着看他,我想他身上除了我给他的钱,一定还藏着钱,要不然,一百一十元,咋会置办这么多的东西,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出去偷窃了。吃过饭,他抢先洗了碗。我让他把花费的钱数给我报一下。他有些得意地说:“三轮车五十元,修理费六元,两床被子三十元,面条二元,鸡蛋一元,西红柿八毛。下午我用三轮车给人拉东西还挣了十二块。”他说着,把余下的二十多元钱掏出来放在写字台上。我说:“你呀,生意人,行,我得好好向你学习哩!”

他并没有对我的表扬发表意见,脸色平静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像学生背课文似的说:“常将有时想无时,没到无时想有时,我不会再有过去的日子了,我要从头再来,我就不信西京这么大的城市容不下我,很多农民工都能活,我也能活,说不定我还能在西京买套房子把老婆孩子接来呢。”

看到他重新拾起生活的信心和勇气,我鼓励他:“依你灵活的脑子,我相信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我全力支持你,只要你做正经事,但有一点我要警告你,以后不许动任何人的车,如果你要是随便开车,我就会与你断交。”

我的话刚落音,他的身子抖了一下,脸在一瞬间爬上灰色,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我怕是今生今世也不会动车了!”

洗过碗筷,他又从炉子上为我倒了洗脚水,洗脚时,我发现他在喝着什么药,我问他:“感冒了?”

他将头仰起来吞咽着口中的水说:“是治打呼噜的药,你晚上要写东西,我爱打呼噜,不能影响你!”

听了他的话,不知为什么,一股热浪冲击我的喉咙,几乎要掉下眼泪。我被他的举动感动了,看起来这么一个几乎粗鲁得不能再粗鲁的汉子,心却比我母亲还细。正在此时,房东两口子上来了,房东女人见我后笑得捂住肚子,她说:“你这个表哥呀,不是人,是个神,简直是令人不可思议呀!”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正在纳闷,房东女人把一份面条和鸡蛋还有一个西红柿放到我面前,她笑着说是平安给他们家送的,房东女人说:“我看我们这些老百姓比你们这些文化人亲。你住了三年了,我连你一粒米都没有见过,可你这表哥,刚从死路上回来,就知道答谢我们,其实我们很惭愧,他在那儿冻了两天,我咋没想到把门给弄开,弄一床被子给他盖上呢。无功不受禄,所以这面条我们不能吃,吃了咽不下去呀!”

房东女人滔滔不绝的叙述,言辞切切,不但是对平安的表扬,也是对我的批评,我听得心花怒放,平安听得满面春风。房东女人的话虽然简单,但她说的是实情,我在此住了三年,还真没有与房东有过过深的交往。

房东女人说完后,示意房东把一条粗黑的铁链子递给平安,房东对坐在地上的平安说:“车子放下面不保险,你刚到西京,不知道红庙坡这一带是城乡接合部,小偷多,车子要加锁的!”

平安没有说话,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从地铺上很麻利地站起来,接过房东手中的铁链子就去锁车。平安走后,房东两口子对我说:“你表哥这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做事还有些头绪。”

我笑了笑说:“他不疯癫,是认生,不爱说话!”

平安开始在西京发展了。

第三天晚上,我早早回到住处,做好饭菜等平安。晚上九点多,他还是没有回来,我站在阳台上向村口张望着,此时,天地间电闪雷鸣,一个长长的闷雷,从终南山向渭河这边轰轰隆隆滚动而来,好似一架要出事故的飞机从高空中坠落,感觉似从我头顶而过,紧接着,一个大的闪电把天空划分成两半,那条红色的闪电,一头在终南山上,一头从我的头上越过,到了渭河的那边,这是我一生中看得最真切的一次闪电。紧接着,又是一个炸雷,要把世界粉碎一样,我觉得脚下的楼房在雷声中颤抖着。

大冬天,这样的雷电不光我没有遇到过,巷道里许多老年人都说没有遇到过,我在雷声停歇的间隔,下了楼走在巷道里,我想到村口看看平安,听到的全是村中老人们对雷电的议论。

巷子西头马路上的路灯全灭了,整个城市北区处在一片黑暗中,只有马路上的车灯像彩色河流一样潺潺而流,红庙坡处在高高的坡头上,对坡下的一切看得十分仔细。我的心有些紧张,平安,这个在城市像闷驴一样没有方向感的家伙,会不会找不着回来的路。雷电过后,大雨接着来了,雨滴很大,打得地上的物体发出沉闷的响声。没有等到平安,我回到住处,关了窗户和门,无奈地倒在床上,听冬天的雨声,演奏着夏日的乐曲。

不知过了多久,平安回来了。此时,雨过天晴,屋里的电灯也亮了,刺眼的灯光把我叫醒。睁开眼睛细看,平安像个落汤鸡,浑身湿溜溜地站在地上,衣服上不停地向下滴着水,他怕水弄湿了地板,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厚重的湿衣服在地上像一堆垃圾。他光着身子洗了头,又将衣服拧干水,围在炉子的烟筒上,之后把钱包打开,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脸上始终泛着红光,我想他一定是有了收获,他似向我炫耀一般,一张一张地数着手里的钱,一共是二百一十五块。看着那一堆灰蒙蒙湿淋淋的钱,我同他一样有些激动,从床上下来,围着钱蹲着。我说:“这可是我两个月的收入呀!”他用双手紧紧抓着那些钱,像从来没得到那些钱似的。我想起了过年时他给父母的钱和我们家亲戚孩子的钱,竟不敢相信这个平安就是那个平安。常听人说,有些富翁一夜间成了穷光蛋的故事,没想到这样的传奇竟然出现在我的身边,那些人大部分是钻进了赌场才落得如此下场,可平安是遭遇了人祸,我不知道他的人祸是不是我造成的,我在想,如果我不认识他,也许他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朋友是财富,这是他说过的,但朋友也是祸端,这是我想到的。我想我是他的祸端,是我的那张名片害了他,没有我的名片,警察就不会纵容他,就会严格按要求让他缴罚款,按规定让他办全车的手续,他也许就不会发生车祸。

他把那些被雨水淋湿了的钱一一摆在地上,没有吃饭就睡下了。

我问他:“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他睡在地上声音木讷着说:“刚才不是下雨吗,北门省气象局门口成了海洋,水有半人深,我用三轮车拉人过马路,一个人五块,这不,钱来了。”

我知道北门逢雨必被淹的情况,各类媒体曾对此作过报道,我也在我们报纸上写文章呼吁过。

黑暗中,我问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他说:“龙首北路新建起一个青门小区,在小区东边,有一个新开的农贸市场,我计划从卖菜开始,在西京扎下根。”

十天后,他在农民工聚集的红庙坡东村租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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