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时,从西京城回到南山父母身边。刚进村子,村人都出来迎接,我感到很奇怪,在外工作十几年,村人从来没有如此热情地接待过。

听父母一讲,方明白,村人对我另眼相看,是平安的行为误导了村人。自那次邂逅后,平安不知道通过什么人打听到我家的地址,时不时开着自己的面包车去拜访我父母,有时会开着比面包车高级的小轿车,车子进村子后,他按响喇叭,让喇叭在村口响上很长时间,然后将小车停在村口,从车上拿出花花绿绿、大包小箱的礼物,一趟趟往我家送,豆芽菜、芹菜、黄瓜、西红柿,被他夸张地做了包装。20世纪90年代初,山野人对返季菜还没有过多的认知,当那些红亮亮、嫩生生的新鲜菜经过寒风洗礼,摆到我们家堂屋的方桌上时,村人都来看稀罕,个个夸我母亲养下了一个能行的儿子。

父母不认识平安,见他隔三岔五地送东西,问他,为什么要送这些。他总是笑呵呵地说:“不是送的,是分的,是单位分的!”

父母问他:“我儿子的单位在西京,咋听你说话像咱秦南人呢?”他依旧笑着说:“是呀,是呀,他人在西京哩,他在秦南也有单位的,他给北山一个单位担任着发展顾问呢!”

父母不懂什么是发展顾问,分析着平安的面相,断定他不是坏人,放心地吃起那些新鲜蔬菜,吃不了的,分发给村上的老人。起先父母亲还是不放心,让当着村干部的大姐夫写信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收到父亲的信,我打电话给平安。他在秦岭怀中声音亢奋地说:“送给老人的东西是你的报酬啊。”

我说:“什么都没有做,哪来的报酬?”

他说:“你的名片帮了我的大忙,现在呀,我开车上路,再没有交警给我寻事了,他们都知道我表弟在省城是大记者,专做民情报道哩!”

那个时期,各类罚款和摊派成为社会上的普遍现象,行行业业的管理部门,把罚款当作创收的手段,引起了百姓不少怨气。与平安通过电话后,我策划了一个报道选题,《罚款、罚款、罚款》,选题报给杂志社领导,领导将拳头可劲砸在桌子上激动地说:“一定要做好这个选题,文图并茂,用事实说话!”

用了两周时间,奔赴各地调查,本来想去北山的,想让平安帮我提供一些资讯,又怕遇到他。万言字的调查报告《罚款、罚款、罚款》在刊物发表后,国内许多刊物做了转载。报道中涉及的部分市县和单位,就我的报道专门成立了调查和整改小组。

平安看到那篇文章后却不高兴了,他给我打电话说:“北部山区罚款那么严重,你咋在文章中一个字都没有提呢?”

我说:“是你把我搞得不能在文章中写北山的事。”

他在电话哼哼嚷嚷表示不明白。我说:“你想想,我是你表弟呀,如果写批评北山乱罚款的事,他们肯定认为是你提供的素材,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但他们会对你实行报复,当然,大的报复他们不敢,可给你小鞋穿也够你受的。”

他停了好大一会儿,说:“嗯嗯嗯,你说得有道理,还是你们这些有知识的人想问题周全啊!”

他问我:“我发了你的名片你不会生气吧?”

我说:“发已经发了,生气有什么用?”我听到他在电话中哈哈哈的狂笑声。

刊物发行季节,平安帮我在北部山区征订了许多杂志。那一年,几乎北部山区的单位都有我们的杂志。《罚款、罚款、罚款》发表后不久,北部山区一个交警中队长在执勤中遇到平安,他挡住了平安的车,把平安叫到小镇一个饭店吃饭,平安误以为警察要收拾他,饭吃到半截就去买单,吧台服务员告诉他警察交了饭钱。平安害怕了,他想,警察给他吃的一定是鸿门宴。他对警察说他肚子疼要解手。慌忙跑出饭店,到小镇邮局给我打电话,在电话中,我能听见他喘气的声音。他把警察请吃饭的事告诉我。我说:“没事的,警察是要表扬你哩!”

他说:“你给我上反话哩!”

我说:“你一会儿回去就知道了!”

我想象着,平安一定是慢慢地放下电话,莫名其妙地用他粗糙的沾着油腻黑乎乎的手,抓着头皮神不守舍地向那家饭店跑去。

一个小时,我正锁办公室门,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我猜想一定是平安打来的。果不其然,他高兴地说:“你真是神人,坐在西京城,透过秦岭,就能看到我们这儿的事。你说得对,警察不但没有收拾我,还送我一个纠察套袖和一条好烟,说是让我担任警风警纪纠风员,这,是不是你给我办的?”

我说:“不是!”

他说:“你哄我哩!”

我说:“你一定要用好这个袖套,千万不能胡来!”

他说:“只要人家不罚我的钱,什么纠风员,咱没事为啥要和警察过不去,咱和警察过不去,就是老鼠在寻猫的事,咱不做那样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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